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九月的风,终于褪去了盛夏的燥热与粘稠,带着初秋特有的清爽,吹动诚立中学银杏大道上第一片悄然转黄的树叶。

空气里传来熟悉的喧闹声,开学季,如同一场盛大的交响乐演奏,在晨曦中拉开了序幕。

林浅背着轻了不少的书包,和陆深并肩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阳光穿过树荫,在两人身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暑假里那些在树荫下,笨拙试探时的尴尬和紧张,被时间悄然抚平,沉淀为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只是即将踏入不同教室的实感,在二人沉默的行走间,漂浮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到了。”陆深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林浅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向他。少年穿着干净的校服,身形挺拔,初秋淡黄色的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而沉静的轮廓。

他眼底那片长久笼罩的阴翳,似乎被这个暑假炽热的阳光驱散了大半,现出一种内敛的气息。

“我进去了。”林浅轻轻应了一声,手指紧了紧书包带。

陆深的目光从头顶的门牌上收回,落在她脸上,点了点头:“嗯。”

林浅抿了抿唇,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清新木质香,陆深已经消失在高二(五)班的门口。

她收回视线,推开四班的门,抬脚迈了进去。

教室里已经坐了大半同学,交谈声、桌椅挪动声交织在一起,让人熟悉而又陌生。许多面孔林浅都没见过,她的视线快速扫过,寻找着熟悉的身影。

“浅浅,这里!”周菀棠清脆的声音穿透嘈杂,她正坐在一个靠窗边的位置,用力朝林浅挥手,脸上是久别重逢的灿烂笑容,清减了些许的脸颊红扑扑的。

林浅走过去,在周菀棠旁边的空位坐下。刚放下书包,周菀棠就迫不及待地凑过来:“一个暑假不见,有没有想我?”

她眨巴着圆溜的眼睛,转头疑惑地看向教室门口:“咦?陆深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我还特地给他留了位置呢。”

林浅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门口,心里划过如丝般柔软的欣喜。她垂下眼,整理着资料,她柔声回道:“他去了隔壁。”

“隔壁?”周菀棠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隔壁?!理科班?!他不是选文科了吗?!”

她的惊呼引来周围几个同学好奇的目光。

林浅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解释更多。她的目光扫过教室,意外地在斜前方看到正嬉笑的王欣怡。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选了理科班吗?

林浅心头掠过巨大的诧异。王欣怡似乎察觉到目光,抬起头,视线与林浅短暂交汇。她笑着对林浅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随即,又转过头,继续与身边的人交谈。

与此同时,隔壁高二(五)班理科班的教室里,气氛同样热烈。空气里扬起的都是数理化生公式和定理的味道。

陆深推门进来时,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大家都在忙着和新同学寒暄。

林远程大大咧咧趴在教室后方靠窗的位置上,睡得昏天暗地,脑袋埋在臂弯里,略微有些重的呼吸声在嘈杂的背景音里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旁边的座位空着。

陆深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平静地走过去,拉开椅子,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动作很轻,几乎没发出声音。

没过多久,林远程被前面同学搬动桌椅的噪音吵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脸上还带着红红的压痕。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目光触及身边那个安静坐着、正从书包里往外拿笔记本的熟悉身影时,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般,瞬间石化。

“卧槽!”林远程猛地坐直身体,长腿碰到桌子,发出吱嘎一声,“陆......陆深?你怎么在这儿?”

他像是见了鬼似的,手指颤抖地指着陆深,又指向教室门口挂着的“高二(五)班”牌子,“这是理科班,你不是选文科了吗?走错教室了兄弟。”

陆深慢条斯理地从书包里拿出崭新的习题册,摆在桌角,动作不疾不徐。

他侧过头,迎上林远程震惊到几乎要脱眶而出的目光,唇角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那弧度淡得几乎看不见,却清晰地落入林远程眼中。

“没走错。”陆深的声音并不高,里面却有着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轻松,“想了想,可能,还是更喜欢理科。”

他的目光越过林远程落在远处的高楼上,刺目的光透过玻璃折射,让他仿佛回到了暑假刚开始的时候。

蝉鸣声嘶力竭,蒸腾的热气不断攀升,让人不想出门。

房间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刺眼灼热的阳光。陆深待在开着冷气的房间里,却感觉不到丝毫凉爽。时间仿佛变成了粘稠的糖浆,缓慢地流动着,将他困在一片无所事事的真空里。

