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汀目瞪口呆地飘在半空,感觉这个梦也太精彩了,甚至能在梦境看到艾丹“为了留下你所以杀你全家”。
这操作绝妙到他连恐惧都生不出,只觉得艾丹此时的精神状态实在堪忧。
现实中的艾丹算是个道德感非常高的人,不会做任何违反人性的事。
但在梦境里,他性格中的偏执和疯狂的一面被彻底释放了出来,想要肆无忌惮地毁掉一切碍眼的事物。
街道已经被锤得一塌糊涂,无论是藏在影子里的魔龙还是那位银骑士,破坏力都大得惊人。
银骑士的战斗技巧并不突出,洛汀能清楚地看到它的每一步攻击,却又清楚地明白自己一招也接不下来。如果那是他的敌人,他会在第一个照面就被击败。
艾丹则尝试了另一种应对之法。
他完全没有闪避,也不躲开任何一次攻击。硬生生吃下每一剑,伤口又以更恐怖的速度愈合,他身上的血越来越多,但看起来却越来越强。
也许等到他彻底酝酿完毕,影子的魔龙就将突破出来,让他成为另一种东西。
那将是最为棘手的情况,显然银骑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发现无论如何都不会对艾丹本体造成伤害后,它将主意打到了安德里柯的尸体上。
他们的战斗毁掉了整个街道,唯独那块墙角像是被笼罩在极深的黑雾里,隔开了所有攻击,脆弱的人类身体在如此暴烈的战斗中依然完好无损。
银骑士的剑极快,攻击堪称密不透风,就在漫天剑光扰乱了艾丹视线时,从极刁钻的角度激射出一道雪白的锋芒,直冲那片阴影而去。
艾丹猩红的眼瞳刹那收缩,他与他的影子同时转向,要保护藏在阴影里的尸体。
这不要命的举动让他浑身被割出无数伤口,哪怕是强悍的恢复能力都无法一下子愈合。
但白光依然先一步接触到了那具安睡的躯体,洛汀感到一阵冷意,就像克维尔至冷的寒潮忽然吹遍了他的全身,将血液冻结。
艾丹扑在尸体旁,颤抖着手去摸那张安静阖目的脸。
指尖刚碰到冰凉的皮肤,那副身躯就咔嚓一声,出现了裂纹。
像一座脆弱的冰雕,就在他面前,曾经被称之为安德里柯的存在破碎、融化,在短短几秒内,彻底消失了。
艾丹趴在地上,浑身数不尽的伤口流着血,他没有感觉似的怔怔发呆,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安德里柯。”他小声唤道,望着那一片空荡荡的阴影。
遍体鳞伤的龙哪怕付出一切也未能守住自己的珍宝,他歇斯底里地怒吼起来。
银骑士不为所动地步步逼近,举起了剑,对准艾丹用力劈下——
冰雪的气息在废墟中炸开。
洛汀挡在了艾丹身后,用自己的后背迎上了银骑士的剑锋。
他不知道这么做有没有用,也不知道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伤害。
哪怕艾丹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面目,当他发出如此绝望愤怒的声音,洛汀就不能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预料之中的疼痛贯穿了他的腰腹,将他重重砸进地里。
洛汀被砸得头晕眼花,不知过了多久才恢复思考能力,发现他抱住了一个温热的身体。
“艾丹?”他艰难地发出声音,手指摸索着想要确认对方身份。
艾丹的声音从他脖子下传来,贴得非常近:“不要乱动。”
洛汀听出了强烈的不满,他不明所以:“发生了什么?”
“你还来问我?你自己不知道吗?”
他真的不知道,洛汀感受了一下,他现在一点不能动弹,好像有一座山压在了他的背上,而艾丹被他护在怀里,暴躁得恨不得再骂上几句。
这态度显然不是刚才因爱人的消亡发疯的他,洛汀想他大概是进入了新的场景。
这里的艾丹显然还对他意见很大。
“你们这帮卑鄙无耻的北国佬……”这大概是家教良好的艾丹说出的最恶毒的话,“夺走了莱顿的至宝,还要将我置于死地。”
洛汀从他的怒骂里组织出了这个场景的信息。
同样是突然出击抢走春曦女神的花冠,艾丹上门问罪,孤身留下的安德里柯也不再装模作样。
这对因阴谋被强行联姻的伴侣彻底撕破了脸,在蒲公英街16号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就在要动手的时候,埋在房屋四角的机关发动,整个建筑轰然倒塌,里面的人也一个没能跑掉——显然,作为牺牲品的安德里柯,是这个计划里留下来牵制艾丹的工具。
在头顶的石板砸下之时,他扑到艾丹身上,两人一起埋在了废墟里。
艾丹缓过神后就开始破口大骂,不过他实在说不了太侮辱的词汇,所以骂句也毫无攻击性,安德里柯连呼吸都没变化。
骂了一阵,他换口气,问:“你心虚了吗,一句话都不反驳。”
安德里柯回答:“我宁愿省点力气,光靠我俩是出不去的,只能等人来救。”
艾丹冷哼一声,倒真的安静下来。
安德里柯也不再说话,他呼吸沉缓,心跳也很慢。身体贴得太紧,这些变化瞒不过艾丹。
“你在控制自己的气息吗?”
