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回主城前，洛汀又给自己惹了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起因是他惦记着林地未消除的隐患，趁艾丹没醒回去转了一圈。

等到他回来，右手多了一道抓伤，鲜血淋漓。

“遇到了发疯的野兽，一爪就冲着我的脸过来，”洛汀有些气虚地辩解，“情急之下用右手挡住了，比起破相，只伤到手已经很好了。”

艾丹帮他包扎，破旧的旅店条件有限，甚至没法将伤口清理干净，他只能先应急地上点药止住血。

“需要尽快找医生处理。”他的脸色很可怕，不是生气的可怕，一张脸惨白惨白的，看起来比洛汀更像个伤者，“我们立刻回去。”

整包药粉撒上去，洛汀痛得发抖，愣是被艾丹的脸色吓得不敢叫出声：“好……你不要急，我没有大碍。”

他的安慰没起什么作用，回程的一路上艾丹都在不停地回头看他，像是生怕他失血过多撑不住。

但真的只是手上划伤了一道而已，换作在克维尔，洛汀自己处理一下就算，根本不会专程找医生。

不管怎样，当他们一路不停歇地回到主城，在蒲公英街16号门口的卫兵认出了洛汀，正犹豫要不要让艾丹出示身份时，洛汀毫不犹豫地拉着他的手，堂而皇之地将人领了进来。

很快医生被叫过来，对着洛汀那被缠得严严实实的手神色都没变，毫不留情地拆了绷带，扳开酒瓶瓶塞，直接浇了上去。

混着药粉的伤口被烈酒一浸，发出“嗞”的一声响，听得艾丹的心都抽搐了一下。

洛汀一声不响地用另一只手抓住他，力气很大，扣得他指节生疼。

他也反握回去，什么话都没说。

“不是多严重的伤。”那医生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一副“小场面随便搞搞”的敷衍态度，很快清洗了残余的血迹，重新上药，“每天换一次药，不要沾水。”

三言两语交代完，就把长官丢在那儿自己走了。

洛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用克维尔语小声骂了一句，大概是抱怨对方动作太粗鲁。

又对艾丹说：“军医就是这样的，人不死就行，其他都是小事，我们再找个莱顿的医生吧。”

“不用了。”艾丹轻轻道，他捧起洛汀包扎好的右手，那军医手法粗糙，技术却是熟练，“再换个医生也好不到哪里去，你还要再遭一次罪。”

清洗干净血迹后他才真正看到洛汀的伤口，掌心到边缘划开了细长的一道，不深，只是血流了一手掌，咋一看十分吓人，但确实不算严重。

可他当时就是被吓住了，一会儿想着流这么多血很危险，一会儿又想洛汀的右手会不会就这么废了。

这两个念头让他生出无尽的恐惧，洛汀大概也是因为他过激的反应，才会主动提出继续找医生。

但那有什么用呢，无非是让艾丹感觉自己出了力，心里能轻松一点。

他还不至于要靠这种虚假的做戏来宽慰自己。

“是我心理太脆弱了，”艾丹说，“看到一点血就受不了。但你没必要为了安我的心，故意折腾自己。”

洛汀拧着眉沉默一会儿，却凑过来抱住他。

这个没头没脑的拥抱让艾丹愣了愣，觉得洛汀好像在安慰他。但……又不是他受伤，只是吓到而已，如果还要伤者来安抚他，也太丢人了。

他刚想推开洛汀说自己没事，洛汀埋在他颈侧，闷闷道：“不是你太脆弱，是我之前受过一次伤，给你留下了阴影。”

艾丹更懵了：“什么伤？”

“我之前……作为黎松镇驻守的指挥官，参与了一场战斗。”

这件事在信里提到过，艾丹立刻就有了印象：“魔物袭击？”

洛汀点头，说：“我当时伤得不轻，把你吓坏了。”

“自那之后，你盯我就盯得很紧。不许我离开你的视线，也不许我单独面对危险，我稍微有些异常都会让你紧张不已。”

艾丹怔怔地听着。

是……这样吗？

所以他夜不能寐，时刻想去确认洛汀存在的迷惑行为，以及看到对方流血时灭顶的恐惧……就是因为那次受伤，才导致他现在面对相似境况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你当时伤到了哪里？”艾丹问。

洛汀脱下上衣，给他展示前胸与手臂上的伤疤。几乎看不出来了，而且他现在活蹦乱跳的，也没有什么后遗症的样子。

可艾丹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似乎洛汀曾经受到的伤害应该比这更严重、更可怕一点，才会让他看到对方流血都会崩溃。

但他没有记忆，也不确定是否是自己的想象夸张了事实。

大概他的脸色还是很难看，当他提出告辞时，洛汀和他一起站了起来。

“我跟你一起回去。”

“白桐庄园？”

“是啊，”他说，“你不是才说我可以随时拜访吗……不会不算数吧？”

洛汀睁大了眼睛，好像真的在害怕艾丹反悔。

明知他是故意，艾丹也被逗笑了，压在心上的沉重也被驱散几分：“我当然欢迎，欢迎极了，只是……”

