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好好活着

夜晚朦胧,宫灯高悬,乐悠阁外多了许多大内侍卫巡视,惬意的景色也随之少了些许秀色。

慕芝瞧着苏萦一脸迷茫的样子,解释道:“昨夜太子妃睡得不安稳,太子殿下甚是挂怀,左思右量也没个好法子,想着添些侍卫或许太子妃就能睡得安稳了,但乐悠阁毕竟是后宫,太子妃若是觉得不妥,奴婢支走他们就是。”

慕芝放下手上的活计,转身走向门外。

那么多男子在乐悠阁走来走去,苏萦着实不习惯,但一想到时闻璟,她突然改变了主意,赶忙拦住了慕芝。

“暂且让他们留下吧!”

若是与太子完婚,一切既成事实,或许他也不会为难她了!

合了门,躺在榻上,困意一点点席卷而来,阁外步调一致的巡逻声让人甚是安心,今夜终于可以做一个美梦了。

梦里她十岁,其母沉疴难起,仍拖着病躯坚持教她四书五经,那时的母亲不似以往温柔,但凡她背错一字,便用戒尺打她的掌心,她的掌心一连数月都是红肿的,母亲一边给她上药一边流泪,但下次的惩戒只会越重。

不久,母亲去世了,病榻前只留下一句“好好活着”,那时苏萦不解,活着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何为好好活着?

直到她发现庄子上的银子不足以维持生活,全靠母亲过往做些女红补贴家用时,她才知她烂漫天真的性子是母亲对她最好的保护。

她欲替母守孝三年,但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迫使她不得不出庄子谋生,那时她才从人们的口中得知母亲是京中大官的外室,是狐狸精,而她是不被承认的私生女。

她过了最苦的三年,直到十三岁那年,她在溪边替人盥洗衣裳时,看见一男子坐在高耸的岩石上看书,衣摆翻飞。

那人霁月清风,风流儒雅,模样极其好看,苏萦看得有些失神,不禁想起了过世的母亲。

她的母亲生的极其好看,也是饱读诗书,看得出来是出身富贵人家,可临死苏萦都不知她姓甚名谁,许是怕给家族蒙羞吧!

“我认识这个字,它念日,意指太阳。”

那男子闻声回首,只见一约莫十二三的女孩弯身凑了过来,稚嫩的脸庞满是自信,她散落的发丝垂在他的颈肩,痒痒的,他伸手抓了抓后颈。

女孩以为他难为情了,桃花般的眼睛立即弯成了一条线,连忙摆手解释道:“你不用觉得难为情的,潼关附近的村子本就识字的少,我这也是娘亲教的,可惜我母亲三年前病逝了,便没人教我了。”

这女孩挨得他极近,温润的呼吸落在他的耳边,男子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提醒着她男女有别,可女孩浑然不觉。

也是,乡野女子,自是和高门贵女不同。

男子不再看她,转过头继续看书。

苏萦自讨没趣,撇了撇嘴,转身去盥洗衣裳,可走到溪边,木盆和盥洗的衣裳都不见了!

“我洗的衣裳哪去了?怎么不见了…”

苏萦四处寻觅,突然,她看见远处的木盆顺着溪流而下,再往前就是飞流直下的悬水。

“我的衣裳…”

她慌了。

若是这盆衣裳寻不回来,她不仅赚不到银钱,还要陪东家的衣裳,可庄子上已经揭不开锅了,哪里赔得起?

苏萦二话不说,跳入冰冷的溪水不管不顾的追了过去,眼见水流越来越急,木盆也到了悬崖的边缘。

来不及了,她一个飞扑,准备拿回木盆,可身体却停留在半空中,眼睁睁看着木盆顺着悬水坠入悬崖。

竟是看书的男子到了她的身边,手臂勾着她的腰将她拖回了岸边,这次她眼睛中明媚的光不见了,抱着蜷起的膝盖,肩膀一耸一耸的。

原来“好好活着”竟这么难!

男子走到一旁的岩石边,将书上的灰尘拍了拍,仔细收好,准备离开时,发现那女孩还蜷曲在那里,肩膀耸动的更厉害了。

他本不欲多管,可不知怎的又鬼使神差的走了回去,将一锭银子放在她的手心里。

察觉到手心的重量,苏萦抬头一看,神色错愕,随即又推回银子,“我娘亲曾告诉我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闻言,那男子突然笑了,就像倒映在溪流中的阳光一般,清澈又温暖,整个人也更加好看了,“连‘日’和‘曰都分不清的人,竟知无恩不受禄?”