“嗯?”
艾丹想问的似乎不是这个问题,又生硬地转开:“刚才你站在窗边,是有机会逃离的。”
“那么突然的情况,我来不及破窗而出。”
“但你来得及扑在我身上。”
“……”
得不到回应的艾丹沉默下来,片刻后,他收起了私人情绪,公事公办地说:“你犯下了大错,安德里柯,我不会要你的命,但你也会失去自由,以余生为你的盗窃行为赎罪。”
安德里柯不想理他,艾丹明知被困在这里不该过多消耗,话反而比之前还多。历数了他的罪名,惩罚也一一列出。
安德里柯:“能不能安静一点,保存体力?”
艾丹胸膛起伏,像是气得不轻:“我当然想保存力气,但是你……”
敲击声传来,他停了话语,仔细倾听:“有人在外面找我们。”
他伸出一只手,握住石块敲击回应。
很快更多声音聚过来,搬动废墟上的砖石,一点点移除障碍。
有光透进来,他们都看清了彼此的脸。艾丹的红发已经脏乱得看不出原本鲜艳的颜色,脸上全是灰,他很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少数几次还都与克维尔有关。
想到这儿很难给安德里柯什么好脸色:“等出去我要好好跟你算账。”
安德里柯脸朝下,看起来倒是比他干净许多,闻言只笑了笑,满不在乎的模样。
通道清开后艾丹被先拖出去,安德里柯撑着手臂,尽量为他腾出空间。
然后他默默地继续趴下,轻轻吐出一口气。
外面,几声惊呼响起,西尼尔焦急地大叫:“老爷,老爷受伤了,快叫医生来!”
突然见到光亮,艾丹的眼睛似乎没能睁开:“不要紧张,都是小伤。”
“可是您流了很多很多血。”
“……血?”他听到艾丹疑惑的声音。
漫长的停顿,他在废墟下静静数着自己的心跳,很慢也很轻,像是随时都会停下。
他被倒塌的建筑压住,尖锐的石块贯穿了他的腰腹,和艾丹被困在黑暗里时,他的血就在一点一点流干。艾丹肯定闻到了血腥味,只是面对刚撕破脸的敌人,他宁愿浪费力气地细数罪名,也始终没有问出你有没有受伤这样的话。
一只手又伸进来,胡乱摸索着,安德里柯把自己的手放上去,立刻被用力握住了。
艾丹叫了他的名字,没有再说其他话——不知道他身上到底被血染成了什么样,但连“撑住”“坚持一下”都说不出来,想必那种出血量让他明白安德里柯已经没救了。
就算死了不止一次,洛汀也想感叹,真是太惨了。
和他亲身经历的被拖得漫长又痛苦的死亡不同,这两次死亡都来得又快又突然。
这到底是什么梦境,我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死得更惨一点吗?洛汀百思不得其解。
视觉转换,他看到艾丹坐在自己的书房里。
裸露的皮肤上有许多细小伤口,应该是被埋在废墟下时蹭伤的,并不严重,连包扎都不需要。
他的脸色很不好,显然没有足够的休息就开始处理工作。
忙碌了许久后他停下来,望着某个方向发呆。
那里有一个花瓶,插着几枝娇艳的玫瑰。
艾丹走过去,用剪刀剪下一朵,拿在手里出了书房。
洛汀的意识跟随他前行,来到一个位于地下的房间。推门,满面寒气扑面而来。
一只巨大的棺木放在房间正中,四周堆砌冰块,让这里时刻处于低温。
艾丹一步步接近棺木,随着他的靠近,洛汀也看到了,未合盖的棺木里躺着一身银白正装的安德里柯。
艾丹将玫瑰放在他心口,他的嘴唇在低温里被冻得发紫,自己恍若未觉。
“你还是穿银白色的衣服好看,”他注视安德里柯闭目的脸庞,“但我不想让你身上出现任何克维尔的元素了。”
洛汀想到上一个场景里艾丹狠狠扯下军装上的标识。
这个场景里艾丹依然是恨的,不想恨安德里柯,那就变本加厉地恨他的国家。
“你知道这个针对我的陷阱吗?”
安德里柯已经无法回答。
艾丹自顾自道:“如果你提前知道,那你的确是想我死的,自己也没打算活着离开。”
“如果你不知道,你在那一刻护着我,是对我这个被利用彻底的联姻对象的愧疚吗?”
“不管怎样,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只是这份感情不足以压过你对国家的忠诚。”
“忠诚是很好的东西,我敬佩所有为国家献身的英雄,但你的忠心导致了我们的遗憾。”
他慢慢地俯下身,在安德里柯额头上亲吻一下。
“如果克维尔不存在,是否这些遗憾就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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