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拆家

第5章:拆家

周六的上午,总是慵懒而惬意的。阳光透过米色的窗帘缝隙,在木地板上投下几道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仿佛一切都慢了下来。正是适合赖床,与周公进行深入友好会谈的绝佳时机。

温州年深谙此道。他像只冬眠的熊,整个人蜷缩在柔软的被窝里,抱着印有卡通图案的被子,脸颊在枕头上满足地蹭了蹭,正准备沉入第二轮更深的梦乡。梦里,他似乎刚刚摸到那款心心念念的最新款游戏机冰凉的外壳……

“砰!砰!砰!”

一阵惊天动地、近乎野蛮的拍门声,如同惊雷般炸响,毫不留情地撕碎了清晨的宁静,也把温州年从美梦的边缘硬生生拽了回来。那声音带着十足的力道,震得房门都在微微发颤,仿佛下一秒就要连门带框被拍倒在地。

“温州年!陆川深!你们两个臭小子!给我滚出来!”

是周静夏女士的声音。但这声音与平日里的温和唠叨截然不同,里面裹挟着显而易见的、即将到达喷发临界点的火山气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灼人的温度。

温州年心脏猛地一缩,随即“砰砰”狂跳起来,睡意瞬间被驱逐得无影无踪。这种语气他太熟悉了,堪称家庭级红色警报。通常只在他期末考试惨不忍睹、在学校里闯了需要请家长的大祸、或者偷偷用他爸珍藏的、据说价值不菲的老茶饼泡了可乐之后才会出现。每一次,都伴随着一场“血雨腥风”。

他一个激灵,像装了弹簧一样从床上弹坐起来,脑子还有些发懵,但身体已经本能地进入了紧急状态。他连滚带爬地翻身下床,拖鞋都只穿了一只,就跌跌撞撞地冲向房门。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对面房间的门也“咔哒”一声打开了。

陆川深站在门口,显然也已经起床。与温州年的狼狈仓促不同,他穿着整齐的白色T恤和灰色居家裤,头发虽然比平时稍显凌乱,有几缕不听话地搭在额前,但整体依旧维持着一种刻板的整洁感。只是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一丝被打扰清梦后显而易见的不悦,以及……一丝了然?仿佛对门外的混乱早已心中有数。

两人在狭窄的走廊里对视一眼,电光火石间,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巨大问号和惊疑不定。

“妈,怎么了?这一大早的……地震了还是着火了?”温州年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打着长长的哈欠,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客厅,试图用插科打诨缓解这紧张的气氛。

然后,他那个打到一半的哈欠,就硬生生地僵在了脸上,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石化,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客厅,已然不是他昨晚离开时的那个温馨整洁的客厅了。用“台风过境”来形容,都显得过于温柔。这分明是经历了一场由哈士奇主导的、毫无章法的、毁灭性的微型战争。

原本摆放整齐的米色布艺沙发,此刻惨不忍睹。靠垫被暴力撕开,里面雪白的海绵如同遭遇了暴风雪,被扯得粉碎,铺满了半个客厅,有些还凄惨地挂在沙发骨架和茶几腿上。玻璃茶几上,原本叠放整齐的杂志散落一地,封面和内页边缘都带着清晰的、参差不齐的牙印,其中一本财经杂志的封面上,那位著名的企业家头像脸上,恰好多了几个洞。电视遥控器更是壮烈牺牲,电池崩飞,外壳四分五裂地躺在角落,死状凄惨。

视线再移,原本光洁的实木电视柜,几条腿上都布满了深刻的、纵横交错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反复刮擦过,露出了里面浅色的木芯。最触目惊心的,是墙角那盆赵阿姨心爱的、长势茂盛的绿萝。此刻,它已经被连根拔起,原本肥沃的泥土撒得到处都是,翠绿的叶片被踩踏得破碎不堪,藤蔓断裂,奄奄一息地蜷缩在泥土堆里,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暴行。

而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精力过剩的哈士奇“哈哈”,正蹲在这一片狼藉的正中央。它似乎对自己创造的“杰作”满意极了,毛茸茸的大尾巴欢快地扫着地上的海绵碎屑,歪着硕大的脑袋,粉红色的舌头耷拉在外面,“哈哧哈哧”地喘着气,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里,不仅没有半分悔意,反而充满了“快看快看!这都是我干的!我棒不棒?快夸夸我!”的愚蠢且无比无辜的光芒。相比之下,那只以高冷和肥胖著称的橘猫“元宝”,则安然无恙地蹲在冰箱顶部那块绝对安全的制高点上。它慢条斯理地舔着自己的爪子,金色的猫眼慵懒地俯瞰着下方的混乱,那眼神里,仿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像是在说:“愚蠢的凡人们,以及更愚蠢的狗子。”

周静夏女士双手叉腰,站在“灾区”边缘,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她伸出的手指微微颤抖,指着这片废墟,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带着颤音:“你……你们俩!谁?!啊?!谁是最后一个出门的?!昨天晚上!”

