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汀清理掉屋顶上的积雪，又把房子周围的雪扫干净，以免老人出行不方便。

他做完这一切，才发现艾丹站在不远处。

他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怎么不出声？”洛汀笑着问，“是想吓我一跳吗？”

他的眼睛已经不再有夜视的能力，因此并未第一时间看清对方的表情。

而艾丹也没有走出来的意思，他站在阴影中，身形几乎融入了黑暗。

“你没有去过我的家乡，”他说，“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克维尔。”

洛汀的表情变了，他的双手因为铲雪被冻得通红，却似乎感觉不到冷，就那么湿漉漉地暴露在空气里。

冷气冰扎般刺入皮肤，他依旧什么表情都没有。

艾丹继续道：“但你却对主城了如指掌，你叫得出每一条街道的名字，甚至知道哪一家店铺的面包更加美味，没有真切在那里生活过的人是不会掌握这种细节的。”

“所以你的确去过莱顿。”他得出结论，“只是不在你现在所经历的十四年人生之中，对吗？”

气氛一时死寂，安静得能听到远处树枝上积雪落在地上的声音。

洛汀拿不准他是什么态度，因为他看起来还挺平静的。

最后，他说：“没错，我的确是在之前的某个轮回里，去莱顿待了一年。”

艾丹没说话，沉默在融化的雪水中蔓延，那种安静令人窒息。

洛汀停了下，继续说道。

“其他人或许难以置信，但你应该能理解这种情况，毕竟你的家族本身就掌握着关于世界轮回的秘密。”

艾丹与他对视，片刻，他的目光下移，注视着雪地里的一片凹陷。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来自圣印家族，也知道我的姓氏，知道我的身份。”

洛汀隐约能感觉到他说这话有些不对劲，可不待他想出哪里不对劲，艾丹又说：“你应该还有克维尔的军职，而且级别不低。我去邮局寄信的时候被告知通讯没有恢复，但你可以不受阻碍地帮我送信，传递的速度还比正常的信件都快，现在想想，只有军令可以达到这种效率。”

调动军令不是一般军官能做到的，以洛汀的年纪，哪怕天赋异凛，又有之前轮回掌握的知识与力量，也很难在一两年内到达这个位置。

所以在克维尔高层肯定也有人知道轮回的真相，才会不在乎他的实际年龄如此重用他——甚至可以再发散一下，洛汀在之前的轮回里，说不定也是什么大人物。

“我的确从女皇那儿得到了新的职位……”洛汀声音小下去，艾丹的神情太平静，好像就在认真地分析所掌握的信息，又向他确认分析的结果。

而当他说出这句话时，某种直觉在提醒他，艾丹的平静裂开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虽然轻微，却意味着彻底崩塌的开始，就像一场声势浩大的雪崩，在最初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一片雪花的落下。

“继续说。”艾丹面无表情道。

洛汀看起来不想说了，但不交代的结果可能更糟糕，所以他硬着头皮继续往下道：

“是的，我知道你的一切，这是从上个轮回里得知的。”

“不在一开始就告诉你，是怕你不信任我。你伤得那么重，警惕性又那么强。我想编造一个简单点的借口让你暂时放下防备，好好养伤。”

艾丹问：“那后来我伤好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洛汀沉默了下，说：“我怕你离开。”

作为一个偷渡者，如果第一次见面就暴露出自己知道他的身份，艾丹肯定会反应过度地拖着重伤的身体逃走。

就算他坦白自己得知这些信息是来源于上一个轮回，面对一个对自己了若指掌的人，在信任有限的前提下，艾丹为了不受制于人也会选择离开，等掌握更多信息了再来和他接触。

为了把他留下来，洛汀选择了隐瞒。但隐瞒得也不彻底，他一直有在断断续续地透露信息，不然艾丹不会这么快想到他不是在这次轮回里去过莱顿。

可这都无济于事，并不能改变他不够坦诚的事实。

“多么可笑……”艾丹嗤笑一声，仿若自嘲，“我一直觉得，是我把你从家乡带走了，但实际上，却是我被你用谎言留了下来。”

“所以……你就这样蒙骗我，欺瞒我，看着我把你当成弟弟、当成恋人，付出所有的感情，被你玩弄于掌心之中？”

“我没有玩弄你的感情。”洛汀反驳，“我带你见我的家人，带你去滑雪，都是出于我自己的真心，我现在也是心甘情愿地和你离开。”

他大步走过来，用力抓住艾丹的手，他的力气很大，艾丹挣扎的时候才发现洛汀居然长高到快要与他平视的个头了——他们朝夕相处几个月，天天都能见到对方，他竟然没意识到洛汀就在他眼皮底下快速地长大，长成了一个大人。

