洛汀睡得并不安稳,夜里忽然惊醒,艾丹趴在他怀里,散落的红发盖在他手臂上,像一层暖茸茸的毛皮。
他小心拨开那些颜色鲜烈的发丝,又将艾丹搭在腰上的手轻轻拿开,但起身的动作还是弄醒了他。
艾丹睡眼惺忪地凑上来,用额头贴了贴他的:“好像不发烧了。”
“本来也没发烧。”洛汀把他摁回被子里,他们都只穿着单衣,艾丹那件还不合身,一动作就松松垮垮地露出半边肩膀与锁骨,窗外微弱的光将皮肤映出细雪的颜色。
他不想打扰艾丹休息,抱着衣服正要出门,后者却又裹着被子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困得眼睛都睁不开,问他:“你做什么去?”
艾丹不是粘人的性格,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但比起依赖更像要掌控他的行踪,他本就是那种对自己的东西看得很紧的人。
洛汀的手扶在门上,道:“你和我妹妹谈完后,已经彻底把我当做你的所有物了吗?”
艾丹嗅到冷冽的冰雪气息,因为困倦而迷糊的脑袋突然清醒过来。
“你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刚睡醒的人嗓子都很干,这或许能解释他的声音为何如此沙哑。
“那种动静想不听到也很困难吧。”洛汀说,“如果是除你以外的人把我妹妹弄哭,我都会当场把他拎出去,头朝下埋进雪里。”
艾丹感觉他有些生气,能够理解,洛汀也许不愿意被他知道自己的过去,但他应该怎么说呢,他不在乎,还是他都可以接受。
“抱歉,”最后他决定先道歉,“我只是很想了解你,没有故意吓唬赫兰,也不是想打探什么。”
艾丹的脾气就是这样,他有些固执和傲气,但只要知道是自己不对就会立刻认错服软,绝不嘴硬。
洛汀马上就没了脾气。
走回床边坐下,他伸手理了理艾丹乱蓬蓬的红发,手指碰到他的脸,艾丹犹豫了一下,主动蹭过去,眼睛一直看着他,像小动物一边试探一边观察人的反应。
洛汀的眉目舒展开,给他披上一件衣服:“不是对你不满,我只是第一次知道,赫兰原来这么怕我。这让我有些……意外。”
“你直接说伤心难过也可以,我可以安慰你的。”
“听起来我可以借此多占点便宜,”洛汀说,“不过说实话,我其实早有预料,她这两年对我的态度总有些奇怪。我还以为是小姑娘长大了,要和哥哥保持距离。”
艾丹:“你……不知道原因吗?”
听赫兰的话语,她在那件事发生前都认为哥哥只是性格古怪,直到被吓得狠了才开始害怕他,洛汀不应该不清楚她态度转变的原因。
洛汀摇了摇头。
“我对12岁那年的记忆很模糊,只记得自己和尼克经历了一件很可怕的事,但具体是什么却没有印象了。爸爸妈妈对我的说法是,我为了保护尼克主动引开魔物,在森林里失踪了好几天,是白先生救了我。因为受到刺激,完全忘记了被魔物追杀的事。”
这跟赫兰说的完全不一样,在洛汀这里,他反而成了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这两种说法相差太大了:“所以你一直以为你是被魔物追杀的吗?”
洛汀笑着摇了摇头。
“就算没有记忆,我也知道一只魔物根本奈何不了我。”
他握着艾丹一只手,少年人的体格还显得单薄,但骨架已经撑开了,指节修长,倒是比艾丹的手还大一些。
“应该是白先生让我忘记了这件事,爸爸妈妈再用一个谎言填补了我记忆的空缺。”
“想想吧,我当着尼克的面做了那么可怕的事,他们不可能毫无芥蒂地让我继续和弟弟妹妹相处。如果白先生说他有办法让我忘掉,甚至可以让我变成一个正常的孩子。别说爸妈,我也愿意尝试一下。”
艾丹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对你做了什么?”