温州年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同时炸窝。昨晚的记忆碎片飞速在脑海中拼凑、回放。昨天周五,放学后他和顾西辞他们几个在篮球场鏖战到天黑,浑身臭汗地回到家时,都快晚上九点了。家里静悄悄的,只有客厅亮着灯。对了,爸妈和赵阿姨一起去参加高中同学会了,还没回来。只有陆川深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看书,旁边趴着昏昏欲睡的哈哈。他当时累得眼皮打架,跟陆川深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冲进浴室洗了个战斗澡,然后一头栽进卧室的床上,几乎是秒睡。好像……似乎……大概……可能……是真的忘了把哈哈从客厅关回阳台那个结实的笼子里了?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他从头凉到脚。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喉咙发干,眼神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忽,不敢去看妈妈喷火的眼睛,也不敢去看那片惨烈的现场,最后,目光游移着,落到了旁边陆川深的身上。

陆川深的目光也已经扫了过来,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让人无所遁形的压力。他什么也没说,却又像什么都说了。

“是……是我。”温州年硬着头皮,像是脚下拖着千斤重担,极其艰难地往前挪了一小步,声音小的如同蚊蚋哼哼,几乎要淹没在哈哈的喘气声里,“我……我昨晚回来太累了,好像……是忘了锁哈哈了……”

“温州年!!!”周静夏的怒吼瞬间拔高了八度,几乎要掀翻屋顶,窗玻璃都跟着嗡嗡作响,“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啊?!哈哈现在正在换牙期,牙痒痒,精力又旺盛得像个小炮弹!没人在家看着的时候,必须!一定!要把它关回笼子里!我的话你全都当耳旁风是不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家!还能要吗?!跟遭了土匪一样!”

温州年缩着脖子,恨不得能把脑袋埋进胸腔里,根本不敢吭声。此刻任何辩解都是火上浇油。

“还有你!川深!”周静夏的炮火出乎意料地突然转向,矛头直指一旁看似事不关己的陆川深,“你昨晚明明也在家!你怎么也不看着他点?你就由着他忘?!你比他大,比他稳重,怎么也不多操份心?”

陆川深表情不变,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语气平稳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周阿姨,我提醒过他。他进门的时候,我说‘哈哈在客厅’。他去洗澡前,我又说了一句‘记得锁狗’。”

温州年猛地扭头瞪他,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什么时候用这种人类能理解的方式提醒过我?!你那叫提醒?你那分明是死亡预告加风凉话!

陆川深回给他一个“事实就是如此,我只是陈述客观经过”的淡然眼神。

果然,周静夏女士更加怒火中烧:“听听!听听!人陆川深都提醒过你两次了!你还一意孤行!说什么‘哈哈今天很乖,不会拆的’?温州年,你长本事了啊!都会自欺欺人了!”

温州年百口莫辩,心里仿佛有一万头羊驼奔腾而过,把陆川深从头到脚踩踏了一万遍。这个阴险狡诈、落井下石的家伙!明明可以明确警告,却非要用那种模糊不清的话!现在好了,全成他的错了!

“行了行了,消消气,别骂孩子了。”赵雅楠温柔的声音及时从门口传来,她显然是刚被这边巨大的动静吸引过来。当她看到客厅的惨状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优雅地捂住了嘴,“我的老天爷……这哈哈……几天不见,这拆家的威力真是与日俱增啊。看来以后得给它换个铁笼子了。”

“雅楠你看!这沙发!我们上个月才买的!定制款!八千多块呢!”周静夏痛心疾首地指着那堆沙发残骸,心疼得直抽气,“还有这电视柜,实木的!这划痕,修复一下又得多少钱!”

赵雅楠赶紧上前安抚气得快要冒烟的好闺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看开点,看开点。关键是解决问题,光生气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当。”她说着,转向并排站着、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温州年和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也有一丝无奈的陆川深,努力忍住嘴角那抹快要压不住的笑意,板起脸,拿出长辈的威严,“你们两个,闯下的祸,自己负责收拾。今天之内,必须把客厅恢复原状,听到没有?”

