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月明前

浓厚的云在天边翻滚,一阵不算和煦的风迎面吹来,掀起舒砚的衣摆。

她垂手理了理腰间的禁步,听着斐然郡主有些讶异的语气。

“死了?还以为姐姐很喜欢她呢。”

舒砚动作一顿,侧目看去,神色格外平静:“何出此言?”

斐然郡主已然没有了继续玩闹的兴致,下人们收拾着东西,她和舒砚踱步至亭内,府中管事的招待着各位宾客离府。

斐然郡主道:“她倒是我见过的最听话的下人了,若是跟在我身边,我也会喜欢的,听闻她的死讯,还真是让我惋惜。”

听话吗……

下人站在她们的身边烹茶,沸水滚热,蒸气扭曲了眼前斐然姿容绰约的面容,舒砚视线涣散了一阵,终是不语。

而斐然显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忽地一合掌,神色激动。

“义明姐姐,斐然准备了一件贺礼,恭贺你新婚之喜。”

舒砚抬起头来,斐然神色盎然,叫下人将东西呈上来。

两个锦盒被下人捧着,走到她们面前时,盒盖打开。

斐然亲昵地挽着舒砚的手臂,带着她站起身,舒砚看着同样花纹繁复的盒子,蓦然想起景珩长公子府那破碎的玉盏来。

不出她所料,斐然郡主送给自己的……也是一对杯子。

不过那杯子,却是过分华丽了。

斐然郡主小心翼翼地将东西取出来,双手展示给舒砚看。

“这金瓯七珍酒樽,是母亲当年从西域带回来的,上面嵌了七颗宝石,是谓‘佛家七宝’……”斐然郡主爱惜地抚摸着上面的砗磲。

颇有些忍痛割爱的意思:“当年从西域带回来的只有一樽,另一樽是前些日子我叫人打造的,凑成一对,送给我最喜欢的义明姐姐。”

说着,她上前一步,脸上笑容格外灿烂。

那耀眼夺目的酒樽在舒砚的眼前,浑身亮闪闪的,倒是舒砚生平过见过的……最华丽奢靡的礼物。

也只有斐然郡主会送出这样的东西。

在斐然郡主期盼的目光下,她接过有些沉的酒樽,并没有推拒。

“也只有我们斐然,能送得出这样的礼物……我很是喜欢,倒还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喜欢义明姐姐,所以愿意送你最好的东西。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哪天送我点什么不就好了?”

舒砚叫人上前,颇为珍视地将酒樽放进盒子里。

福至心灵,轻笑一声:“说起来我们斐然生辰将近,要不这礼物姐姐提前送你如何?”

斐然郡主眼前一亮,舒砚招手叫苏合上前来,而后耳语一番,苏合领命退去。

“干什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舒砚垂眸看着杯盏中倒映出的藻井,辛辣香料烹煮过的茶水味道浓烈醇厚,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就像斐然此人一般。

“前些日子我得了一件东西,想来没有人能比你更适合,不过不知你是否会喜欢,你且等一会儿吧。”

斐然莞尔,倒真的乖乖等起来,期间也没闲着,和舒砚打探道。

“义明姐姐,前些日子到底是怎么了,你给我说说?”

斐然郡主意有所指,舒砚闻声动作一顿,而后复啜饮一口茶水,茶盏放置在桌案上时,斐然的视线一直牢牢追随着她。

下人添茶,舒砚轻叹一声摇摇头:“悬案。”

“悬案?莫不是义明姐姐信不过我?”

舒砚佯装嗔怒:“斐然这是说什么话?你我自小长大的情谊,你怎会觉得我不信你?”

斐然郡主轻笑一声,拿扇子拍舒砚的手背:“姐姐急什么,斐然不过玩笑罢了,你从前可不是这般,再这样斐然就当你心虚了。”

一声闷雷乍响,白闪骤然劈落,照亮了斐然清秀姣好的面容。

少女脸上带着三分狡黠的笑,白闪明亮。

斐然郡主笑意深邃。

舒砚抬眼,一眼撞进了她满眼底的笑容中。

似天真烂漫,似嗔怒无痕。

是玩笑,还是试探?

舒砚桌案下的手指甲有一瞬的轻颤,旋即,她垂下眼眸,漫不经心地端详着杯盏上的花纹。

“从前你也没有不信我。”

这下轮到斐然郡主一怔,她收敛笑容,声音变得很轻:“从前我也没见过这般热闹呀……又是尸体又是那么多黄金。”

热闹——

是啊,在那么多人的眼里,人命和金钱,不过是一场热闹罢了。

斐然郡主也许并不在意真相,不在意那累累白骨,不在意不翼而飞的黄金。

她只想知道,这一场热闹的结果。

倾盆大雨倏忽而至。

长风拂面,裙裾被掀起一角,舒砚凝视着斐然的面容,开口问道:“对了,姐姐倒是要问你。”

见舒砚似是求助,斐然身体微微前倾:“什么事?”

