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四天

昨天下午睡得早,床帘没拉,早晨太阳给我照醒了。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天晚上做的梦完美解释了我的疑惑。

怕读者朋友们搞不懂时间,我先说明一下,这场梦发生在苏姨进icu后没多久,我们两个同居之前。

渐入寒冬,地上一片枯枝败叶,踩上就咯吱咯吱乱响,我和其他几个舍友刚从外面的小吃街回来,梦开始的场景便是我走在宿舍走廊里,手掏宿舍卡,还没来得及放感应器上,“我”便抢在前面把门开了。

我:“……”

当时年轻,确实殷勤。

逛了这么久,我们也累了,眼瞧着宿舍几个人差不多都齐了,还剩一个晚上兼职的没回来,我顺手把门关上了。

没想到刚关上,门就自己开了。

“真是的,太气人了!”四川辣妹愤愤推开门,见我们人都在,委屈一下子泄出来,“你们都不知道我们老板娘有多气人。”

“诶,你不是晚上十点才能下班吗,怎么今天这么早?”我看见对面的“我”问她。

四川辣妹稳了稳心神,答道:“我不想干了,忍不了了。那个老板娘,她周末不让我出去玩,要我给她看店,而且她一直问我有没有谈朋友,我说没有,过十几分钟她又开始问。”

说到这里,四川辣妹隐隐有些哭腔,我忙递上纸巾。

“谢谢。”四川辣妹继续说,“我本来就是兼职,她为什么什么都管,而且她招不到新人,还压榨我给她找,一个小时才十块钱,我每天累死累活的给她切水果、搬箱子的,要不是有押金在那里,我早走了。”

“她不知道大学生还是学生吗?学生的任务不是学习吗?她这是把你当成他们家店员了,小心真成牛马。”我边爬上床边说。

“她就是把我当牛马,我能感受不到吗?”一生要强的四川辣妹抽噎了一声,又兀自把哭腔咽了回去,才说,“我一小时才十块,这活我真干不下去了,她要么给我涨工资,要么我就不要那两百块钱了,也不管她那破奶茶店缺不缺人手,反正我没办法拉别人给她当牛做马,我就算在别处多赚赚也能把账平了……”

“呜呜呜……要是所有老板都跟苏姨那样就好了,我要是早认识苏姨,也不至于跟着他们干。”四川辣妹边往回憋眼泪边说,“真是好人躺icu,坏人遗臭万年,他们怎么还不倒闭!”

说到最后她又绷不住了,眼泪直往外冒。

“哎呀,”我看见“我”抽了几张纸,扶着四川辣妹的肩膀给她擦眼泪,“别生气了,这样子,我去给你顶班好了,你跟她讲,要么用我,不要再挑剔我课表和你一样的鸡毛蒜皮,要么自己去招人,能招来一个就算她本事,反正已经有前车之鉴了,他们家店在咱学校名声都臭了,而且店面位置在食堂风口,眼看着这天越来越冷,谁还为了这一小时十块钱宁愿给自己冻病呢?”

“我把你往火坑里推吗?”四川辣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我哼笑一声:“谁都不乐意去吧,你们那连热水都没有,干三天发烧两天都算她体质好。”

另一位大嗓门舍友也附和:“就是!哪有她这样的,她又不自己干,还对你管这管那的,上次给人冻流产那事已经够丢人的了,她不想办法改善改善你们工作环境,就知道天天问谈没谈恋爱,神经病嘛。”

“你们就知道添乱。”只见“我”皱着眉让她们噤声,好言好语地跟四川辣妹解释,“你给我带进门,我好歹敷衍两天就退了,你把押金拿到手里就行,二十个小时的劳动成果呢,不能让那个倒霉老板娘眯了去。”

四川辣妹摇了摇头:“你太理想化了,她不会让你走的。”

“为什么?她跟我签劳动合同?还是黑进我手机调查我祖宗十八代企图抓住我为人不端的证据?”

四川辣妹:“都不是,她一开始是不给你钱的,干够二十小时才给结账,你要是去了,一分钱都拿不到的,甚至还得搭上自己的人情给她介绍员工。”

她又嘟囔了一句:“要是我妹在就好了,她肯定是第一个顶包。”

“……你这当姐姐的还把自家妹妹往火坑里推啊?”“我”愕然道。

四川辣妹狡黠一笑,刚才哭哭啼啼的劲头早已不见:“她还小嘛,乱手乱脚的捣个蛋,老板娘也不会怎么样她,我这边的话顶多过几天请她吃顿饭好了,你不一样的嘛,我怕那俩万恶的资本家不干完二十小时不让你走。”

她说得客气,但在场的谁不知道她是怕欠我太多人情将来不好还,毕竟她连贫困生都申请成功了,想来家里生活压力是挺大的,不然父母怎么会答应让一个离家这么远来北方上学的孩子刚成年就开始打工呢。

“我”拍拍四川辣妹的肩膀,十分仗义地呲牙一乐:“你放心好了,我比你大的那几个月就不算数了,以后我就是你妹了。”

四川辣妹:“……”

我:“……”

“那我要喝两杯上海老娘们,你就不用请我吃饭啦,姐们儿够意思吧?”

