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记和祭品,这两个词艾丹都不陌生。
安德里柯在中渊界遇到的两个昔拉古人都提到了这些。他被弗吉尼亚和他那个蛛形的领主魔物气得不轻,后来又骂骂咧咧了好几次。
从他怒骂的内容里,艾丹断断续续地拼凑出塞拉城献祭的仪式。
需要自愿献出的大量鲜血,还要领主魔物回馈的自己的血……祭品献祭成功之后,与领主之间便会形成联系,能够时刻感应到对方的位置,还能回应对方的召唤。
——而他进入梦境,或者说中渊界后,对安德里柯的感应也差不多是这种程度。
“因为他服下了我的血?我的血可以标记他?”
人类可以做到用血标记他人吗?
如果一般人不能,那他又是怎样做到的?
艾丹问:“我到底算人类,还是魔物?”
白先生说:“你的先祖伊格纳索斯,曾经是深渊里最强大的魔龙。”
艾丹的瞳孔因为神明的坦白而收缩,但吃惊得有限,显然对这个事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为了保护这里的子民,它邀请来希尔薇妮,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春曦女神。”
“深渊魔物没有要害,而伊格纳索斯更是拥有【不灭】权柄的魔龙,若非它自愿生出让自己可以被杀死的弱点,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抹杀它的存在。”
“它是自愿死去,而它的灵魂被希尔薇妮保留下来,放入了人类的躯体。所以,重获新生的伊格纳索斯以及他的后代,的确是如假包换的人类。”
“但这些残骸,”白先生遥遥一指那些翻涌的暗红的池水,“也是伊格纳索斯的一部分,与他的联系是斩不断的。所以哪怕到了一千年后,你也依然会受到魔龙残骸的吸引。你的灵魂,在某些情况下会更接近魔物的状态。”
艾丹说:“这就是为什么我在那个梦境里,不是人类形态的原因?”
安德里柯与科菲都是人,但他却变成了一个只能在地上爬行的小怪物。之前还觉得不公平,现在想来,那或许才是他灵魂真正的形态。
“难怪爸爸会给我那样的故事书……”他恍然道,“也难怪我对圣泉总有些排斥,还不能太过接近春枢宫。”
因为身为魔龙的后裔,他本能地抗拒会净化深渊的圣泉。
而被镇压的魔龙残骸又会对他造成极大的影响,之前有圣泉压着,影响还不明显,圣泉失效后,他在黑牌楼住了一段时间,不少与他打交道的人都发觉他变得暴躁易怒。
可当时连西尼尔都只以为他是因为连番的变故而心情不好,如果不是因为安德里柯出事,他们一起回了白桐庄园,再留在主城,他迟早会被近在咫尺的魔龙遗骸影响到失去理智。
“可是……”艾丹忽然又皱起眉头,“安德里柯得到了我的血,但我似乎,并没有被他献上大量的血。这样的献祭,也算作完成吗?”
“如果献祭没有完成,”白先生回答,“他的身上不会出现标记。”
…
安德里柯发现,科菲其实是个老好人的性格,好到近乎没有原则的程度。哪怕是面对不停追杀他的人类士兵,他也没有丝毫恨意,认为这些人是无辜的,他们只是受了领主魔物的蛊惑。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科菲看他的眼神总是像在看一个被人卖了的傻子。
……他也没做什么蠢事吧?
但莫名其妙的好处就是,无论他问什么奇怪的问题,科菲翻完白眼,还是会仔仔细细地告诉他。
当他询问塞拉城等地的魔物崇拜风俗时,科菲轻轻叹了口气。
安德里柯知道这个问题大概是让他想到自己家乡的各种乱象了。
“其实不能怪那里的人愚昧无知,”他反对这种崇拜行为,却并不讨厌做出如此荒唐之事的当地居民,“很久之前——大概有两三千年,金叙海上发生了一场强大魔物与海中巨兽的战斗。”
那场战斗声势极其浩大,卷起的海浪摧毁了好几个靠近海边的村庄,被波及的人类死伤不计其数。
最后巨兽与魔物两败俱伤,破碎的残肢与紫黑色血液遍布整个海域,那尸山血海的景象完全是一片末世惨状。
目睹这一场战斗的人类被吓破了胆,在极度惊骇之下,他们又哪里能相信以人类渺小的力量,可以抵抗得了这些可怕的怪物呢?
因此后来的几千年,这几座海岛上的人民都在想法设法讨好魔物,丝毫提不起反抗的勇气。
“不要责怪他们自取灭亡般的做法,”科菲说,“他们是被逼得没有办法,才走了这样一条路。”
安德里柯沉默,弗吉尼亚对魔物的讨好让他感到恶心,但在科菲解释之后,他既厌恶塞拉城的行径,又觉得他们十分可怜。
“不知道幸还是不幸,”科菲抚摸右手上的绷带,这是他无意识的动作,“如今昔拉古最强大的领主魔物,是个有智慧、能交流的家伙,它很懂得怎样平衡人类与魔物的关系。如果有魔物太过贪婪极尽杀戮之事,它就会出手抹杀对方。”
整个昔拉古,都在这位领主魔物的统治下,维系着这种看似随时会翻车,却硬是平稳行驶下来的人魔共存模式。
“你手上那个……”安德里柯知道可能科菲不愿提,不过他既然看见了那个水波一样的印记,当做没看见也不是他的性格,“也是魔物留下的吗?”