苏萦这才知适才闹了个天大的笑话,眼角盈泪,神色惊愕。

母亲临终前对她那般严厉,就是希望在有限的时间里多教她一些,奈何她天资愚笨,才有了今日这般丢人现眼。

她埋下头,沉默不语。

那男子忽然意识到说错了话,又道:“我常年奔走在外,有些书籍甚是喜爱却又无法带在身边,你若是能帮我照料书籍,偶尔晒晒书,这银子便是我给你的酬劳,不知姑娘可愿…”

不等他说完,苏萦忙道:“愿意!”

天无绝人之路,这一锭银子不仅可以赔付东家,还能供她生活半年,这等好事岂可放过?

苏萦忙收了银子,眼睛又笑成了一条线,指着他身上湿了的靴子衣袍,道:“那我再帮你把靴子衣袍烘干吧!这是送你的服务,就不收费了。”

男子:“…”

苏萦引领男子来到了庄子上,本以为她不过是一农户家的丫头,没想到她住的地方竟是一座荒废的别院,从布局到格调不难看出原来的主人是有些品味的。

而此时的别院内杂草横生,肆意疯长,一看便是常年无人打理,近些年潼关战争不断,高门大户就此落魄的也是常有,可走进内院,那男子便看见三两老妪围坐在一起闲磕牙。

似乎听见了声音,其中一人转过头来,“姑娘,今日挣到银钱了吗?庄子上一粒米都没有了,这么张口都等着吃饭呢!”

“赚到了,赚到了,那拿去买米吧!”

说着苏萦拿出怀中刚赚来的银子递了过去。

庄子上好的光景能见到几块碎银,哪里有过这么大的银锭?原本闲话嗑瓜子的老妪一窝蜂的拥了过去,捧着那枚银锭爱不释手,半晌才发现苏萦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两人的衣衫还滴着水。

几个老妪是从京中过来的,也见过些世面,一见这男子气宇轩昂、身上上等的绫罗绸缎就知他出自钟鼎之家,态度立即恭敬道:“这位公子是?”

“新的东家,这锭银子便是他给的。”

说完,苏萦笑眯眯的看向男子,“对了东家,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男子想了想,开口道:

“文璟。”

苏萦引着时闻璟进到了内室,伸手就解他的衣带,时闻璟吓得一激灵,后退一步道:“你不应该先给我找身衣裳?”

“庄子上从没有男人,女人的罗裙你要吗?”

苏萦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认真的模样。

“没有衣裳你让我来干嘛?”

时闻璟不解,心里有些恼怒。

“来烘烤衣裳啊,外面风大,我担心你受了凉,毕竟你如今是我的财主。”

时闻璟:“…”

若只是烘烤衣裳,他可以就地生火,何必走那么远来这!

不过想想这女孩与他之前见过的高门贵女不一样,做出什么荒唐事也不稀奇了。

终是时闻璟妥协了,两人围坐在火盆前烘烤衣裳,苏萦说着她之前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东家,时闻璟默不作声听着。

苏萦始终没得到回应,有些疑惑,“文公子,你在听吗?”

时闻璟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许是苏萦察觉到他的不在意,忽然不说话了,屋内顿时静悄悄的,偶有柴木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一男一女身着中衣独处一室,气氛莫名的旖旎。

时闻璟将烘烤的衣衫隔在两人中间,简单遮挡了视线,期间苏萦抬头看了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气氛越加的尴尬,时闻璟终于忍不住了,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方才他的态度敷衍了事,苏萦有些伤怀,“不知道东家喜欢听什么,或许我就不该带东家来这。”

屋子里又陷入一片死寂。

时闻璟今年二十有三,什么秉性的高门贵女他没见过,却偏偏没有见过眼前女子这般烂漫天真的。

沉默了半晌,他望向悬挂衣衫上影影绰绰的身影,提醒道:“日后姑娘对陌生人还是存些戒备心才好,尤其是男人。”

想到庄子上目无尊卑的老妪,他又道:“或许熟识的人也该有所防备。”

主子在外做工挣银子,奴仆却围坐在一起嗑瓜子,把好好的庄子荒废成这个样子,若是璟王府的奴仆如此,他一定把他拖出去杖杀。

可这里到底不是璟王府,苏萦似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只道:“王婆婆李婆婆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人,她们年纪大了,本该颐养天年的,是阿萦无能…”

人若不想醒,任凭什么醍醐汤药都不行,时闻璟没有再说下去,翌日命人抬来一箱废旧的书籍,人便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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