“那就没什么好考虑的。”洛汀蛮不在乎，“莱顿其他家族不满就不满吧，腿长在我自己身上，我爱去谁那就去谁那。”

他就像个任性极了的小孩子，可艾丹明白，洛汀这么做还是在安自己的心，怕他看不到人着急，所以主动把自己送到他眼皮底下。

而他……确实没有办法拒绝。

从蒲公英街16号乘车离开之时，艾丹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既视感。

“我总觉得好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对洛汀说，“仿佛曾经也有一次我把车停在附近，看到你偷偷溜出来，钻进我的马车里跟我回家。”

洛汀从暗处看了他一眼。“也许是你早就考虑把我从这里带走，想了很多次吧。”他说。

白桐庄园对于洛汀这次来不是简单到访，很可能是长住这件事似乎毫不意外。

南茜直接说：“那他的房间你要亲自布置一下了。”

“罗莎不是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你难道不应该亲自去检查一遍吗？”

艾丹居然无法反驳，稀里糊涂地就被母亲带上了楼，继续完善房间的布置——话说回来，这不应该问洛汀自己的喜好吗？

而克里斯邀请洛汀到会客厅坐下，上了点心与茶水。

“虽然你年纪比艾丹小，但过去这一年来，还是你对他照顾居多吧。”他说，“克维尔对你也是极为看重，我想，他们应该不会真的放心把如此重要的职位交给一个十五岁的少年。”

洛汀的右手缠着纱布，还在隐隐作痛，他平静地问：“您在怀疑我的来历吗？”

克里斯道：“按理讲我应该再兜几个圈子，不过艾丹反应很快，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显然，他并不希望艾丹参与这个谈话，正巧洛汀也是这么想的。

他很干脆地承认：“这不是我经历的第一次时间，作为伊格纳索斯的家主，您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克里斯托着茶杯，并没有多么激烈的反应，甚至也不怎么吃惊。他只说：“啊，我猜到了一点。”

“罗莎说你上次来时，对着主卧看了好几眼，”他笑道，“而且你对白桐庄园十分熟悉，想必曾经也是这里的常客……或者，半个主人？”

“我曾经是你儿子的联姻对象。”洛汀并不隐瞒，“由克维尔女皇亲自指定，很抱歉，那场婚姻充满了阴谋和算计，最后的结局也很不愉快。”

“听起来是个不太美好的故事啊。”克里斯感叹，又话锋一转，“但看你对他的态度，你们之间应该也诞生了真正的感情。”

“我以为您会怀疑我这一次接近他同样带着诡计。”

克里斯特意支开艾丹，洛汀猜测这位家主是要撕开友善的一面，逼问自己接近他的孩子有何目的，至少会怀疑一下艾丹的失忆是不是和他有关。

但克里斯笑了起来：“伊格纳索斯家族的确是块让人惦记的肥肉，不过克维尔最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我认为他们大可不必再盯着我们家不放了。”

最想要的东西………洛汀一下就猜到了答案：“圣泉？”

克里斯点了点头，说：“圣印家族这个名头，已经名存实亡了。春枢宫里没有圣泉，春曦女神的花冠早已秘密交给了克维尔。”

洛汀瞳孔骤缩，旋即他问：“那、被镇压在圣泉下的魔龙残骸呢？”

“魔龙残骸？”克里斯似乎很疑惑。

他不知道？没有圣泉的压制，伊格纳索斯家族的人都会受到影响，克里斯身为家主，居然会不知道这一点吗？

洛汀一急，也没心情解释那么多了，直说道：“不能再让艾丹靠近主城了。”

然后，他就看到克里斯露出了近乎悲伤的表情，那是一种……不好的猜测终于得到证实，彻底失去了侥幸的难过。

——克里斯是故意装作无知，想要从他的反应里知道真实的信息。

而他确实暴露了自己知晓伊格纳索斯家族的来历，同时也告诉克里斯，在他所经历的时间里，艾丹终究接触到了魔龙残骸，并且产生了不好的变化。

“他接受了深渊的力量，对吗？”克里斯问。

洛汀终于明白，这场避开了艾丹的私下交谈，并不是伊格纳索斯的家主想要警告、敲打或者试探他。

仅仅是一个父亲想要了解在另一个时间线里，自己的孩子经历了什么。

“他现在是一个普通人。”洛汀实在无法违心地说，艾丹接受那份力量是一件好事。

克里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下杯子。

这一饮一放让他冷静下来，继续道：“你不用担心失去圣泉对我们的影响，春枢宫愿意交出花冠，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会污染莱顿的深渊力量已经不存在了。”

“不存在？”

“是的，圣泉下很干净，没有污染、没有残骸、什么都没有。”

那怎么可能呢，连春曦女神都无法净化的魔龙残骸，在这一次轮回里就完全消失了吗？

“所以我问你，艾丹是否接受了那份力量，”克里斯缓慢而沉重地道，“因为深渊，是不会受时间重启影响的。”

洛汀停顿了很久：“他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什么力量都没有，也什么都不知道，和深渊没有半点关系。”

克里斯轻飘飘地问：“那么，消失的魔龙残骸又去了哪里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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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3.31消失的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