科菲的脸色果然阴沉下去,似乎有些生气,不知道是对安德里柯,还是对其他什么存在。
“那个领主魔物试图标记我,但我不是它的祭品。”科菲说,“成为祭品需要双方都献出血……”
安德里柯感觉怀里动了动,是睡着的小魔物终于苏醒过来,在他怀中拱来拱去,最后把脑袋搁在他的手腕上才安静下来,好像还没完全清醒。
科菲仍在继续说道:“那家伙把自己的血喂给了我,但我没有把自己的血给它。所以这个献祭是不完整、不成立的,否则我也不可能逃出来。”
小魔物听到这段话,微微眯起眼睛。
出自与魔物同行的昔拉古,科菲对深渊的了解远胜莱顿人,他说出的所有信息都充满了价值。
“不完整的标记,虽然在我的手上留下了印记,但它也没办法随时随地追踪过来,才要依靠人类军和各路魔物的力量。”
说到这里科菲苦笑一下:“否则,它要是亲自前来,仅凭你我是绝对没有办法对抗的。”
安德里柯听出了他的悲观,尽管科菲相较其他昔拉古人已经足够清醒,还有想要推翻魔物统治的野心,但其实他心底也不相信自己能够战胜领主魔物,甚至庆幸自己不必与对方直接对上。
这种恐惧已经深埋在他心底,不是轻易可以消除的。
“如果我和你一起……”安德里柯想到龙神所说,他们一起冒险,结识更多的队友,组成更强大的团队,杀回昔拉古。
小魔物听到这话,又忍不住发出威胁的低吼。
科菲听到这动静吓了一跳:“啊,它醒了。”
可能是一路上被魔物暗算太多次,安德里柯觉得科菲有些草木皆兵,哪怕是只有一个巴掌大的小家伙他都会害怕。
“是的,”安德里柯把小魔物捧出来,掂了掂,“怎么觉得它好像长大了不少?”
不是错觉,本来只有巴掌大小的魔物现在需要他两只手一起捧着,身上的毛也多了,摸起来格外柔软,手感好得不行。
安德里柯有心让科菲消除恐惧:“你也来摸摸?”
“谢谢,”科菲立刻婉拒,“这有些不太礼貌。”
他都同意了,还能怎么不礼貌,总不会还要征求小家伙的意见吧?
但无论他怎么说,科菲都绝不肯靠近,安德里柯只得作罢。
他们在一个地方停留久了,又要转移。安德里柯把小魔物放在肩上,让它趴好。
小家伙这次却没有老老实实窝着当挂件,当安德里柯的手放开后,它立刻调动四肢贴近了安德里柯的脖子。
细软的绒毛擦过脖颈,灵魂状态也没有要害之说,安德里柯也就任它去了。
小魔物贴在他脖子上,那处发烫发热的地方。
从春枢宫回来后,艾丹一言不发地钻进了安德里柯沉睡的房间。
他爬上床,受到牵动的锁链晃得哗啦作响。
艾丹整个人都贴在安德里柯身上。把头搁在对方颈窝,这段时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位置。可他现在到底不是巴掌大的小魔物,是没办法把自己完全嵌进去的。
只能抱着他的肩蹭了一会儿,把自己身上也蹭满了冰雪气息,又要让安德里柯浑身沾上他的味道——当了这段时间的魔物,艾丹已经隐约适应了那种怪物的逻辑,连作为人类时都忍不住带上一点习性。
最后他睁开眼睛,看着那枚烙印在安德里柯脖颈上的深色印记。
那是他咬出的伤口。
被咬了三次,一次一次叠加,已经看不出齿印了,变成了一团圆形的深红色痕迹。
如果这就是标记,那么安德里柯是什么时候,为他献上大量的血?
他怀着这种疑惑进入梦境。
小魔物贴在安德里柯脖子上,看着那枚直接烙印在他灵魂上的标记,忍不住舔了一口。
“唔!”安德里柯反应很大地捂住脖子,把它拎下来,“想吃我了是不是?”
小魔物挂在他手上,半截尾巴还是受惊吓般夹起来,耳朵却支棱着,一副“我故意的”还不肯悔改的态度。
安德里柯屈起手指,把那对毛茸茸的三角耳朵轮流弹了四五次,直到它们紧紧贴进头顶的毛发。
小魔物不满地抱住他的手腕,想要咬一口挣脱桎梏。
但一低头,那光洁的手腕就让它怔住了。
安德里柯毫无察觉,趁机又给它脑门教训地重重弹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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