“你消息最是灵通,可听闻过谁家有失踪的人?”

斐然郡主一怔,沉思须臾:“姐姐问的未免太宽泛了些……这些事不应该交给大理寺的人去办吗?那些酒囊饭袋,哼。”

“这十几年来报了失踪的案件我都查看过,实在太多了……大海捞针一般。”

斐然视线凝视着某一处,忽地眼前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正想要开口。

突然出现的下人打断了她,斐然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

舒砚派出去的侍女苏合返了回来。

雨下的很急,苏合被淋湿了一身,她怀里抱的盒子也被雨淋湿了一层。

进了亭子,苏合将锦盒交了出去,而后在斐然有些不悦的神色中跪下,叩首请罪。

“请主子们恕罪,奴婢未曾预料到路上会下雨,不过这盒子里的东西是无恙的!”

斐然站起身一甩袖子,懒得听她多废话:“姐姐,你身边的婢女真是一个不如一个了,若在我府上免不了打一顿。”

苏合抖若筛糠,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连求饶也不敢。

“斐然,快来看。”

舒砚轻轻拂过锦盒,将上面一层水揩落,复接过巾布将盒子简单擦拭了一下。

斐然郡主脚步凝滞,静静端详着舒砚的动作。

细雨微风中,不可一世的舒义明面色夷然,双眸宁静。

她从未这样看过舒义明。

那样一个骄矜傲然的女子,如今竟然在擦拭盒子上的落雨。

为什么呢?

是为了自己吗?

出神之时,锦盒被打开,里面是布匹。

泽如春水,暗纹流光。

“这是……”斐然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舒砚叫她过来,斐然抬手抚摸着滑腻的锦布,啧啧称奇。

“当真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我就知道你识货,”舒砚笑道,“这是我偶然得来的,曾是朝贡之物,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你可堪此物。”

斐然叫人把布匹抱出来,而后爱惜地抚摸着。

“义明姐姐要送我?”

舒砚点点头:“裁一身衣裳,再合适不过了。”

“好!还是义明姐姐待我最好了。”

舒砚莞尔,看着欣喜欢笑的斐然郡主,抬手接落春雨。

一丈千金的缭绫啊……

姨母啊姨母,她真是送了一件好东西。

如此奢靡之物,没有人能比斐然郡主更适合。

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

“当真是‘春衣一对直千金’……公子,快来瞧瞧。”

久病初愈的周昀抬眼,八角窗前竹影摇曳,他的画卷上翠竹刚点了几笔,就被身旁的声音打断了。

刘邑司看着挂在衣桁上的婚服,啧啧称奇着。

周昀将笔放在笔搁上,吉祥扶着他起身,周昀走过去。

婚服华美,晃着周昀的眼。

他抬手抚摸着上面的祥纹,轻轻重复了一下刘邑司口中的诗句。

“吉祥,替我换上试一试吧。”

如此,刘邑司识趣地退了出去,只叫景珩长公子有事吩咐自己。

吉祥小心翼翼地帮周昀穿戴,铜镜中映照出皎若明月的面容,如若春水拂皱,和这一场雨一样,带着淡淡的愁。

“公子为何面带忧愁?”

周昀抚摸着肩上的绣纹:“陛下病了有多久了?”

吉祥整理着环佩的动作一顿,叹了一声:“大抵……六七日了。”

“也就是说,从看完我过后回去就病了。”

“公子勿忧!早春就是容易着凉,宫中御医日日照看着,陛下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婚服火一般赤红,像是那日天边的晚霞,丹霞弥漫在周昀的脊背上。

他看着铜镜中的倒影,似乎能够想象到。

上次阿玙来探望病中的自己,离开时也是傍晚。

雨霁风清,天边是绚烂的丹霞,赤红如火一般铺就在少女瘦弱身躯上。

病中的周昀总是梦呓,他朦朦胧胧记着自己说了什么,那样的话……舒义明听到了,随后来探望自己的阿玙一定也听到了。

小妹阿玙是个何其聪慧的人,她如何不明白——金光显圣是何意。

离开自己府上时,阿玙又该是怎样的失魂落魄。

周昀怔怔出神着,莹润的眼眸似有怅然,似有愧疚。

当今圣人周玙,幼年时曾和先帝前往神庙酬神。

彼时霞光弥漫,殿内巨神像金光映照。

是谓金光显圣。

于是在先帝的眼中,周玙是被始母娘娘庇佑的孩子。

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春衣一对直千金

以上同出自唐 白居易《缭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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