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捧着鎏金奏匣立在凌霄殿前,青玉奏牒上"堕凡清修"四个朱砂字刺得掌案天官直揉额角。天帝指尖叩在玄冰案上,震得十二旒通天冠上的东珠乱颤:"诸位且观观尘镜——"镜中映出我第七十三次把折子塞进琅嬛阁梁柱缝隙,"司洒殿的差事不够聂仙官清闲?"
一老仙广袖中飞出算筹,在云阶上摆出法阵:"上月聂小仙往天河倒灌琼浆玉液,正是人间中元节,百鬼皆醉乱,最后还是紫徽帝君路过相助方才平息,阎罗殿兼司命殿的判官笔都写秃了三支。"他指尖忽然凝出溯影珠,映出我蹲在天河神树上刻"到此一游"的荒唐景象,随后斜觑我一眼,"要论消遣,瑶池的锦鲤都比你会挑时辰。"
我盯着鼻尖三寸处漂浮的香炉烟,忽见烟气凝成子恒的传音诀:"被抓包了吗?若认了偷老君仙丹的罪,记得把我床底的《百花羞出浴图》捎上!"抬头正撞见天帝袖中滑落的金册——那分明是“我”上月被他没收的《三十六洞天风月考补遗》。
"小仙...小仙实是仰慕……天河风光,多喝了几杯……犯了浑……呃!"我看见天帝不动声色的将册子收了回去,这是要替“我”遮盖。咬牙抛出备好的琉璃罐,"各位消消气,傲霜斋新炼的清心祛火丸,佐以司膳殿千年仙笋..."话音未落,一仙官已掏出算盘:"上月砸坏的观尘镜,从你月俸里扣。"
晴天霹雳,我的月奉本就只一瓶仙露,这一扣不得去大半,我那弱小无助的修为怕是永远长不了了。
天帝抬手一把薅过我手中的琉璃罐,然后将奏牒化作星屑,九霄云纹履碾过满地清晖:"念你醉心天河风光,实乃无心之过,此事就此作罢!下次再递这种折子..."他突然盯着我开始挑毛病,“本君亲自送你去寂空崖守门!"
修为无门,月奉稀薄,再上折子下界便会被天帝栓起来做看门狗。闲来无事我便撺掇问茶和奉左迎右在方偏门开启了小灶,誓要研究了出一本上界食谱,我蹲在琉璃灶前扇三昧真火时,问茶正用昆仑寒玉刀片炙大鱼。忽听奉左乾坤袋里司南针乱转,我抬头便见子恒踩着司刑殿顺来的破风轮破空而至,后头还缀着盛行与威越两尊煞神。
"好你个白鼠精!"不等奉左迎右阻挡,子恒广袖翻出金丝缠枝绦,眨眼间卷走三碟水晶脍,"这等珍馐竟要独吞,当罚你给本君酿三百年百花羞!"他腰间玄铁令撞得叮当响,震得我袖中《仙膳谱》哗啦啦翻到"诛仙椒爆炒煞星"篇。
盛行更绝,天河银砂凝成筷子直取问茶面前的雪莲羹:"昨日你往天河倒辣椒酱,今日又偷开小灶,我们乃是帮司刑殿捉你来的,不若便用这盅汤抵债罢。"督造灵君默默掏出量天尺,丈量着问茶系在腕间的鲛绡围裙——那尺子分明刻着"司膳殿特供"的炊金纹。
我慌忙祭出乾坤袋罩住问茶,生怕他们掳走了这个厨神:"诸位明鉴,上月是子恒扮作我模样往天河倒灌辣椒酱!"话音未落,袋中突然传出问茶闷笑:"无妨,下官还能为贵客煨一盅傲霜斋特供的'七窍生烟汤'。"
司刑殿特有的下界执法玄铁令"哐当"坠进了地面面粉堆里,溅起的面粉迷了督造灵君的眼,八成又是子恒偷的。趁乱我掐诀唤来八卦障,却见盛行早已用他的法器星河索捆住整张云纹膳桌:"本君掐指一算,‘七窍生烟汤’珍贵无比,合该有凌霄宫司刑殿一起品鉴,我们要这一桌便足矣。"
最绝是问茶慢悠悠地开口:"诸君可知,昨儿灶王爷托梦给天帝,说他的玄铁刚精锅被人盗去成了仙兽的洗澡盆,天帝允诺说待他回来必定烩了偷盗之人。"话未说完,三道仙影已化作流光直奔南天门。
我正盯着问茶襟前沾着的三昧真火渍发愣,忽见他指尖捻着的龙涎草化作青烟,在空中凝成子恒被司刑天将倒吊在南天门的窘态。暮色里他广袖盈风,惊得我手中玄冰盏里映出的晚霞都碎成了流萤。
"救?"他忽然掐诀令茶雾凝出子恒给我的《仙僚风月考》残页,上书"司膳殿主事与天帝二三事"、"南极天尊与花仙醉卧花海。"
我心虚的说:“子恒劣迹斑斑,实在不该饶恕。”为了我修为有成,他们各种法宝都偷来给我用过,为非作歹不带我,吃喝玩乐不缺席,无非就是借用样貌招摇撞骗。
茶盏边缘突然开出朵优昙婆罗花,问茶就着花露抿了口茶:"昨儿司膳殿送来方偏门一年炊金砂,求我在梁柱刻'聂容与狗不得入内'。"茶盖叮当作响,震落我藏在袖中的《司膳殿众仙出浴图》拓本。
我慌忙踩住拓本,却见画中是一个光洁的背影,"傲霜斋新出了款'口是心非丸',素雅上仙试药时把司刑殿匾额改成了'姻缘阁'..."话音未落,问茶忽然俯身拈走我鬓间沾的炊金砂,"比起救不救子恒,你不妨先解释解释脚下的东西。"