“啊?”温州年彻底傻眼了,看着这一片狼藉,感觉无从下手,“这……这都成废墟了,怎么恢复?我们又不会变魔术。”

陆川深已经冷静地走上前几步,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然后开始条理清晰地分析,那语气像是在公司会议上做项目报告:“首先,进行基础清理。将所有破碎的物品残骸、海绵、纸张以及泥土清扫干净,并按照垃圾分类要求进行处理。其次,联系专业的家政服务公司,进行彻底的深度清洁,包括消毒和除味,所有费用由我们承担。第三,详细统计所有受损物品清单,评估损失价值,由我们照价赔偿。第四,沙发已经无法修复,需要购买新的;电视柜需要联系专业的木工师傅评估是否能够修复以及修复费用。第五,那盆绿萝,看看能否抢救一下,把还健康的枝条进行扦插。”

他一条条罗列出来,逻辑清晰,目标明确。

温州年在旁边听得头晕眼花,感觉比做一套物理竞赛题还累。这人是机器人吗?在这种时候还能这么冷静地分析?

周静夏被陆川深这一串条理分明的话说得愣了一下,火气似乎降下去一点点,但依旧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家政我已经打电话叫了,说是半小时内到。至于赔偿……”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打在温州年脸上,“从你今年的压岁钱,还有接下来三个月的零花钱里扣!不够的就用家务抵!”

温州年眼前一黑,仿佛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省吃俭用攒钱等了很久的最新款游戏机,刚刚在梦里摸到外壳,此刻却彻底长出了翅膀,在他绝望的注视下,欢快地飞向了遥远的天边,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妈——不要啊!我知道错了!再给次机会吧!”温州年发出凄惨的哀嚎,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没得商量!这次必须让你长点记性!”周静夏铁面无私,毫不留情地斩断了他的希望。

很快,专业的家政阿姨带着各种清洁工具上门了。看到客厅的惨状,经验丰富的阿姨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喃喃道:“哎哟,这狗子,可真够有劲的……”然后便指挥带来的助手,开始了高效的清理工作。温州年和陆川深则被指派打下手,帮忙搬运大块的垃圾,以及负责看管好那只似乎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依旧处于兴奋状态的“拆家元凶”。

哈哈似乎终于从主人们凝重的表情和空气中弥漫的低气压里,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点小祸(在它看来或许只是个小游戏),耳朵耷拉下来,尾巴也夹在了两腿之间,试图把自己庞大的身躯缩成一团,往温州年的腿后面躲,发出细微的“呜呜”声。

“你现在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拆家的时候不是挺威风的吗!”温州年没好气地把它从身后拽出来,拿起放在玄关的狗绳,“走!带你去楼下跑圈!把你那多余的精力给我消耗干净!免得你待会儿看家政阿姨的吸尘器不顺眼,再把人家工具箱给拆了!”

他气呼呼地给哈哈套上狗绳,看了一眼旁边正在默默帮忙将散落一地、带有牙印的杂志收拾整齐的陆川深,用带着怨气的口吻说:“喂!你也一起!这祸是你和我一起闯的(虽然主要责任在我),但不能光我一个人遛狗受苦受难!你得跟我同甘共苦!”

陆川深拍了拍手上沾到的灰尘,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只是默默地走到玄关,换上了运动鞋。算是默认了。

于是,两人一狗,气氛微妙地走出了这片刚刚经历浩劫、尚且弥漫着低气压和清洁剂味道的家。

初夏上午的小区里,阳光明媚,绿树成荫,微风拂面,带着青草和花香的气息。与家里刚才的混乱压抑形成了鲜明对比。哈哈一出门,就像囚犯获得了放风机会,瞬间将那点可怜的“悔过”情绪抛到了九霄云外,兴奋地“嗷呜”一声,铆足了劲往前冲,强大的爆发力拉着温州年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哈哈!慢点!你这傻狗!力气怎么这么大!”温州年费力地身体后仰,双脚死死抵住地面,跟这头“脱缰的野狗”较劲,被拖得跌跌撞撞。

陆川深则不紧不慢地跟在旁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看着温州年手忙脚乱、龇牙咧嘴地和狗绳搏斗,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昨晚,我确实提醒过你两次。”

温州年正全神贯注地对付哈哈,闻言猛地回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什么时候用人类能听懂的方式提醒我了?!你那顶多算是个场景描述!”

