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月,苏萦再也没有他的消息,宛若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再后来,潼关便打仗了,有钱有势的人家担心受战火波及而举家迁移,留下的皆是贫困之人,苏萦的活计更艰难了。
想来那位“文璟”公子出身不差,应该也避难去了吧!这书籍怕是不会来取了,但苏萦依旧每日晒书、收书,从无例外。
庄子上的老妪原以为她攀上了高枝儿,要飞黄腾达了,可在几个月后不见“文璟”公子,便知不过是做梦罢了,于是卷走庄子上的碎银消失了。
已近年底时,时闻璟奉命巡视边界线,安抚民心,途径之地正巧是苏萦所在的村子。
那时村子里热热闹闹,年味十足,唯有破败的庄子很是萧条,时闻璟驻足失神,忽然想起一年前豆蔻年华的姑娘。
或许她也逃难去了吧!
他正欲离开时,余光瞧见远处衣衫单薄、清瘦颤抖的女子缓缓而来,一年不见,她的脸庞褪去稚嫩,容颜愈发的昳丽了。
她想走得快些,寻个避风的地方,可冻僵的身体并不听支配,双眼一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空中翻飞的银狐大氅落在身上,来人紧紧包裹住她,托起她欲倒下的身体,“坚持住,就快到了!”
他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暖风,穿过皑皑白雪落在她的心上,苏萦抬起发黑的双眼,模模糊糊中看见一张神采英拔的俊脸。
“看看,之前私会外男的传闻果真不是假的,真是个小狐狸精!”
“她母亲就是京中大官养的外室,听闻是被正室发现了,受了‘孔雀开屏’的惩罚后被扔在庄子上的,狐狸精教养的自然是小狐狸精,以后也是个外室的命。”
“我倒希望她命好一点,能被接回去当个妾,这样村子里的男人就不惦记了,我们也安心了…”
…
时闻璟自幼练武,耳目极佳,闻言立即转过头去,目光中投射出冷箭一般锋利的目光,围观的人们唏嘘一声作鸟兽散。
走进庄子后,一本本书籍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为了防止弄脏,她还铺了一层本就不多的布料。
屋子里没有一块木炭,时闻璟寻觅了一些木材,像上次一样在漏风的房间里燃起了篝火,好似那只是昨夜。
两人围坐在火堆前,火光映在她红彤彤的脸上,视线下移,满是冻疮的双手吸引了他的注意。
她又去给人家盥洗衣裳去了,可有些钱财的人家早就避难离开了,想来也就这冬日她才能接些人家不愿做得活计,挣着不多的钱财。
原本那锭银子够她生活半年了,但一路走来没见到那几个老妪,时闻璟心中也有了猜测。
想来外面那些传言也是那几个老妪传传出去的,可怜她这样天真的姑娘是怎样在旁人异样的眼光下讨生活的。
他早该回来看看的。
外面又起风了,顺着破旧的窗牗吹进屋里,原本精神颓靡的苏萦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在刺骨的寒风中将书籍小心翼翼的收好。
当初不过是让她心安理得的收下钱财,这才随口撒了谎,谁知她竟这样在意。
“我来。”
时闻璟起身收书。
苏萦本就刚缓过来一点,于是一点也不客气,转身回到屋子里继续烤火,凝视着窗外的人收书。
半晌,时闻璟满身寒气的回来了,苏萦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向他问道:“冷吗?”
“还好。”
虽然时闻璟出身皇族,但潼关环境艰苦,他已然适应了。
而她自知他是冷的,可她也不想冻死。
话音未落,苏萦扬开大氅披在他的身上,她则缩在大氅里面一动不动,有大氅避风又有天然“暖炉”,她觉得她聪明极了。
“东家,借你披风一用。”
时闻璟有些无奈,又有些愠怒,最后他竟然气笑了。
从来没有人敢与他这般亲密,因为他会杀了她。
“村子里的传言没听到吗?男女共处一室本就不合礼数,你这般更是不合规矩。”
闺阁女子私会外男的传言若是发生在京中女子身上,怕是要以死明志,而她好似丝毫不在意。
“我母亲临死前嘱托我好好活着,而我只想活着。”
“活着”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了。
苏萦从大氅中露出“毛茸茸”的脑袋,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苦难丝毫没有抹去她烂漫天真的性子。
时闻璟有一丝动容,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竟浑然不觉的笑了。
…
村妇的话到底入了心,时闻璟担心这样天真的姑娘真被村子里的鳏夫惦记上了,于是一大早便起来修理宅门窗牗。
苏萦被声音吵醒,一看四下无人,眼前的篝火已经熄灭,大氅里还留有残温,她起身出去,便见修葺好的院子和翩翩公子,画面极不协调。
似怕她拒绝,时闻璟忙道:“这书籍还得劳烦姑娘照看些时日,我担心贼人惦记书籍,所以简单修葺一下…姑娘放心,酬金依旧。”
苏萦哪肯轻易受此恩惠,直言:“酬金照收,但修葺房屋的钱也得照付,母亲说这是规矩。”
“你母亲没说男女授受不亲,更不可同处一室吗?按规矩,我该娶你进门的,那修葺屋子的钱自然是不用了。”
时闻璟辩驳,说完又转身去清理院子里掉落的的枝桠。
然,说者无意听着有心,苏萦登时红了脸。
傍晚,苏萦用仅剩的糙米做了些粥,盛有米粒的一碗递给了时闻璟,时闻璟娇贵的身子累了一天,也顾不得难不难吃了。
苏萦看着他吃得正香,若有所思的迟迟不动碗筷,思量许久,她终于开口问道:“东家,你多大了?”