我卷起子恒的拓本欲逃,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
"本官掐指一算,"问茶袖中飞出算筹钉住我衣角,"仙官怕是该抄《清心经》了。"他转身时衣角掀起的风糊我一脸,震得我怀中《仙膳谱》掉出翻到"油炸小白鼠"篇。
问茶把我扣在掌心,溯影珠骤然映出画面:子恒顶着我的皮相,正被人押着往某个炼丹炉里塞《三十六洞天风月考》,背景陌生,似乎是我不曾去过的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我扭头呼吸几乎贴近他脸颊,心中暗喜,不是要罚抄《清心经》吗?拉你下水。
“那就是傲霜斋,里面住着的是杏林圣手沈故上仙,字素雅。浑身上下风雅得连路过的仙鹤都要自惭形秽。天帝金口玉言赐下"一品"封号,原不是因她炼得九转金丹厉害,实在是这位上仙讲究得令人发指:衣袂飘摇必要三丈云纹,丹炉青烟须成水墨山水,连咳嗽声都要合宫商角徵羽。一般俗仙,见她一面比偷看司命星君的命簿还难。”
问茶似乎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们贴这么近他还能泰然自若,眼下竟端着茶盏喂过来,眉眼弯得似月老的红线:"放心,沈故同隔壁司刑殿的广皓天官可是过命的交情,你们这'妖风四人行'的头目可不敢搅动她的“一品堂”。"
我鬼使神差喝了一口后接过茶盏,险些呛了半口云雾茶——这"妖风"何来?原是咱们英明神武的天帝躲在凌霄殿后槽牙咬碎了三回,才从牙缝里挤出个雅号。那子恒、威越、盛行三位,仗着皮厚拉着我在上界横着走路的架势,倒比东海龙宫那对巡海夜叉还霸道三分!
“盛行乃紫薇星君,掌下界帝星命数,动他如同掀天帝的棋盘;威越专司殿宇修葺,活脱脱天庭广厦主,手里还攥着法宝锻造的独门生意,也是轻易不敢得罪;至于子恒小君嘛...”问茶将我摆正身姿后压低声音接过话头:“这位可是天帝藏在袖笼里的亲儿子!什么小君大君的,分明是仙中贵仙!”我已经被惊到了,偏生问茶那厮拿绢帕拭我嘴角水渍时,还说得轻描淡写。
“怪不得这一年子恒这般闹腾还能安然无恙,要我说这天庭阶品原不作数,倒不如学人间搞个"仙二代"名录——左边写着"我爹",右边刻着"无惧",中间再描金烫个"莫问前程"!”问茶忙捂住我的嘴:嘘...这话可不敢教纠察灵官听了去。
"倒真是后知后觉,有眼不识泰山君了。"我捏着茶盏长叹,活像被霜打的茄子,"这些同年子恒勾肩搭背的,怕不是早被编排成狗腿子成精、攀龙附凤第一人?"
问茶眼波流转,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儿:"子恒待见你,与眼力无关,倒是你那双爪子总往人家云锦袍上蹭——"
"呵!"我把茶盏往案上重重一搁,"本仙这身皮囊倒是值钱,可叹子恒品味着实清奇。莫不是看中我这药石无医的本事?还是偏爱我这套'直来直去'的待客之道?"说着学那仙官们甩了个不伦不类的广袖。
问茶噗嗤笑出声,压低声音道:"可记得闲时我同你讲的天家秘闻?"
我顿时垮了脸:"您可别拿天帝的风流债打趣!那日我不过说了紫徽帝君与天帝在蟠桃园拉拉扯扯——"
"嘘——"问茶玉指抵唇,眉眼正色,"子恒小君的母亲正是因这桩旧事陨落的。你道天帝为何纵着他在仙界横着走?那厮就爱跟咱们这些'没规矩'的厮混,说是瞧着顺眼。"
我惊得瓜子壳卡在喉头:"那、那紫徽帝君岂非..."
"奇就奇在此处。"问茶晃着琉璃盏,笑得意味深长,"子恒小君单与天帝置气,倒把紫徽帝君当个宝贝供着。你可知上界每逢春分,仙子们为何集体闭关?"
见我呆若木鸡,他压低嗓子道:"紫徽帝君采灵气那日,仙娥们宁可去给老君烧火,也不敢沾他衣角——谁让这位是仙界头号红颜祸水!前有天帝为他掀了天池,后有子恒君为他拆过凌霄宫,都怕道心不稳情劫加身。"
"好家伙!"我拍案而起,"这不就是话本里写的'蓝颜祸水,祸乱三界'?难怪上月追月仙子说见着紫徽帝君的大驾,吓得把牡丹花盆扣在了月老头上!"
问茶幻化出折扇轻摇:"你当为何这段时间上界凌霄宫女仙寥若晨星?但凡有些姿色的,早被天帝打发去各处了——这醋吃得,比孟婆汤还浓三分!"
我捏着茶盏长叹一声:"敢情小仙我竟是那画本里的画皮鬼,披着张美人皮招摇撞骗呢!"说罢还装模作样抹了抹眼角,"每日同子恒兄台勾肩搭背,怕不是被众仙当成了墙角凌霄花——专会攀高枝儿!"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