四川辣妹:“行,只要你撑得住就行,你喝多少我都给你买。”

“我”得寸进尺地加了个条件:“还有精酿……”

“不行!”我一下子脱口而出,速度快到连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见自己把大家吓了一跳,缓缓解释道,“你不能再喝酒了,胃出血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在家喝还好,在宿舍哇哇吐血算怎么回事?我晕血,你不能喝。”

“……行吧,那就上海老娘们吧。”“我”讪讪一笑,妥协了。

就在我以为故事要结束了我又得准备迎接悲惨结局的时候,我不受控地拿起手机给“我”发了条消息:“你真要这么干?以后在学校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到时候尴尬怎么办?”

没想到还有后续。

我看见“我”拿手机看了一眼,抬头笑着看了我一眼,打字回复到:“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我看着对面——当年自己的脸上浮现一丝提前幸灾乐祸的兴奋,有点想起来自己之前干过什么了,但禁锢在蕊蕊身体里,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好老老实实地按蕊蕊的意愿打字道:“用我添油加醋吗?”

“我”打字:“不用,你拾乐就行。”

“好。”已经这么说了,却还是感受她的担心,我企图和蕊蕊建立联系——就像无数个小说里主角自带系统那样,但可惜蕊蕊不是我的系统,这个世界只是我的梦境,所以蕊蕊这个人在这里只有肉身,没有灵魂。

我这么有自信不是没有原因的。

据我所知,这家奶茶店的总公司每月月末来监察一次,今天正好是二十八号,每次总公司的监察部一共来五个人,俩人员不定的记录员加上两男一女——这仨人才是考核人员,据每回监察工作完成后四川辣妹回宿舍的抱怨,这仨人经常没事找事,十分难以沟通。

如果身正自然不怕影子斜,自然不怕他们为难,但如果身不正呢?

和一位对老板十分不满的员工住在一起,我已对他们的无商不奸十分耳濡目染,正摩拳擦掌,霍霍磨刀向资本家。

可惜此时我的身体是蕊蕊的,并不能亲临现场,重现当年雄风,但添油加醋的事我也没少干——

梦里的场景再一切换,就到了三十号当天下午三点,我刚在食堂窗口点完炒饭,就看见对面几个身着黑西服手拿记录本的男男女女大摇大摆地进了食堂,停在我对面的奶茶店前。

蕊蕊没有近视,所以我借着她的身体很轻松地就能看见这帮人是如何颐指气使地那记录本的边角敲桌子的,在“我”低三下四地“不小心”说出店里只在迎接监察队这天才会用上雪克杯这件事后他们又是如何火冒三丈。

老板看“我”时的脸色已经不太对了,正要把“我”呵斥到旁边呆着的时候,“我”好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又小心翼翼看着监察队的脸色补救:“其实老板娘人很好的,她很敬业,自己做的茶都要自己尝尝味道的。”

监察队的老油条们看“我”一个新来的女生,也没怎么放在眼里,一听我替老板娘说话,还觉得有意思,存心想逗逗,其中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人问:“你们家老板娘开了快两年了,天天尝自己的茶啊?喝不腻吗?”

老板娘后背一凉,正准备接了夸赞了事,没想到“我”嘴比她还快,麻溜回道:“我们老板娘是按公司给的配方调一遍,又自己调一遍,她喝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让我用我们店的独家秘方给顾客做啦,用我们老板娘的话说这就叫好喝又替公司省钱呢。”

这回不仅是老板娘面如菜色,在场的除了“我”,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老板也没料到刚来的这个临时工能惹这么大祸,他看着“我”的脸,隐约觉得熟悉,突然想起来——“我”就是四川辣妹的舍友,以前跟着她在这里点过一次圣代。

这时候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自己媳妇怎么对那个前临时工的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早该知道人家会来报复的,现在只好在公司面前补救一番:“这个……小孩不懂得说话,哪有这回事的?我们都是老老实实按照配料表调的。”

