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将至，九月的尾巴尖儿上，暑气偶尔也会霸道地袭击整个青屿市。
高二的教室，如同开启了两倍速，粉笔灰在阳光斜照的光柱里飞扬。老师讲课的语速都快了不少，板书更是密集地占据了整面黑板，连一丝多余的缝隙都挤不出。
翻动书页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好似不停歇的时钟，一下又一下。
就在这紧张感忙碌的氛围里，本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诚立，迎来了一年一度的秋季篮球赛。
学生们之间哀嚎与兴奋两种不同的声音将整个教室占据。
“这周三开始的第一轮淘汰赛，咱们抽签手气不错，第一场对十班，压力不大！”体育委员挥舞着赛程表，在讲台上唾沫横飞。
林浅兴致缺缺，将目光投向地理试卷上，开始按照题目给出的信息，作答南海地区夏季风主要为西南季风。
周菀棠用叉子叉了块苹果递到她唇边，颇为惆怅的问：“你说要是到时候我们班和五班对上，我们到底该给谁加油？”
这个问题，林浅也思考过，只不过没得出答案。
放学后，四人小组照例聚在林远程家酒店的行政套房里做作业。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青屿市繁华的江景，夕阳熔金，将江水染成流动的橘红。空调无声地输送着凉风，将咖啡的醇香带到房间的每个角落。
林远程把最后一道物理大题写完后，将试卷重重拍在桌面上，长舒一口气，身体倒进沙发里。
“陆哥，快帮我看看，做对了没有？”
陆深从杂志中抬起头，扫了一眼试卷，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林远程抓起茶几上的冰可乐灌了一大口，喉结滚动，发出满足的喟叹。
他目光扫过对面正安静背书的林浅和撑着脑袋皱眉看英语阅读的周菀棠，咧嘴一笑：“看吧，文科还是太难记了。”
周菀棠剜他一眼，继续看着英语阅读。
林远程毫不在意，挤到二人中间，问：“周三我们班首战，你们会来捧场的吧？”
“看——情——况——吧！本小姐日理万机，还得看那天有没有空档。”周菀棠抬起头，丢给他一个白眼，拖长了调子调侃。
林浅合上历史书，抬眼看向林远程，又下意识地瞥了眼旁边正看着航空杂志的陆深，声音温和：“那天我们班也有比赛，要是不冲突的话就去。”
陆深没有抬头，但翻动杂志页角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不冲突——就去？！
那要是冲突了呢？
陆深不愿意想的答案，在周三下午得到了验证。
篮球联赛正式打响。塑胶球场被晒得微微发烫，空气里蒸腾着热浪，让人有些恍惚。
三个室外篮球场被围得水泄不通，加油声、哨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沸腾的声浪海洋。
五班的场地边，陆深和林远程穿着崭新的红色球衣，正做着热身。
陆深拉伸着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有力，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
他的目光，一遍遍扫过场边攒动的人群。
没有。
没有那个安静的身影，也没有那个咋咋呼呼的声音。
林远程也停下了运球，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凑到陆深身边，压低声音问：“陆哥，看到周菀棠和林浅没？说好的来捧场呢？这都马上开始了。”
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烦躁和失落，不甘心地伸长脖子，又扫视了一圈，也还是没发现。
“可能冲突了吧。”陆深不确定的回答。
他拿起地上的矿泉水瓶，拧开，仰头灌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那点莫名跳出来的失落。
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堵了一下，闷闷的，不太舒服。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即将开始的比赛上，可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场外。
一年多里，从未缺席过他比赛的林浅，缺席了。班级的不同好似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横在他们面前，无法消除。
同一时刻，隔着点距离的另一个场地上，也正进行着激烈的角逐。
高二（四）班对高二（十）班。
场边，林浅和周菀棠像两只被强行拎过来的鹌鹑，局促地站在人群里。
“哎呀！好球！四班加油！”王欣怡站在她们前面，扎着利落的马尾，挥舞着手臂，声音清亮有力，带着十足的班级荣誉感。
她回头，看到林浅和周菀棠略显僵硬的表情，眉头微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正义”：“我说你们俩，别一天只顾着学习好不好，从高一就这样，高二再不好好玩一下，高三就没得玩了。喊起来，给咱们班球员加加油，打打气。”
林浅和周菀棠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
社牛王欣怡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同学，直接从教学楼一路“护送”到篮球场，不给他们任何偷溜的机会。
周菀棠悄悄掏出手机，手指在四人小群里飞快打字：【救命！被王欣怡抓壮丁了！四班场子走不了！精神支持你俩！加油！（哭唧唧.jpg）】
林浅也紧随其后：【抱歉，时间冲突了。比赛顺利。】
消息发送出去，等了很久，她们才收到回应。
林远程带着强烈的怨念：【靠！这么久时间，你们都不过来打声招呼。塑料友谊！陆深脸都黑了！（愤怒捶桌.jpg）】
林浅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那几个字，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望向五班场地的方向，隔着攒动的人头和喧闹的声浪，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红色身影。
他真的......很不高兴吗？
第一轮淘汰赛波澜不惊地过去，第二日赛程表更新。
第二轮的对阵名单一贴出来，周菀棠就倒吸了一口冷气，用力扯了扯林浅的袖子：“浅浅，完了。咱们班今天下午......对五班！”
林浅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四班对五班。这意味着，她和周菀棠，将不得不站在陆深和林远程的对立面。
比赛再次来临。
气氛比之前更加热烈火爆。双方都是强队，火药味十足。
周菀棠和林浅再次在小群里哀嚎：
【救命*2！这回是真修罗场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去不了去不了！怕被双方球迷撕碎！】
【 1。不知道给谁加油。你们加油。】
消息发出去，石沉大海。这次连林远程的吐槽都没有了。
两人知道教室里不好避难，索性打算去超市里逛逛。
两份关东煮，两瓶饮料。纸杯中的鱼豆腐和贡丸还在散发着香气......
