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成婚

舒砚再见到周昀时,是在他们的婚礼上。

宫里卜算出的良辰吉日,宜嫁娶。

周昀消瘦了许多,一双眼睛凝着碧水般的宁静,华冠丽服鲜眉亮眼,安安静静地被一众人簇拥着。

旁人言笑晏晏,指着舒砚的方向,而他安安静静垂首,顾盼生辉。

良久,视线穿过重重人群,徐徐看来。

漫天晚霞泛着一抹赤金,如缎带一般晕开一抹红霞,远处群山翠绿如玉,长风拂来金光跃动,朱甍碧瓦尽是一片金色。

而他就在那片盎然中,出尘绝世。

对视的一瞬间,舒砚是有片刻出神的。

身旁的礼官见状抿笑一声,出声提醒:“舒小君,快去把长公子请过来呀!”

“是呀,大婚之日可不兴扭捏,瞧啊,长公子可盼着您呢。”

“盼着我?”

一面花团锦簇的扇子遮住了周昀的大半面容,仅仅露出了那样一双好看的眼睛来。

听到下人的催促声,舒砚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这是一场最悲哀的婚礼,她怎么不信周昀会盼着自己?

“舒小君,来迎亲啦?”

“是啊!我们舒小君来迎亲了,都热闹起来——”

舒砚垂头,宽大的袖口遮盖住了半个手掌,她的指甲上染了蔻丹,在晚霞余晖中泛着点点泽光。

她轻轻抖了抖袖子,步步行进,一整个手掌在袖子中露了出来,拇指上的玉扳指……

舒砚愕然,忽地驻足。

“少主,怎么了?”苏合挽住她。

“白玉扳指,我忘在家里了。”

苏合看向舒砚空荡荡的右手拇指,上面果真什么都没有。

她见自家少主愣怔着,便只能安慰道:“没关系的少主,明日奴婢就叫人回去去取,再顺便将您的细软都带回来。”

舒砚没有出声,苏合只当她是紧张,轻轻捏了捏舒砚的手腕。

周昀的寝宫庭院内柳庭花,舒砚踩着花纹繁复的青砖,一步一步来到了白玉石阶下。

一袭红衣的景珩长公子轻轻移开扇子,缓缓看了她一眼。

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只不过在却扇掩面前,他的视线似乎在舒砚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

礼官唱喏着什么,舒砚没有心思去听。

她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右手拇指。

那是舒义明日日不离手的东西,旁人只以为那是舒氏少主身份的象征,可在舒砚的心里……

浸了血的玉扳指,不该离手,不能离手。

舒砚与舒义明,两字之差,身份亦是云泥之别。

可说到底二者又有何不同?

世人只知金翎首辅舒庆娴唯有一女,并不知道还有一个舒砚的存在。

可实际上,众人熟知的舒义明早已是一具尸体,至今仍不知埋骨何处。

所谓的死里逃生、所谓的离渊涧只有一步之遥的,恰恰是那个不为人所知的次女。

吉祥缸内倒映着赤红的晚霞,舒砚和水影四目相对——

恬淡寡欲的双眼,岑寂无波的面容。

这样的一张脸,到底是谁呢?

水面无波,舒砚思虑无痕,旋即抬起眼睛,转身的瞬间,忽地瞥到了那面扇子,影影绰绰的影子,和骨节分明的攥紧了力气的手。

紫宸殿内,小皇帝周玙看着来拜别自己的两个人,细嫩如瓷的脸上难掩忧色,面前舒砚向自己行着君臣之礼,兄长周玙站在一旁,只是持扇躬身垂眉。

行至紫宸殿,拜别当今陛下。

圣人周玙早早便在此等候,为表对皇家的敬重,舒砚下跪行礼。

软垫上舒砚叩首,旋即便听到头顶上有一道声音响起。

“舒卿请起,”周玙略一抬手,舒砚闻声起身,只听周玙又道。

“你舒家百年旺族,你与舒首辅皆是股肱之臣,朕自登基以来,舒相殚精竭虑,如今你与兄长永结秦晋之好,更当尽心尽力。”

周玙的声音有气无力,旁人听来,没有多少喜色。

是了,在天下人的眼中,这是一桩荒唐的婚事。

整个大周最完美的男人选择嫁给色中饿鬼舒义明,当真是老天瞎了眼。

可偏偏,舒义明就这么抱得美人归了。

为什么呢?

因为周昀别有所图。

因为舒义明出身江宁舒氏。

还是因为这是一场棋逢对手的政治婚姻?