“第一次,你满头大汗冲进门的时候,我说‘哈哈在客厅’。”陆川深平静地陈述,像是在法庭上呈递证据。

“你那也叫提醒?!我以为你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就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温州年觉得简直不可理喻。

“第二次,你拿着毛巾和换洗衣服要去浴室前,我说‘记得锁狗’。”陆川深继续补充证据。

“……我那时候累得脑袋都是木的!我以为你是在说反话嘲讽我上次忘了锁狗的事!”温州年气得想跳脚,可惜被狗绳束缚着。

陆川深微微挑眉,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所以,你的理解能力,一直都这么富有……跳跃性和创造性吗?”

“陆川深!你就是故意的!”温州年气得想扑上去用狗绳把他勒死,“你当时要是明确地说‘温州年,不锁狗哈哈会把家拆了’,我能不锁吗?!我能吗?!”

“我以为,‘狗在换牙期独自留在客厅会拆家’这是基本常识。”陆川深语气依旧淡然,甚至还带着点学术探讨的意味,“看来,是我高估了你的常识储备水平。”

“你!”温州年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胸口剧烈起伏,恨不得仰天长啸。他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逻辑怪,只能把一腔怒火发泄在罪魁祸首哈哈身上,用力揉了揉它那颗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狗头,“都怪你!傻狗!败家子!赔我游戏机!赔我沙发!赔我零花钱!”

哈哈被他揉得似乎很舒服,不仅不躲,反而发出享受的“呜呜”声,使劲用毛茸茸的大脑袋蹭他的手,尾巴摇得像螺旋桨。这没心没肺的样子,让温州年的一记重拳如同打在了棉花上,更加憋闷了。

等他们遛完狗,拖着疲惫的身心(主要是温州年感到心累)回到家时,家政阿姨已经完成了基础的清理工作。客厅里破碎的海绵和杂物消失了,泥土也被清扫干净,地板恢复了光洁,看起来整洁了不少,空气中弥漫着柠檬味消毒水的清新气味。只是那片空荡荡的、曾经摆放着舒适沙发的区域,以及电视柜腿上那些无法轻易抹去的、深刻的牙印,依旧无声地昭示着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一场疯狂的“暴行”。

接下来是统计损失清单。这个过程对温州年来说,无异于公开处刑外加凌迟酷刑。

周静夏拿着手机计算器,一项项地念,声音冰冷:“定制布艺沙发,一套,八千二。”

温州年嘴角抽搐一下。

“实木电视柜,修复打磨上漆,初步估价,两千。”

温州年捂住了胸口。

“那盆绿萝,花市买的,五十。”

温州年感觉心在滴血。

“还有那些杂志,好几本是新的……遥控器……靠垫……”温州年听着妈妈报出的一个个数字,感觉呼吸都困难了,他弱弱地举手发言,带着最后的希冀:“妈……亲妈……能……能分期付款吗?或者……打个欠条?”

周静夏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说呢?”

最终,还是在赵雅楠温和的劝说下,周静夏勉强同意了温州年用接下来三个月的零花钱(全额扣除),以及承包未来两个月所有力所能及的家务(包括但不限于洗碗、倒垃圾、拿快递)来抵偿他那一部分赔偿金额。而陆川深,则主动承担了本次的家政服务费和电视柜的修复费用。这个安排让温州年既感到劫后余生的庆幸(零花钱还能留点渣),又对陆川深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感激和别扭的情绪。

下午,两位妈妈结伴出门,去家具城实地考察选购新沙发,把一片狼藉后的家和两只宠物留给了两个少年。

温州年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客厅里唯一幸免于难的单人沙发里,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生无可恋地喃喃自语:“我的钱……我的游戏机……我未来三个月的幸福……都没了……都没了啊……”

陆川深则直接坐在旁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墙壁,拿着平板电脑,手指熟练地滑动屏幕,浏览着各种沙发款式和价格信息,闻言头也不抬,言简意赅地送了三个字:“吸取教训。”

“吸取个屁的教训!”温州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毛了,扭过头怒视着那个冷静得过分的家伙,“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的零花钱又没被扣光!”他下意识地认为陆川深只是象征性地出了点血。

陆川深终于从平板屏幕上抬起头,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扔下一颗炸弹:“我的零花钱,这个月和下个月的,用来支付刚才的家政费和电视柜的预付修复费了。”

温州年愣住了,嘴巴微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你……你出的?”