她们就这么被抓包了。
王欣怡和班上的同学拎着两大袋矿泉水和运动饮料，与二人撞个正着。
“林浅，周菀棠。你们两怎么还在这里？”王欣怡柳眉倒竖，额角挂着汗珠，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比赛马上就开始了！快跟我过去！这次可是硬仗，咱们班气势不能输！”
她不由分说，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仔一样，强行拽着还在试图保护手里关东煮的两人，穿过人群，直接扔到了四班场地的啦啦队前排，正对着五班的半场。
“坐这儿！好好看比赛！不准开小差！”王欣怡把两人按在椅子上，然后风风火火地跑去给队员们分发水和毛巾。
林浅和周菀棠僵硬地坐在看台上，手里还端着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关东煮。
第一排的绝佳位置，即便是社交平平不恐惧的周菀棠，脸上也开始泛起了红晕。
陆深和林远程正在场边听老师做最后的战术布置。陆深的目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穿透了不算太远的距离，精准锁定了坐在对面、端着关东煮的林浅。
那一瞬，陆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一种极其陌生的、带着酸涩感的情绪毫无预兆地涌上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看到她坐在那里，坐在了属于对手的位置上，莫名觉得那个位置有些刺眼。
他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不喜欢她出现在对面的阵营里，不喜欢她那副安静置身事外的样子，更不喜欢她此刻离自己这么近，却又无法触及的感觉。
这种带着占有欲的别扭和酸涩，让他烦躁地皱了皱眉，逃离似地别开了视线。他用力攥紧手中的矿泉水瓶，塑料瓶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轻响。
“喂，陆深，你看！”林远程也发现了二人，用手肘撞了撞陆深，语气夸张地压低声音，“那两人思想倒是前卫，篮球场吃关东煮。这俩没良心的！”
陆深没接话，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眼神沉沉地扫过对面那两个缩在椅子上、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身影，尤其在那个捧着纸碗、低垂着头的纤细身影。那股烦躁和酸涩感更重了，像细小的气泡，在心底咕嘟咕嘟地冒着。
“哔——！”
尖锐的哨声撕裂空气，比赛正式开始！
球场上瞬间化为激烈的战场。奔跑、跳跃、碰撞、呼喊......汗水在阳光下甩出晶亮的弧线。红色的五班球衣和蓝色的四班球衣如同两股汹涌的浪潮，激烈地冲撞在一起。
每一次五班进球，五班阵营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
每一次四班得分，四班这边的呐喊也毫不示弱。
然而，在四班啦啦队最前排的两个身影，却与周遭沸腾的气氛格格不入。
林浅和周菀棠紧紧挨在一起，腰背挺得笔直，眼睛死死地盯着膝盖上那碗关东煮。无论是自己班漂亮的突破上篮得分，还是陆深一个干脆利落的三分空心入网，她们都像没看见一样，只是机械地、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的东西。
再美味的食物，在如此诡异的氛围下，都是如同嚼蜡。
同学们让她们两人喊加油，她们也只能牵强地打着“不浪费”的旗号，埋头苦吃。
一场本该激情四射的篮球赛，对场边这两个人来说，却是漫长的煎熬。普通的关东煮，硬生生被她们从开场吃到终场哨响，吃了将近两个小时。
“比赛结束！五班胜！”
裁判的终场哨和宣布声响起，五班那边瞬间成了欢腾的海洋。
林浅和周菀棠心里不上不下的，有些遗憾自己班没能拿下这场比赛。
二人趁着散场时的混乱，赶紧把手里的纸碗塞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猫着腰，试图从人群缝隙里迅速溜走。
“嘿，往哪儿跑，关东煮好吃吗？”
刚挤出人群，一个带着戏谑和不满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林远程像一堵墙似的挡在了她们面前，他刚打完球，浑身是汗，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抓到她们的得意。
他双手叉腰：“跑什么？刚才看比赛看得挺‘投入’啊？那关东煮什么神仙美味？能让你们从头吃到尾，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周菀棠被他揶揄得耳根发红，没好气地瞪着他：“要你管！烦死了，起开！”
她一拳打在林远程胳膊上，后者连忙捂着手让开。
“周圆圆，你丫的还是这么暴力，小心长大没人要。”
周菀棠脚下步子一顿，从宽大的校服口袋里，拿出水朝林远程扔过去：“狗东西，下次再不给你买了。”
依云的瓶身还带着点点温度，是他们特地在超市买的，本想偷偷拿给他们，谁知道被王欣怡抓住，没机会，一直拖到了现在。
陆深站在林远程旁边不远处，眼神显得有些冷峻疏离。他刚才在场上表现神勇，此刻却没有加入队友的庆祝，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林浅犹豫了几秒，走到他跟前，从口袋里掏出瓶水递给他：“本想着偷偷拿给你们的，只是没找到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