监察队集体斜了他一眼,呼啦抄一哄而散,重新在店里进行了一遍更加凶猛的扫荡式检查评估,“我”站在旁边“不知所措”,看着身边的老板和老板娘是如何如芒刺背唯唯诺诺地接住监察队的怒火和几乎能压倒他们的一项项“不合格”的。

我隔着两米多的距离,用蕊蕊的24k黄金眼仔细读取战报,越看越高兴。

“我”正好跟我的眼神对上了,不嫌自己身处漩涡中心不够累,还抽空朝我抛了个媚眼。

我:“……”

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份是蕊蕊了,差点揍过去。

其中一位大肚便便的男监察员背着手、朝老板喷着吐沫星子说:“把你的烟给我收起来!我是缺你那几条烟吗?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流水吧——”说着举起数据表怼到老板眼前,“你看看你看看,都他妈快亏死了,日进一千都费劲啊哥们儿,来来来你再看你旁边那家的流水——日入将近一万,幽默吗你觉得?”

其实旁边的那家奶茶店做的也没多好喝,主要是胜在IP牛逼,对标的是高端线路,不管是内容包装还是对待员工,都有种游刃有余的松弛感,奔的是国际化康庄大道。

大家都是同行,互相有点内部数据倒也正常,年纪较大的那位监察员不知道是真动了气还是单纯的心脏不好,嘴唇乌紫地说:“老刘啊,这回真不是我不给你们面子了,你们这也太能偷工减料了吧,你们顾客留不住,网上风评不好,光上报公司有什么用,公司再给你进货,再调配料表也没用啊,你们没有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

其实平常的恶意找茬也好没事找事也罢,都不会给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因为这都是内部人员在检查,好好打点一番就是了,并不是什么大事,顶多恶心恶心人。

我特意上网搜了搜,这个品牌的产品本身就是不怎么样,连对标的友商都没选好——本想朝着高端奶茶甚至是走出国门的方向发展,但实际做出来的只能是跟已经发展壮大的友商抢占下沉市场,目前的趋势可谓是日薄西山,不少加盟商见苗头不对早就跑路了。

这家店的老板当时只是比对各家加盟费,选了个好似是前程似锦并且费用能在他们承受范围之内的,这些年经营不善,此时要是再被有关部门查出偷工减料苛待员工,那可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其实四川辣妹出走也不是他们能控制的,因为双方并没有签署劳动合同,她多次告知,但老板那边从没同意,同时又纵容老板娘气急败坏地在微信群里攻击她,这些我们全宿舍都知道,也就是说人证物证俱在,再不让人走,我们这边的可真要报警了。

她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能给店里找个人顶上已经是仁至义尽,“我”做错了什么事情当然赖不到她头上,因此四川辣妹那里暂时安全。

“我”的行为看起来很可疑,这点我自己当然清楚,但店里偷工减料、设备不全的事老板们自己应该也知道。

双方对抗,比的就是速度。

我们艺术类院校,最不缺的就是主播。

蕊蕊人缘不错,好多主播姐姐都是她朋友,这些辅佐力量很快便成为了主力,利用测评和探店的噱头,再加上几条学生们自发编辑的炸裂评论,很快将这家奶茶店及背后的总公司推进舆论的风口浪尖。

互联网上出现什么事都不新鲜,揭露奸商内幕的都不算什么新闻,可这次不一样——

这回的新闻受众群体是大学生,还是一群数量庞大的、平常需要勤工俭学、没有真正走出社会的大学生。

脑子里被迫装着生活费和学分两件“人生大事”本来就够烦的了,还要被万恶资本家压榨,简直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直接将奶茶店顶上了热搜。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天时间,该店不说席卷中国区互联网,也能给他们公司上上强度。

见辅助来得这么给力,“我”便前队退后队,在宿舍刷手机嗑瓜子,没少捡乐子。

百忙之中还不忘叮嘱:“不要把重点放在流产的孕妇身上,人家也够不易的,不能让人家没了孩子还被网暴。”

说的没错,就是我看见“我”在宿舍穿个睡衣就到处晃荡的得意样顿时感觉自己牙疼,想着寒颤她一句,但又拿不起身体的掌握权,只能规规矩矩地说:“放心吧,不会的,我已经特意跟大主播们说了,他们一旦发现视频底下的评论苗头不对就立马删——说实话,这种言论还挺多的,已经在雇人删了。”

我顿了顿,又说:“一直这么避着也不是事,毕竟隔墙都有耳呢,那件事情发酵得这么大,不大可能全校的人都协同一致把嘴封严,所以我在比较火的几个软件上建了几个小号,发文谴责该品牌苛待员工,里面带了孕妇流产的词条,不至于捂得太严实让路人感觉奇怪。”

“我”呆了一瞬,又继续嗑瓜子,挑大拇指称赞道:“还是你周全。”

我感受到蕊蕊内心里快要澎湃出来的激动感,不知道为什么,她还得装作毫不在意:“当然了,你之前这么做太莽撞了,万一那男老板一激动,回头出点什么事怎么办——所以说还得是利用外部力量才好呢,要是谁都跟你一样一身入局,那胜天半子的不得全世界遍地爬了?”