“一个仪式,”洛汀像讨论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一样轻描淡写,“他告诉爸爸妈妈我身上有一个恶灵,我从小到大所有的异常行为与无法解释的能力都因它而来,把这个恶灵驱逐后我就会变成正常人。”
艾丹冷漠地点评:“很像在骗人。”
洛汀给予了肯定:“确实如此,那个仪式本来就只是给他们一个心理安慰,但我估计白先生确实对我做了什么,所以我才会忘记这么多事。”
他安静了几分钟,看着艾丹的表情:“你看起来担心得要哭了。”
“……”艾丹保证他是在夸张,但没心情反驳,“这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洛汀想了想:“其实没什么变化,我还是我,而且确实如白先生所说,我像个正常人了。在12岁之前,我只知道爸爸妈妈赫兰尼克是我的亲人,但我不懂怎么向他们表达感情。”
他看着艾丹说:“正常人从小是学习怎么从婴儿变成大人,而我是在学习怎样从另一种生物变成人。这个跨度太大了,所以时不时就会做出无法理解的行为,而吓到他们。”
听着实在诡异,可如果对象是洛汀,艾丹又觉得有种懵懵懂懂的可爱,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你上辈子不会真的是什么动物吧?”
洛汀把头垂下来,方便他的动作:“本来我可以肯定不是,但现在也不能确定了。”
“为什么?”
蓝眼睛在暗处闪烁了一下,他似乎是在思考,可思考的结果是把艾丹压倒在床上。
“你摸得我好舒服,”他以胡闹的欢快语气说,“我觉得我头顶上就应该再长一对耳朵,如果我有尾巴,现在肯定也摇起来了。”
艾丹直觉真实原因肯定不是这个,洛汀是在以撒娇蒙混,不过他还挺吃这套,所以顺势把他揉了一通。
但最后还是没放过这个话题。
“我们得再拜访一次白先生,”跟洛汀的胡闹让他有些气喘,他毕竟也是个十八岁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管他拿走了你什么东西,我都得让他还回来。”
洛汀头发乱得无法无天,凌乱的发丝与衣服让他看起来别有一种凶狠风味:“哪怕那样子的我古怪异常、难以理解,会给你造成困扰?”
“不管你原来是什么样,”艾丹将一缕挂在嘴角的红发挑到耳后,“首先我希望你是完整的,而非为了符合正常人的标准,被切割成更好融入人群的模样。”
*
他再一次陷入睡眠时,梦境里又出现了那个高大极了的身影。
恍若与身躯融为一体的盔甲,覆盖着鳞片的脸庞,全身上下只露出一枚冰蓝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那个魔物。
独自在白先生那里养伤时艾丹总是梦见它,第一次还不明所以,见多了便对它生出好奇,却又被它的真面目吓到。
和洛汀重逢后他再也没做过这个奇怪的梦,也没有梦到这个奇怪的魔物。
他本来已经将之遗忘,但父亲信里描述的救了他们的神秘人让他感到熟悉,他回忆了很久,才想到那个神秘人似乎和他梦里的人形魔物很像。
但也无法证明有什么联系,毕竟艾丹再也没梦到它。
直到现在。
他正视那张诡异非人的脸,发现自己居然也不是不能接受。
——接受它做什么,艾丹还想不出来,梦里本来就没法清晰地思考,他只是模糊地有这么个想法。
魔物一直看他,艾丹觉得晾着它不好,梦里的时间也不知道怎么流逝的,但这么发呆也太浪费了,谁知道下一次这家伙还肯不肯来自己梦里——他总觉得是上次自己被吓到的反应让它不愿意出现了。
“是你救了我的父母吗?”艾丹问。
魔物没有嘴,无法说话,但它听到艾丹的话语,点了点头。
艾丹感到一阵欣喜,不仅仅是猜测得到证实,能和对方交流,说明它有一定智慧,也许还有自己的想法,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你能出现在我面前吗?”他问,“我是说在现实中,而非梦境。”
魔物摇头。
“不可以?那你上一次是怎么做到的?”