“周阿姨说的‘我们’赔偿。”陆川深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早上的话,视线重新回到平板上,“自然包括我。”

温州年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完全没想到陆川深会不声不响地承担了这么大一笔费用(对他来说是天价)。他之前还在心里偷偷埋怨对方落井下石,此刻却像被戳破的气球,那点怨气和委屈“噗”地一下泄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酸涩涩、又带着点暖意的复杂情绪。他蹭地从沙发上滑下来,蹲到陆川深旁边,探头去看他平板上的内容,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带着点别扭:“喂……那个……谢了啊。”

陆川深划动屏幕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顿,视线没有偏移,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嗯。”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温州年指着平板上的一款灰色的、看起来线条硬朗、材质似乎很结实的沙发:“你看这个怎么样?简介说是什么防抓耐磨面料,看起来比较耐咬,适合哈哈那个破坏王。”

陆川深瞥了一眼,毫不留情地评价:“丑。像工业仓库用的。”

温州年撇撇嘴,又往下翻,指着一款设计感很强的懒人沙发:“那这个呢?看起来躺着很舒服。”

“贵。超预算。而且不实用,容易被拆。”陆川深再次否决。

“这个总行了吧?”温州年点开一款米色的,和之前那个款式有点像的沙发,“看起来挺温馨的。”

陆川深看了一眼详情页的尺寸数据:“宽度不符,放在我们客厅会显得拥挤。”

挑了半天,看上的都被否决,温州年有点泄气,抓了抓头发:“你怎么这么难伺候!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陆川深没理会他的抱怨,直接把平板递到他面前,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款设计简约、线条流畅的深蓝色布艺沙发,看起来沉稳又干净。“这个。”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温州年凑近看了看详情页,撇撇嘴:“……还行吧。就是感觉有点太普通了,没什么特色。”

“实用,耐脏,面料经过防污处理。尺寸合适,性价比高。”陆川深冷静地陈述着理由,然后,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精准投喂,补充了一句,“选这款的话,预算有结余。剩下的钱,够你买你之前看中的那款游戏机……的一半。”

温州年的眼睛瞬间像通了电的灯泡,“唰”地一下就亮了,音量不自觉地拔高:“真的?!你没骗我?!”

“嗯。”陆川深肯定地点头。

“那就这个!就定这个了!快下单!别被人抢了!”温州年立刻拍板,生怕晚一秒就会错过半个游戏机。他再看陆川深时,觉得眼前这个家伙虽然还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脸,但此刻怎么看怎么顺眼,甚至头顶仿佛笼罩着一层天使般的光环(虽然这天使嘴有点毒)。“没想到……你还挺够意思的嘛!”他用力拍了拍陆川深的肩膀。

陆川深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第二次拍打,手指在平板上熟练操作,确认型号、颜色、收货地址,然后干脆利落地点击了付款。

处理完沙发这件头等大事,两人开始对付那盆遭了无妄之灾的绿萝。他们找来一个新的空花盆,从小区花坛里挖了些新鲜的土壤。温州年笨手笨脚地想把那些还带着绿叶的藤蔓埋进去,却弄得满手都是泥巴,叶片也被他捏坏了几片。而陆川深则动作熟练地将那些断裂但还算健康的枝条修剪整齐,蘸上一点生根粉,然后仔细地、间隔适中地插入松软的盆土中,轻轻压实,再浇上适量的水。整个过程有条不紊,像个经验丰富的老花农。

“啧,你怎么连这个都会?”温州年看着他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沾着泥土,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有种奇异的协调感,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嫉妒和好奇。这家伙难道是什么十项全能吗?

“基本的植物扦插常识。”陆川深头也不抬,继续着手里的工作,语气依旧平淡。

温州年:“……”他又一次被“常识”二字击败,内心的小人已经开始暴躁地挥舞拳头。能不能别老是提常识!

就在这时,原本乖乖趴在阳台晒太阳的哈哈,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溜达了进来。它似乎对这边的新鲜泥土和绿色植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好奇地凑近那盆刚扦插好、放在墙角缓神的小绿萝,湿漉漉的鼻子不停地嗅着,然后——在温州年惊恐的注视下,张开了那张闯下大祸的嘴,露出了尖尖的牙齿,眼看就要朝着鲜嫩的叶片咬下去!

“哈哈!不行!住口!”温州年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手里的泥巴都甩飞了。

陆川深的反应更快。几乎在哈哈张嘴的瞬间,他已经迅捷地伸出手臂,一把揽过哈哈粗壮的脖子,巧妙地用力将它往后带离花盆。同时,另一只手稳稳地护住了那个小小的、脆弱的希望之花盆。

“呜——嗷!”哈哈不满地挣扎着,四只爪子在地上刨动,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那双蓝眼睛依旧执拗地盯着那盆绿油油的植物,仿佛在说“我就尝一口!就一口!”