“我”依旧不服气:“我那不是为了四川辣妹的押金吗,她家里有困难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不去谁去啊?你吗?”

我这回总算哑了火,彻底安静了。

但是……我这眼神总粘在“我”身上是怎么回事?

我隐隐约约能感受到蕊蕊是真的喜欢我的,但又不敢确定她喜欢的到底是大干一场的热血快感还是仅仅因为和她并肩作战的人是我……

都有可能,真不好说。

上热搜当天我们宿舍集体欢呼雀跃,为了庆祝这一喜事,我们宿舍集体去校外的火锅店团了个建。

“我”一路上攀着我的胳膊没松过手,连火锅店的门槛都是俩人挤着迈过去的。

可见我们经此一役产生的革命友谊十分坚固。

饭吃到一半,我去上厕所,服务员毫无预兆地端来一个蛋糕。

“我”奇道:“在这消费还送蛋糕吗?”

服务员笑着说:“女士,不是的,这是有人给您这一桌订的蛋糕,祝您用餐愉快。”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四川辣妹说:“那只能是蕊蕊给订的了。”

这时候我回来了,对“我”魅笑道:“给然然一个惊喜。”

“我”呆了一瞬,不为所动。

我站起身来,手举高脚杯——杯里盛着果汁,有模有样地咳了一声,说:“这杯首先要敬给我们然然,要不是你打出反奶茶店的第一枪,精确地戳到了他们的肺管子,辣妹都拿不到押金,我也没有和那帮网红牛人们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咱们舍友们也看不到这场精彩的舆论战役,换句话说,要不是你,我们都没有这场团建呢。”

“然然是大功臣!”

四川辣妹带着其他人一起鼓掌起哄。

“我”被闹得耳根通红,打了一通腹稿,正准备站起来,我就把人按住:“你别起来了,不喝酒就是对我的回敬了。”

“我”朝蕊蕊敬了个礼,道:“放心吧长官,保证不喝。”

正要切蛋糕大快朵颐之际,梦醒了。

可恶啊……我恨得牙痒痒,忍着手腕的剧痛,刚醒就哆嗦着打开手机给自己订了个12寸蛋糕。

撑死我算了。

要说这段事算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仗剑走天涯”类高光时刻了,我和蕊蕊互相打配合——主要是都怕对方受牵连,所以就拼命谨慎,万般小心,才勉强帮辣妹要回了押金,让黑心奶茶店关门大吉。

之前我一直以为我们是大学的时候才认识,但刚才在梦里有帧画面让我猛然间想起来,我和蕊蕊应该是高中认识的。

因为那张画面是,蕊蕊脱下大衣,轻手轻脚地爬进我的帐篷里,又拉上床帘,我们俩躺被窝里编辑黑心店的文案——我早已忘记当时的遣词造句,但那种和她耳鬓厮磨的感觉却在我大脑深处引起一阵轰鸣。

原来我高三的时候曾报过一个艺考班——这件事是我刚想起来的,有几次课是需要外出写生,去的地方很远,在山区里,我们几个学生按性别分酒店房间,我和蕊蕊正好分到一间小屋子,当时差不多也是这样的……耳鬓厮磨。

但当时我们还没有那么熟,只是迫于住房条件差,只能挨这么近。

她人很好,还比我大一岁,好像因为小时候生病,留了一年级,才轮到和我在一个艺考班里生活。

年纪大的确实会照顾人,我不止一次看到她忙来忙去地收拾我们两人的画具,当时是冬天,她涮笔筒的时候,手被冻得通红,也没有让我碰过,还拿她自己的湿巾,抓着我的手,仔仔细细地把水粉擦干净才罢休。

我能这么流畅地变弯,她是头等功臣。

但这人不太负责,我还得想办法请她来我床上,重现当年旖旎风光——别看我说的引人遐想翩翩,但实际上无论是高中大学的青葱时期还是如今的四旬之年,我们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进展,有时候,体温就足以让彼此温存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