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书本摊开在桌上,字迹却模糊得犹如打上了马赛克,无法入脑。游戏画面在屏幕上闪烁,也激不起他的半点兴趣。

睡觉?闭上眼,黑暗里浮现的却是那些冰冷的零件和父亲审视的目光,那种窒息的压迫感让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少。

他仿佛一只失去方向的困兽,在无形的牢笼里焦躁地寻求一条出路。

直到那天傍晚。

他靠在窗边,想拉上遮光帘,彻底隔绝外面恼人的光线。指尖在接触到布料时,片刻间顿住。

隔壁不远处的院子里,浓密的梧桐树荫下,林浅和钱景洲正蹲在地上,埋头捣鼓着什么。

陆深的目光再也移不开,他认得,那些摊开在地上的零件,是之前林浅为了观星购买的望远镜设备。

还有,旁边那个敞开的箱子里,露出的银色金属管和流线型的轻木外壳,那是他航模比赛的核心套件。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呼吸一窒。

他躲在窗帘后,看着林浅拿起一个微型伺服电机,对着钱景洲说着什么,钱景洲摇摇头,接过电机,翻来覆去地看,动作明显带着迟疑和生疏。

而林浅的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瞟向他家三楼的阳台方向。

陆深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转过身子,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院子里金属零件冰冷的反光,像烙印一样刻在了视网膜上。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干净修长、此刻却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指。一股强烈的渴望和恐惧的洪流在心底冲撞。

他想下去,想触碰那些零件,想告诉钱景洲那个伺服电机该怎么安装,可是,那沉重的束缚感,那胃里翻搅的恶心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眨眼间便将他吞没。

他不行。

他失去了那种能力。

他碰不了。

他颓然地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进膝盖。窗外的蝉鸣声嘶力竭,像是对他无能的嘲笑。

然而,第二天傍晚,那两个身影又出现在了树荫下。林浅的目光,还是会时不时地飘向他的阳台。

第三天,依旧如此。

那执着而拙劣的“钓鱼”方式,像一根细小的针,反复刺穿着他坚硬外壳下最柔软的部分。

陆深看着她明明不擅长却依旧努力“表演”的样子,心中酸涩而温暖的情绪,终于将他的胆怯彻底击溃。

他站起身,拉开房门,几乎是跑着冲下楼梯,拉开了自家的大门。

夏日的热浪裹挟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站到了林浅家的门前,看着几步之遥的别墅内,那两个因为他突然出现而瞬间僵硬的身影,他自己也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林浅手里还捏着一个微型电路板,脸颊因为惊讶和被抓包的窘迫而迅速涨红。钱景洲蹲在旁边,手里拿着一个齿轮,抬起头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解脱。

陆深手心全是汗,用尽力气发出声音:“你们......需要帮忙吗?”

从那天起,梧桐树下的身影全部转到车库。

起初,他只是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用尽量平静的语气指导:

“那个螺丝,要用内六角的,型号是1.5的。”

“那个轻木片,接口要打磨一下,不然卡不进去。”

渐渐地,他在无数次指导林浅的过程中,在她锲而不舍的尝试里,他小心翼翼地开始自己动手。

林浅就这么站在他旁边,递工具,递水或者只是安静地看着。

时间在一天比一天更加专注的神情里悄然流逝。

陆深眼底的冰层也在一点点消融,原本沉静的眼底,燃起了久违的光。

短短一个多月,在林浅无声的陪伴与钱景洲枯燥的法律条文里,那些曾经让他恐惧的零件,不再是沉重的枷锁,他重新找回了那种轻松的感觉,也找回了自己的方向。

所以,开学前,他带着那份失而复得的笃定,申请转到了理科班。

“所以,你就这么叛变,从文科班溜回来了?”林远程终于消化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脸上的笑容不断扩大,“靠,陆深你可以的。我就说嘛,你这脑袋瓜子,不搞理科简直是暴殄天物。”

陆深看着林远程激动得通红的脸和闪闪发光的眼睛,没有反驳,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唇角却清晰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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