温州年惊魂未定地冲过来,看着被陆川深死死制住、还在徒劳挣扎的傻狗,又看了看在陆川深手下安然无恙的小绿萝,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都惊出了一层冷汗。这傻狗,真是记吃不记打!

陆川深用膝盖轻轻顶了顶哈哈的屁股,把它彻底推离危险区域,然后才松开手,站起身,拍了拍沾在衣服上的狗毛和一点点泥土,看向惊魂未定的温州年,语气里带着一种“早已看穿一切”的淡然,问道:“现在,深刻理解并认同,‘最后出门必须锁狗’这条基本生存法则的重要性了吗?”

温州年看着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仿佛明晃晃写着“看吧,早听我的哪有这么多事”的脸,刚刚涌起的那点感激之情瞬间又被噎了回去,所有试图表达谢意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句外强中干、试图挽回最后一点面子的低吼:

“要、要你管!我下次记住就行了!”

傍晚时分,周静夏和赵雅楠回来了,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菜。看到虽然空旷但干净整洁的客厅(新沙发要过几天才送货),以及墙角那盆虽然小巧但绿意盎然、被重新扦插好的绿萝,两位妈妈脸上的神色终于彻底缓和了下来。

周静夏看着累得瘫在椅子上不想动弹的儿子,以及虽然依旧站得笔直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疲惫的陆川深,心里那点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算了,这次就当是花钱买个深刻的教训,以后看你们还敢不敢这么粗心大意。晚上想吃什么?看在你俩今天辛苦收拾的份上。”

温州年一听,立刻像充了电一样,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眼睛放光,大声喊道:“红烧肉!妈!我要吃红烧肉!大块的!”

周静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哟,你还点上菜了?闯了这么大祸还好意思点菜?”

赵雅楠笑着打圆场,接过周静夏手里的菜往厨房走:“好好好,红烧肉就红烧肉,算是给我们这两位受了惊吓、又辛苦了一天的‘小功臣’们压压惊。年年,川深,等着吃饭吧。”

晚饭时,气氛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温馨。餐桌上摆着色香味俱全的红烧肉、清炒时蔬和番茄鸡蛋汤。哈哈似乎也彻底意识到自己白天的行为造成了多么严重的后果,变得格外乖巧安静,它老老实实地趴在餐桌边属于它的垫子上,不再闹腾,只是偶尔抬起脑袋,用那双湿漉漉的、充满讨好意味的蓝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尾巴尖小心翼翼地轻轻晃动。

温州年心满意足地啃着香甜软糯、入口即化的红烧肉,感觉一整天的疲惫和郁闷都被这美味驱散了不少。他一边吃着,一边在桌子底下,用脚轻轻踢了踢旁边坐姿端正、慢条斯理吃着饭的陆川深。

陆川深动作一顿,侧头看他,用眼神表达疑问。

温州年嘴里还塞着肉,含糊不清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喂,谢了。”

陆川深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碗里,没什么表情地回应:“嗯。”算是接受了。

温州年咽下嘴里的肉,又补充了一句,这次声音更低了,带着点难得的认真和别扭:“我是说……所有的。”包括主动承担了大部分赔偿,包括关键时刻制服了傻狗保住了绿萝幼苗,也包括……没有在妈妈盛怒之时完全把他推出去当唯一的替罪羊。

陆川深夹菜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他侧过头,目光在温州年带着油光的、表情略显不自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餐厅温暖的灯光落在他眼里,似乎将那惯常的清冷融化了一丝,显得柔和了许多。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回头,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到了温州年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碗里堆得像小山的米饭上。

“快吃。”他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些往日的冷硬,“肉要凉了。”

温州年看着碗里多出来的那块最大的肉,愣了一下,随即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大大咧咧、毫无阴霾的笑容,用力地点点头,扒了一大口混合着肉汁的米饭,嚼得特别香。

危机似乎终于彻底解除。虽然经济损失惨重,未来几个月都要过上“清贫”的日子,但好像……经过这一番鸡飞狗跳的折腾,也并非全无收获?

至少,他发现他这个平时嘴毒、冷淡、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死对头兼“哥哥”,在某些关键时刻,还是挺靠谱、挺够意思的。

当然,这句带着肯定和一点点亲近意味的话,他是打死也不会说出口的。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毕竟,维持表面的“敌对”关系,也是他们之间一种独特的相处方式,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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