舒砚凝视着空荡荡的拇指,圣人周玙的声音还在响起。

“朕只有这么一个兄长,他的身上与朕流着一样的血,朕希望兄长能够幸福顺遂一生,百岁无忧。”

舒砚敏锐地觉察到,身侧的周昀有那么一瞬,肩膀微微地抖了一下。

似是一个深吸气的动作。

于是她侧头看去,周昀捏着扇子的手骨节泛白,扇子几乎要拿不住。

周玙一步步从御台上走了下来,白皙莹润的手捏住了扇柄,微微扬起头,透过华美的扇面,去看自己的兄长。

水中花,镜中月,隔扇相望。

“哥哥……”周玙的声音那么轻,舒砚闻声立刻垂下头去,缓缓退了几步。

寂静的殿内,她仍然能够听到周玙的声音,不过她退避的动作也许会让小皇帝流露出一丝聊胜于无的满意。

头顶上华美的藻井仿佛随时会倾压下来,周玙身上的十二章纹威风赫赫,冕旒下一双盈盈秋水的眼眸,清波泛起。

周玙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带着稍纵即逝的哽咽。

“时也命也,阿玙什么都知道了……从今往后,哥哥就要有两个家了,阿玙仍然……仍然会在这个‘旧家’等你,等你空闲了回来看看我。”

砖石上折射着流光。

周昀猛地放下扇子,和周玙四目相对。

那样相似的面容,那样相似的眼睛。

只是这一次,周昀没有像幼时无数次那样,去摸阿玙的头顶。

现如今阿玙的头顶上,是象征着举世无双的冕旒。

于是他长长作揖,错开视线,同样轻轻的、像是小时候安慰哭闹的阿玙一样,那么温柔。

“望陛下龙体康健,千秋万岁,太平无忧。”

周玙缓缓收回手,转身向着御台走去,声音拖得长长的,缓缓传进舒砚的耳朵。

“舒小君,朕要你一生一世待景珩长公子好,不得有二心。”

舒砚垂眸长揖:“微臣铭记于心,定不辜负陛下厚爱,亦不负长公子之真情。”

“去吧,走吧。”

朱雀大街之上百姓如山似海。

舒砚从前上请婚事从简,话虽如此,到底是景珩长公子出嫁,虽说从简,但一切仍旧少不了皇家气势。

宫人手持金桶洒扫开路,障扇几重缓缓而来。

几十箱嫁妆铺满长路,珠翠环绕,馥郁兰香。

舒砚身着华服头戴金冠,骑马走在队伍之中,四周参拜的百姓不时伸手去接撒下的金箔饰品,笑语欢声,吉祥话阵阵。

景珩长公子千岁千岁,百年好合一类言语不绝于耳。

舒砚攥着缰绳,嘴角维持着笑意,身子微侧,落在了金桐车舆之上。

车舆珠光宝饰,覆有金箔的各种瑞兽祥鸟于檐脊之上林立,微风拂动车舆的四面珠帘,隐隐可窥景珩长公子之鹤骨松姿。

周昀端着扇子的手有些僵酸,却还是安安静静地坐着。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的视线穿过了重重人群,落在了身形挺秀的女子身上。

长风轻拂,云霞一般的胭脂点缀在她的面靥之上,一贯无波无澜的眼眸泽如春水,顾盼生辉。

平心而论,舒氏女确实是端方无二的人物。

周昀似是满目春山,长风拂面,耳畔珠帘轻响,他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嬷嬷的提点还犹在耳畔,周昀恍然有种不真实感,这金桐车舆即将载着他,也许迎来的将是李白桃红下半生。

琴瑟和鸣岁月静好,相敬如宾的日子,未尝不错。

只不过两个不苟言笑的人……

也许世间长了,总要有一个人先低下头,主动找点乐子。

长长的仪仗队沿着朱雀大街走了一圈,最终又绕路来到了景珩长公子府。

广亮大门出现在眼前,周昀那股恍然,飘在云端的不真实感终于落在了实处。

府内宾客盈门,舒砚下马,站在车舆前神色复杂地盯着周昀的身影好一会儿,最终伸出手来。

“请长公子下轿。”

为表对皇家的尊敬,舒砚需要请三次。

她每说一次,周围人的眼睛都亮一分。

最终,第三次声音响起时,周昀缓缓伸出手,被宫使搀扶着走了出来。

入府之后拜天地神祇、家中长辈,最后才夫妻互拜。

因周昀出身皇室,君臣为先,前两拜他只需要略略垂首,行跪拜大礼到七荤八素的,是舒砚。

而最后的夫妻对拜亦是如此,舒砚和周昀面对面站着,她只得见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规规矩矩叠在一起,将那一柄扇子攥得紧。

披红挂彩,鼓乐齐鸣的府内,在此刻蓦地静了下来。

礼官:“最后一拜,携手百年,情结连理,美满良缘,百年好合!”

“请拜——”

舒砚和周昀面对着对方,两个人,都没有动。

满室寂静。

礼官一怔,未曾见过这般场面,当即以为是两个人忙昏了头没听清,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请拜——”

周昀凝视着袖口上的纹绣,抬眼透过朦胧的画扇,看向了对面的身影。

螓首蛾眉,清绝独立,无悲无喜。

“这……”

礼官有些急躁,端坐在上首的舒庆娴眉眼微垂,轻轻出声:“征儿,你这孩子,高兴过头了不是?”

“征”之一字,似乎是舒义明的名。

黄昏时节,斜阳倾照,周昀翕然垂首。

率先低下了头。

舒砚被身旁之人低声催促着还礼。

至此,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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