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屏幕闪动个不停。
裴湛和陈嘉澍观看得都很沉默。
就像陈嘉澍说的那样。
医生爱上患者,这种事放在哪里都是很令人唏嘘的谈资,更何况李哲还在给许尧做心理咨询时有意无意地引导着许尧对他产生精神依赖。
许尧不清醒。
但李哲从头到尾都是清醒的。
这些令人不齿的行为如蔓草日复一日地爬满他的心脏。
他愧对自己的职业,更愧对许尧。
于是他逃了。
在许尧最爱他的时候,不声不响地告别。他关掉了自己的咨询室,放弃了自己的联系方式,他看到许尧就会想到那样肮脏龌龊的自己,李哲从小到大受着精英教育他要求自己品格良好。
李哲无法面对那样的自己,所以选择彻底从许尧的世界里消失不见。
许尧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找不到李哲。
影片的结尾就在许尧的寻找里戛然而止。
一切画面消失,只有许尧的独白在话外轻轻地响起,他的声音像静静流淌小河,只要一开口就能让人安静下来。
他的语调几乎平静到无情:“李哲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的世界里,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我以为我会在寻找他的路上彻底疯掉,或是希望全无,消沉的什么也做不了,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的生活还在继续。”
“我关掉了工作室,再次去深造学习,开始尝试别的行业,见新的人,走新的路,只是走过某条路的时候,会忽然回头,好像看到了李哲的身影。”
“我不知道李哲人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别人问起我为什么单身,我也只说我有个忘不掉的人。他们总问我我等的那个人什么时候来见我,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可我的心里有答案……”
“他也许明天就回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
他也许明天就回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回来。
——沈从文《边城》
在故事的结尾写着这样一句话。
长长的黑幕让人以为这个故事已经结局。
可一段冗杂的白噪音之后画面又再一次亮起来。
模糊不清的画面和渐渐大起来的声音相辅相成,令人身临其境,好像从一场梦里刚醒过来。
“B组机位对着江……对就这个角度……”
“其余人让开……婧然给许尧让条路,对……好,停,就这个画面和构图,很好非常好……”
“A组机位走,对,走走走,拍许尧的脸,拉镜头,对……”
“好,咔!”
……
一个杂乱的片场出现在观众眼前。
电影的某一幕刚拍完,剧组准备要赶下一个场。
片场的工作人员在收拾东西,许尧在匆匆的人影里拿着台词,在一边听导演讲戏,他垂眼盯着显示器,好像在走神又好像在思考什么。
导演说:“小许啊,你状态真的很好,我看很有天分嘛,演起戏来不比科班出来的小江差啊!”
许尧沉默地点点头。
导演也知道他就这样,大笑着和一边另一个演员聊天。
许尧拿着本子翻了翻。
他大学毕业之后不知道做什么,就去深造了,申请在美国读了视美,后来又在清港片场跑组的时候被导演看上,直接就拉过来演电影。素人刚进圈就演电影,还是部高级文艺片的主演,简直魔幻现实主义。
不过导演确实胆子大,而且眼光格外好。
许尧很有天赋,演起来没什么匠气,自然又野蛮,加上自身气质也很适合这个角色。编剧天天没事就要夸导演捡到宝了。
许尧把剧本揣进包里,准备跟剧组的车去下个场。
四周嘈杂纷乱,他背着包往车里走。
正要上车,背后传来一声低唤。
“许尧。”
那是李哲的声音。
许尧已经习惯了。
自从李哲离开他,他耳边就总有这样的幻听。有时候在独处的房间,有时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他听了太多次,以至于这样的呼唤已经成了一种类似“狼来了”的骗局。
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已经不再想他了。
许尧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此痛苦。
他也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头去看那个方向。
他的脑袋很清醒,但他的身体还没习惯,会下意识地寻找谁在呼唤他。他苍白地说自己已经忘了,可身体还在不由自主地亲近李哲。
人海匆匆。
只需要一眼。
许尧就彻底愣住了。
人潮涌动,只有他一个人神色错愕地回头望。
……
电影就定格在这里。
大大的“END”出现在结尾。
黑屏之后,主演和导演列表伴随着一段安静的钢琴曲缓缓地滚动出来。
陈嘉澍靠在沙发上,他看完电影,眉眼里涌出一点疲倦。
裴湛还久久地沉浸在剧情里没有回神。
陈嘉澍先开口,他揉了揉太阳穴:“这导演好喜欢用慢门抽帧的手法,看多了感觉眼睛疼。”
裴湛眨眨眼,想起身:“我去开灯。”
陈嘉澍拽住他的手:“等等。”
裴湛被他扯着手腕,听话地没有动弹。
陈嘉澍示意:“坐下。”
裴湛听话地坐下了。
但他坐下了陈嘉澍又不讲话。
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缩在沙发里,沉默地看着彼此。
裴湛也想不通。
怎么陈嘉澍就过了个生日,忽然就变得这么……黏人?裴湛找不到更好的说法,最终还是觉得这个词最合适。
今晚的陈嘉澍实在黏人。
从陈嘉澍回来开始,除了看电影的两小时,陈嘉澍的目光就几乎没有从裴湛身上移开过。
这种行为很少出现在陈嘉澍身上,这对陈嘉澍来说简直算得上反常。
其实裴湛不大喜欢被人盯着看,因为家里那些人尽皆知的丑事,他年幼的时候被太多形形色色的眼光伤害过。
那些审视的、轻蔑的、厌恶的,无一例外让他难堪,以至于他格外畏惧别人的注视,哪怕而今他不再年幼。
但今晚的感觉和从前不太一样。
看他的人换成了陈嘉澍,好像感受也不是那么糟糕。陈嘉澍那种如有实质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再没有让人伤心的恶意。
仿佛此刻陈嘉澍只是欣赏,他的欣赏就足以让裴湛手足无措。
裴湛既紧张又高兴,腼腆地与陈嘉澍对视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又有点心猿意马。
陈嘉澍他……
长得太好看了。
昏沉模糊的光映在陈嘉澍立体的脸上,把他照得好像块上帝吻过的艺术品。他冷漠又疏离,但又没有冷淡到像许尧那么出尘。他的疏离很礼貌,非要品味,就只能尝出一股淡淡的婉拒。
裴湛总觉得陈嘉澍这种恃靓行凶的脸不能久看,看久了他就想向陈嘉澍提出一些不太合适的要求。
比如亲一下。
面对这张脸实在难以忍住亲吻这种冲动。
但是他哥上次亲完他之后,快一个月没搭理他。
裴湛有点纠结地搓搓指尖。
他艰难地把目光从陈嘉澍脸上挪开,然后努力地找了个话题。
裴湛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个问题:“哥你觉得李哲最后回来了吗?”