不，他的灵魂本来就不是什么小孩，或许年纪比自己更大。

艾丹难以接受。

其实刚才的话很多都只是他的猜测，没有实据。洛汀因为他猝不及防的发难而慌了神，一试探就全交代了。

可见他并不是个心思深沉的人，所作所为或许也不是全然在演戏。

只要他是真心，那么一开始的隐瞒，和后来出于种种考虑没有说出的真相，艾丹都不是不能原谅。

但这一刻，当他意识到洛汀明明拥有比他更多的年龄阅历，却仍然装成一个小孩子，以这样的身份和他相处，他说过的对婚恋的观点、他小心翼翼表露的爱护、因为自诩年长所以容忍对方的一切过分举措……都仿佛成了笑话。

他用力把洛汀推开，自己也因为推力后退几步，撞在树上。

靠着树深深呼吸了几次，艾丹勉强将那股怒火压了下去，他尽量让嗓音稳定：“我们先分开吧，我现在不能和你待在一起。”

洛汀急切地问：“你要去哪里，回莱顿吗？”

是的，他现在只想回家，但残余的理智告诉他，如果洛汀铁了心动用特权把他困在克维尔，他暴露自己的目的也许还会给家人惹来麻烦。

“我不回去，”艾丹冷冷道，“我随便去哪里都可以，只要是没有你的地方。”

这句话似乎给了洛汀很大的打击，他的蓝眼睛好像被很大很大的雪覆盖，一下子变得雾蒙蒙的，有那么一瞬间艾丹以为他要哭了。

但他很快又追了上来，跌跌撞撞跟着艾丹的步伐：“你不能……这么做，我是要跟着你的……”

他伸手去抓艾丹的手腕，又被毫不留情地甩开。

“我不想带你走了。”艾丹不知道他是因为任务需要跟着自己，还是真的对自己有感情，但此时此刻，他一点也不想让洛汀跟在身边。

“你有自己的去处，洛汀·诺瓦，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暴烈的雪风卷来，一瞬间冰雪的气息浓郁到几乎令人窒息的程度，艾丹好像被一团雪整个裹住，不能呼吸、寸步难行。

但是马上，那股束缚感就消失了，风雪消散，一切归于平静。

哗啦一声，是远处的树梢又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落下一捧不复柔软蓬松、逐渐凝结成冰的、死去的雪。

第二声沉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似乎是洛汀倒在了地上，他刚清扫过房屋前的雪，所以那声音听起来结结实实，没有一点缓冲。

艾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仍是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头。

他抿着嘴，快速地回到了洛汀的家，想要处理自己留下的痕迹，虽然那可能没什么用。

他的突然闯入吓了一家人一跳，他们正在用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每个人都高高兴兴，好像全家人都已经聚齐，完全不在意餐桌上还少了一个人。

艾丹也没心情为洛汀不平，简单点头示意后，他上楼直接进入了洛汀的房间。

赫兰跟着他过来：“您要告辞了吗？不留下来用完餐？”

“不用，”艾丹不想给小姑娘冷脸，但也实在挤不出笑容，“我有些急事，必须立刻离开，洛汀……”他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的家人说，就糊弄道，“随他怎么办吧。”

他开始收东西，赫兰没有走，表情奇怪，但比起担心他与兄长是不是闹了矛盾，更像一种茫然。

“洛汀……”她说，“是谁？”

·

艾丹又回到了那对老夫妻的家门口，距他离开也不过二十来分钟，雪都来不及积厚一点，但洛汀维持着倒在地上的姿势，身上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再晚一点就可能将他完全埋没。

艾丹把他拖起来，搬到屋檐下。

洛汀冷得像冰，艾丹抓着他的手腕去摸他的脉搏，又去试他鼻翼下的呼吸。

有心跳，也有呼吸，他仍然活着，并不是最坏最坏的情况。

——但依然有什么在他掌控之外的变化发生了。

艾丹搓着他的手，试图让他温暖一点，却发现自己才抖得厉害。洛汀靠在他身上，安安静静地任他摆布，什么反应也没有。既没有像刚才那样低声下气地恳求他，也没有露出真面目来威胁他，什么都没有。

甚至他的眼睛睁开着，都没有向艾丹投来一瞥。

“洛汀，洛汀，”他低低地快速询问，“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能回应我吗？”

他抬起洛汀的脸，借着月光，他看见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没有光彩，没有意识，什么都没有。

——他见过这样的眼神。

——在失魂者的脸上。

直到这个时候，他终于意识到洛汀似乎少了什么。

那股一直萦绕在他身上，凛冽清澈的冰雪气息，不知何时消散了。

今天……不是周三啊

我一个无情的赶榜机器，肝了个寂寞

啊，我的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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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3.20归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