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环何解?
周昀怔了怔,旋即有些不解地抬头看着她,舒义明仍将笔放在一旁,眸光幽深凝视着孔明灯。
“好了?”
“嗯,好了。”
周昀抿了抿唇,忍不住问她道:“圆环何意?”
眼前的女子裙摆微动,一只手轻轻扶着柱子,长风带起她鬓边的发,发间的钗环流光溢彩,像是溪水中明月的倒影。
她的声音被长风裹挟着,那样轻。
“想说的话太多,灯笼写不下,”舒砚垂眸,“画一轮明月,聊表思念。”
月影长长,玉盘明亮。
周昀看着她的背影,目光顺着她的视线落在了水面上,那里也有一轮明月,粼粼波光摇曳不定,她在看着这轮明灭不定的月亮。
清风吹皱水面,水面上的月亮很快就模糊了踪影,就像她这个人,让周昀感觉随时会消失不见一样。
于是周昀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温热的体温一点点将她包裹。
周昀贪心地与她十指相扣。
舒义明转过身,微眯着眼睛看着他,周昀没有给她开口发问的机会,率先说道。
“那么,趁着月光正好,一起把孔明灯放了吧。”
他们一起点燃灯笼中的松脂,看着灯笼摇摇晃晃向着远处的朱甍碧瓦飞去,如红色星辰点缀在墨色的夜空。
刹那间,周昀有些恍惚。
他的爱意也像这不合时宜的灯笼。
在不该出现时出现,摇摇晃晃,那么不可阻挡地向着明月飞去。
**
至夏,整个天枢城渐渐热了起来。
赶上夏初那阵子宜嫁娶的好日子多,城里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员,喜事频出,几家攀了姻亲,吹吹打打格外热闹。
小皇帝周玙身子骨好了不少,又连着赐了两门婚事,人也精神许多。
她年纪尚小,在政事上做不了太多的主,便也只有在赐婚这样的事上能够行使权力,因此格外热衷。
目前来看,倒还没发生错点鸳鸯谱那样的惨事。
小皇帝赐婚有讲究,男女双方家世太过旗鼓相当的不赐;两方父母要是都手握实权的,也不赐。
政事堂的三位宰辅看着小皇帝在赐婚一事上展露的心思,颇觉欣慰,三个人私下商议来商议去,最终决定让周玙也跟着参与政事。
每日除了读书外,便跟着她们一起议政。
朝堂上有些臣子以及皇室的那些长辈观摩着,见小皇帝在赐婚一事上热衷,算了算觉得周玙也该到了成婚的年纪。
世家郎君的名册拟了厚厚一沓子,几番折腾,名册递到了宫里的御案上。
舒砚站在紫宸殿外的汉白玉台阶上,听着殿内传来的响动,眸中展露一抹笑意。
只是这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在听到身旁的那声叹息后,渐渐隐去了。
周昀端在身前的手攥着,轻轻吐出两个字:“胡闹。”
乍一听似是恼怒,可其中那关怀的意味却是怎么也掩不住的。
闻声,舒砚不由侧头向他看去。
周昀面露忧色,话说出口的刹那很快便敛去情绪,眉头似蹙非蹙着,眸底酝酿着淡淡的情绪,一双眼睛盯着大殿,好半晌都没有收回视线。
须臾,殿内的女官匆匆走了出来,对他们二人各自行了礼。
周昀开口,问道:“陛下……在发脾气吗?”
女官叹了一口气,往一旁走了几步,显然是准备借一步说话。
周昀迈出半步,忽地转头看向站在原地没有半分行动意图的舒义明,眸光似是征询。
显然,舒义明看到了他的暗示,但仅一瞬便转过头了,一副任君来去自由的模样。
周昀脚下好似被谁绊了一下,抿唇转头,跟上。
走到稍微偏一点的地方,女官轻声道:“景珩长公子,您总算来了。宫里前些日子拟了名册递上来,让陛下选夫,可是陛下瞧来瞧去,越瞧脾气越大。”
周昀问道:“为何,她都瞧不上吗?”
周玙豆蔻年华,寻常人家的女子倒不必这么急着成婚,可她是一国之主,延续江山是责任,也是使命。
他大抵能够想象到周玙为何动气。
尚不能完全亲政的年纪就要成婚,江山被把控着,人生被把控着,命运也被把控着。
女官顺着他的话说道:“大抵也有这个原因……选一个合心意又让满朝都满意的中宫,到底不易。”
“一个都瞧不上吗?”周昀眉头松了松,探口风,“册子上都拟了谁?”