魔物抬起一只手,它的手不是人类的五指与手掌,呈现出兽爪的形态。
两只手还不完全一样,一只被黑色鳞片覆盖,另一只却生着暗紫的羽毛,仿佛将两个截然不同的物种强行拼合在了一起。
只有深渊里才会诞生出如此不合逻辑的东西,组合出如此混乱又诡异的魔物。
但这个事实并未让艾丹生出厌恶,他还是毫无防备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魔物慢慢抬起手,小臂上的羽毛因为肌肉的变化张开又合拢,他竟能注意到上面有好几种色泽,其实也并不难看。
爪子的尖端指向了他自己。
“我?”艾丹不免疑惑。
或许是他不曾理解对方意思,这种交流方式的限制太大了,只能确认一些简单的问题。
与魔物面面相觑片刻后,他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你是洛汀吗?”艾丹问。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联想,这个猜测疯狂而毫无根据,放在今天之前,他不可能将那个体贴耐心又活泼的少年与深渊魔物联系到一起。
但与赫兰交谈后,他知道了洛汀从小的异常。再与洛汀交谈后,他又知道对方失去过一部分记忆,甚至还有更多的东西——白先生将他身上那非人的特质剥离了出去,让他变成一个正常人。
能做到这一点的白先生绝不是一般人,他的气质与样貌与克维尔格格不入,又掌握着那样奇特的医术,他甚至能拿走洛汀的记忆。
可是此时艾丹并不想探究白先生的身份,他只想知道,洛汀被取走的记忆,他被剥离出去缺失的那部分在哪里。
答案也许就在眼前。
梦里没有呼吸和心跳,可艾丹恍然间觉得自己正屏住呼吸,在剧烈的心跳声中紧张地等待魔物的回答——只要它点头,便是答案。
魔物能听懂他的话,但反应很慢,好像需要将他的语言转化、理解、思考,一系列流程后,才能给出反馈。
他等了很久很久,才看到了它的动作。
魔物慢慢地、沉重地、却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它不是洛汀。
如同一记闷雷在耳边炸响,艾丹头晕目眩。
他猛地一抽气,心脏剧烈跳动,眼前一阵黑暗。
好一会儿,他的视线才聚焦,锁定在洛汀脸上。
洛汀双手捂着他的耳朵,但那些雷鸣般的炸响仍穿透手掌传到他的脑袋里,让他又晕又懵,怀疑是不是又有魔物袭击过来了。
“是我们过节的动静。”洛汀在接连不断的巨响中努力向他解释,“火药制成的小炸炮,从夜里就开始了,每年到这个点了都睡不成觉。”
从梦里被强制醒来的感觉可不怎么好,艾丹的心跳好半天才平复下来:“你们这习俗也太可怕了,是要驱赶什么野兽吗?”
“谁知道呢,”洛汀好像也受够了这种声音,“反正从很久前就传承下来的东西,就算不参与也会被别人家放炮的声音炸醒,忍过这两天就好了。”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艾丹也没有起床气,睡不着就睡不着,可他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越想越气。
一头毛燥散发低气压的样子让同样被吵得不耐烦的洛汀都忍俊不禁了:“怎么这么生气啊,打扰你的美梦了吗?”
毛茸茸的红色脑袋用力摇了两下。
“不是美梦,”他说,“但也很重要,关键时刻被打断了。”
洛汀好奇:“是什么内容?”
艾丹沉默地回忆片刻,闷闷道:“不记得了。”
关于梦境的记忆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存在过。他满心怅然,直觉自己是错过了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一点灵光。
换封面啦~
其实还没画完但基友绷不住了。
基友:你儿子怎么这么多头发?
我:长毛猫猫爆点毛怎么了!
基友(绝望)(破防)(尖叫):我像个悲惨的梳子,用并不严密的木齿给它舔毛。
基友:梳不过来了!!!!
我:好吧,先挂个脸,你明天再慢慢舔吧。
目前就是舔得声嘶力竭的部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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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3.18不完整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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