陈嘉澍的眼睛还黏在裴湛身上:“不知道。”
裴湛没说话。
陈嘉澍懒懒地讲:“谁知道是他的幻听还是李哲真回来了。”
“但许尧的表情变了啊,”裴湛猜测,“那是不是证明他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了?”
导演拍这样一个画面似乎也想引人深思。
陈嘉澍和裴湛也不负众望,分别完成了导演对影片的预期。
他们对结局各有各的理解。
“说不定是病的更严重,出现幻觉了,”陈嘉澍的语文阅读能力很好地发挥到了影片分析上,“结尾这一小段导演一直在抽帧,给人一种虚浮不真实的梦境感,或者更准确地说,更像是精神病发作了,那种癫狂感。”
裴湛默默听着他分析。
陈嘉澍抬着眼看他:“说不定许尧等人等疯了,后面所有都是他的幻想。”
裴湛沉默了一会儿,觉得陈嘉澍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电影播完了。
投影仪黑了几秒,随即发出无信号的蓝光。它在房间里不停地闪烁,陈嘉澍忽然轻声讲:“裴湛,其实我觉得这个片子里有句话挺有意思的。”
裴湛在昏暗的角落里没有说话。
陈嘉澍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不问是哪句话吗?”
裴湛有点无措地看他:“什么?”
他表情有点茫然,湿润的眼在投影仪暗淡的光里显得格外无辜。
陈嘉澍轻笑一声:“我说这电影里有句话挺有意思的。”
裴湛反应过来,他乖顺地讲:“哥你说那句话?”
“许尧说,他到国外的那几年总是失眠,伴随失眠而来的是偏头痛和神经质,还有对外界格外敏锐的感知力,他其实活的很痛苦,但又死不掉。”
陈嘉澍平静地描述着电影情节,他好像毫无共情能力,说那些句子的时候只有冷漠的评判,完全没有自己的感受。
裴湛想了想,说:“许尧他很可怜。”
“或许吧,”陈嘉澍似乎不完全赞同这件事,“他总是说他疼,李哲问他哪里疼他大多时候又说不出来。其实很矛盾。他没有对医生说实话。”
裴湛似乎有点想解释。
但他又很快地欲言又止,只能无声地注视着陈嘉澍。
他好像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
其实在很多年以后,陈嘉澍不必裴湛解释也自然懂了。
因为那时候他有了心爱的人。
明白了什么是患得患失,也懂了什么叫爱生忧怖。
……
但在现在,这种生于爱情的隐痛对陈嘉澍来说很难理解。
他不是什么多情的人,没法像裴湛那样全心投入,没办法去共情痛苦,更没法心甘情愿地痛人所痛。
对他来说,看这种电影跟坐牢没区别。
在影片最开始的时候,陈嘉澍对这个文艺片的评价只有枯燥无聊,他甚至看的要打瞌睡,可是等电影情节推进到**,陈嘉澍又很快地生出了好奇。
好奇推着他去好学。
陈嘉澍不懂,但他可以学习。学习的前提是接触足够的蓝本,电影里许尧和李哲就是。
他看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折磨,甚至可以精准地概括出他们爱意里那些见不得光的病态。
但他不理解为什么人和人之间相处会这样互相折磨,更不理解他们在感情里明明已经这样受折磨,却还坚持着用爱欲拥抱彼此。
他不理解情难自已的李哲。
更不理解自甘堕落的许尧。
所以他认真地看完了影片,试图用自己的思维去理解。
可等陈嘉澍真的耐心把完影片看完,他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好像不懂的东西更多了。
他明白也不明白。他明白两个人的爱有多深,可他想不明白底层逻辑。他不明白,许尧和李哲明明这样痛苦,为什么还会爱上彼此。
陈嘉澍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被困在回忆里那么多年,也不明白李哲明明爱的那么难舍,可这么多年也不愿意看一眼许尧,只让他一个人在幻想里度日。
陈嘉澍想不通。
他思考完这些问题才发现自己的天赋都点在念书上了,原来他在感情方面是白痴。
谢谢47141470老婆送的两瓶营养液(小代码老婆么么哒)
还有就是本人错误估计了狗血情节所占的篇幅,分开到重逢估计还要往后延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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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十八章 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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