二人谈论了片刻,殿内又走出一个女官,说陛下传他们二人进去。
走入殿内,小皇帝周玙坐在御案后喝茶,桌子上原本垒着的几叠册子已经消失不见,结合刚才在殿外听到的声响外加宫人四下收拾的动作,不难想象那名册的去处。
二人各自行礼,周玙很快屏退左右,也没顾忌舒砚还在场,起身连忙走过来。
“阿兄,你总算回来看我了。”
周昀看着她稚嫩的面庞,心头一软,用词还恭敬着,语气却是说不出的温软,几乎是哄劝的意味。
“陛下不易动怒,气大伤身,最后还是苦了自己。”
周玙一怔,别过头去:“朕……都知道,可是若阿兄见了,也一定会生气的!”
舒砚无声站在一旁,听周玙这么说,忍不住走向一旁闲置的小几上,方才宫人收拾完册子就被周玙赶了出去,眼下那一堆名册就在这里放着。
她迈出两步,又觉不妥,转头行礼,问道。
“陛下,臣斗胆……可观之?”
周玙头痛,摆摆手:“在那边看,不要拿到我跟前来。”
“是。”
名册上罗列各家郎君数十。
凤阁首辅的侄子,年17,舒砚记得模样还不错,文墨也算精通,不过个子矮了些,估计和豆蔻之年的周玙差不多高。
周玙写了一行小字,若不细看很难察觉——太矮了,娶回家晚上走路被他绊了只能认栽,不妥。
……
下一个,刑部侍郎家的公子,批注——目不识丁,听说是个睁眼瞎。
河东节度使的儿子,文武双全,周玙倒是没批注,不过名字旁边落了个墨点。舒砚听说河东节度使不太消停,很有野心。
朝中重臣和地方节度使的郎君都罗列在上,凡是名册上力荐的,旁边都有一行小字,周玙总能挑出毛病来。
舒砚大致看了看,觉得周玙脾气发的有道理。
她哂笑一声将名册放下,一旁注意到舒砚动作的周昀很快停了下来,似乎未曾瞧过她这副表情鲜活的模样,不由多瞧了几眼。
小皇帝周玙以手抵额,问她道:“舒卿觉得如何?”
舒砚行礼:“此乃陛下私事,臣不敢过问。”
周玙似乎来了精神,轻笑一声:“她们都说朕的婚事是国事,你说是私事?”
舒砚将朝中局势快速在脑中过了一遍,结合最近小皇帝的动作,很快便下定了结论。
没有犹豫,果断开口,镇定自若说道。
“将来要和夫郎携手共度一生的是陛下,并不是一众朝臣,且我大周泱泱江山千秋万代,臣斗胆。”
舒砚顿了顿,神色恭敬:“天不以一人而昌,亦不以一人而亡。只要所选之人怀有仁德之心、明辨是非之礼,臣以为便能担中宫之任。”
周昀凝视着舒砚,心中有片刻的震颤。
天不以一人而昌,亦不以一人而亡。
敢说这样的话,当真是大胆。
他不由去瞧妹妹的神色,后者兴致盎然地看着她,察觉到周昀的视线后转头与他对视。
“阿兄为何这般看着我?”周玙似乎心情不错,压低声音,“想不到阿兄竟然这般在意……看来朕倒还真有这个在世月老的本领。”
周昀抿唇,似乎瞧出了两个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有多说什么。
小皇帝周玙再度看向舒义明:“舒卿好伶俐,朕从前怎么没觉得你这么会说话?”
舒砚看着交叠的掌心,不语。
中宫选谁,当真是私事?
舒砚凝眸,眸中毫无波澜。
凤阁首辅与母亲舒庆娴同为辅政大臣,若凤阁首辅的侄子成了中宫之主,那么周玙转头就会让辅政大臣自己斗起来,她坐收渔翁之利。
节度使手握重兵,若兵权被陛下掌控,她第一个要做的就是扶持能者去分辅政大臣的权。
……
陛下当真是看不上各家郎君,所以才发脾气吗?
舒砚以为,那是表象。
周玙只是还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可以分走辅政大臣权利的人。
那个人,要有一定的本领去和辅政大臣斗,并且不会在功成身就后夺走她的权利。
这是小皇帝周玙的棋局。
舒砚垂首,回道:“为人臣,为君分忧乃是本分。”
“本分……”
周玙起身,踱步至舒砚面前。
锦靴在舒砚的脚前站定,周玙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喜怒,少女声音虽然稚嫩,但是已经带上了三分威严。
“既然是本分,那么舒卿可否为朕解释一下,你交上来的奏折是什么意思?”
周昀闻声一震,连忙站起身,周玙转头淡淡看着他。
“阿兄可以旁听,可千万不要插手,休叫妹妹难做。”
……
周昀被夹在中间进退两难。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