“二十有三。”
苏萦掐指一算,竟大他整整十岁,这个年纪早该娶妻了才是。
母亲因外室的身份被人戳了一辈子脊梁骨,她万万不可再步母亲的后尘,哪怕是妾也不行,可什么样的人家能给她正室的位置?
或许,她只能嫁个农夫了。
心思幻灭,苏萦开始埋头喝着米汤。
“怎么问这个?”时闻璟疑惑。
“你大了我整整十岁,我该叫你叔叔了!”
苏萦漫不经心的话语中伤了时闻璟,他立即放下碗筷,义正言辞道:“我还没有娶妻呢,还不想当陌生人的叔叔!”
没有娶妻?
苏萦眼里又放了光,杏眼弯成了月牙状,“我见东家也是个漂泊在外的游子,东家要不要与阿萦凑个伴,一起过个年?”
左右是回不去上京城了,时闻璟想了想,开口道:“也好!”
苏萦顿时心花怒放,胃口也随之好了起来,端起瓷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咦?怎么有米粒?
苏萦抬眼看向对面的碗里,只见时闻璟碗里的米汤寡淡如水,竟不知何时他偷偷换了过来!
她怔愣着,迟迟不动,时闻璟催促道:“都叫叔叔了,理应孩子吃,快吃吧!”
闻言,苏萦莞尔一笑…
“叔叔”,“皇叔”,就像被诅咒了一样!
时闻璟折断手中的狼毫笔,怒气难遏,“苏萦,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
“王爷,吴顺的罪证找到了,私吞军饷,买卖军马…前线的将士苦不堪言,这回纵然他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了。”
洵一举着手中的折子推门而入,喜溢眉梢,抬眼便撞上阴鸷的目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轻咳一声道:“王爷,您看这怎么处理?”
时闻璟简单翻阅下,随即推回折子,“把这些折子送给刑部,你与莘宁监察此事,最迟明日,我要看到结果。”
洵一应声退下,离开时摸不着头脑的回头看了看,以前这些事都是他一人督办的,可王爷这次回来后,好像格外重用莘宁。
……
折子递到刑部后,刑部尚书张衡犯了难,璟王一心要办兵部尚书吴顺 ,可吴顺又是东宫要保的人,这下可如何是好?张衡左边看看莘宁,右边看看洵一,只觉项上人头不保。
“洵一大人,莘宁姑娘,此事您觉得该如何办?秋后问斩还是诛九族?我都听您的。”
张衡汗流浃背,不停的用袖子擦额头上的汗。
莘宁彬彬有礼,含笑道:“我只是一介女子,不如张大人熟知大盛律法,张大人自己看着办!”
张衡转头看向洵一,洵一倒也痛快,直言道:“依照大盛律法该咋办就咋办!”
律法严明,但凡事可轻可重,还要断案人自己拿捏,两人踢雪球般又将此事踢了回来,张衡更愁了,几次要在断案文书上下笔,又几次收了回来,几番挣扎后,终于落笔“诛九族”。
从前璟王监国,直接下令捉人便是了,但如今是东宫掌权,此文书还要经过太子过目批准,张衡拿着文书去东宫请示,人如同在火上煎烤般,只想两眼一抹黑就此装死,可莘宁洵一根本不给他机会,在他倒下去的片刻瞬间扶起,左右架着他到了东宫的宫门口。
“张大人可拿好了文书!”莘宁柔声细语的提醒。
“是是是。”
张衡连连应声,时不时偏过头偷看,想趁机溜走直接辞官算了,但两人站在东宫门口盯着他,他到了永宁殿前回首看去,两人微微一笑,朝他摆摆手,笑意之下是两方势力架在他脖子上的刀,他长叹一口气,一咬牙跺脚,人便进了永宁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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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是你先招惹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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