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的目光落在林浅递过来的水瓶上,又缓缓移向她清澈的眼眸。刹那间,周遭的喧嚣仿佛被悄然抽离。
他急急伸手,指尖还残留着运动后的灼热温度,不经意擦过林浅微凉的手指,那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让他心跳加快。
陆深慌忙低头掩饰住自己脸上的热意,声音沙哑而温和:
“谢谢。”
没有忘记比赛,还特地买了水。
这一刻,他的眸子都亮了不少,之前篮球场上的种种如同过眼云烟一般,再也不复。
篮球联赛的喧嚣在同学们的呼声和汗水里,渐渐远去。
当欢笑声散去时,国庆长假的慵懒气息已悄然铺陈开来。校园空了,街道上多了几分闲适,连空气似乎都流动得更加缓慢。
陆深家的庭院里,带着点凉意的秋风掠过,扑鼻而来的是草木与鲜花交织的馥郁香气。
“林浅,你真的要自己做肥料吗?”陆深有些不敢置信地将堆积的枝叶扔进桶里。
林浅点了点头:“当然啦,放心吧,这个不比买的肥料差。”
陆深倒不是不放心,只是对这个化学反应的过程很好奇,他不知要等待多久。
“你这几天要出去玩吗?”他手上的动作未停,枝叶在其手中摩擦,沙沙作响。
“应该不会。”
林浅站在还有些许秋花的小木槿旁,纤细的手指拨开密枝叶,寻找着枯枝弱枝,将其剪下。
她没有看陆深,继续清理着树枝:“景洲和小姨去他奶奶家了,我在家看家。这次菀棠因为要补课,也没出去,就是不知道林远程会不会出去。”
“他应该不会。”陆深压实最后一把枝叶,盖上桶盖。他拍了拍沾草屑的手掌,眉头微蹙,“他好像在跟他爸闹矛盾,挺僵的。”
“啊?发生啥事了?”林浅剪枝动作顿住,抬起头,眼中满是担忧。
陆深靠上冰凉的桶壁,目光投向她身前的粉色小花:“不知道。”
他思绪飘远,回想起之前在楼道听到的争吵声,又补充道:“他爸可能提了些要求,或者做了什么安排,触及到他的底线了。吵得很厉害,最后......他就直接搬到了酒店住,看样子是打算要长住。”
带着些热意的风吹过树叶,带来一两朵开败的花瓣。远处模糊的汽车喇叭声传来,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林浅放下剪刀,葱白的指尖抚过盛开的小木槿,心思变得有些沉重。她不懂,为何他们这个年纪,总有这么多烦心事儿。
“那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他?”她轻声问。
陆深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目前应该是不用。他不是那种需要别人围着安慰,躲起来舔舐伤口的性格。”
他走到林浅身侧,将那朵开得正艳的木槿花折下来,递到林浅面前,笃定道:“他有需要的时候,会跟我们开口,现在去,他反而会觉得别扭,觉得我们把他当弱者看。不如,先给他点时间吧。”
林浅盯着陆深沉静的眼眸,想起军训时林远程流鼻血朝自己求助的场景。觉得陆深说得对,林远程需要她和陆深的时候都会毫不犹豫的开口。
她不再坚持:“那,我们多关注他一些。”
两人继续手上的工作。
“咔嚓”的剪枝声,枝叶塞入桶中的摩擦声,偶尔低声交流关于施肥、分株的话,构成小院和谐的韵律。
修剪接近尾声。陆深扫净最后一点碎叶,盖好桶盖。
他直起身,舒展酸麻的腰背,视线扫过满院的绿意,最终落在林浅身上。她蹲在一盆玫瑰花前,正在仔细检查叶片。
“对了,”陆深蹲在她身侧,装作自然地问,“年初我送你的那盆盲盒玫瑰,怎么样了?开花了吗?”
他记得递给她时,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欣喜,就好似收到了很贵重的礼物一般。
林浅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尘土,唇角勾起笑意:“还没有。看了枝条,今年发育不太好。我把花苞都掐掉了,养养根再说。等明年,应该就能看到它开花的样子了。”
“掐掉了?”陆深有些意外,随即又了然地点点头,“养养好。不急在一时,根基打好了,以后开的花才更多。”
其实他知道那玫瑰的颜色,只是他希望林浅有一些些期待感,能好好照顾,等待花开。
头顶有几片金黄色的梧桐叶,被秋风击落,打着旋儿落在两人脚边。
空气里传来淡淡的雏菊香,里面还有一丝桂花的香气。
陆深看着林浅弯腰拾起一片落叶,在指尖轻轻捻动。她的侧影在秋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这个可以拿回家拓染块帕子。”林浅说。
陆深的手指在背后轻捻,他此刻与林浅之间不过一个手臂的距离,他能清晰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
不知是时间悄然推动,还是酝酿了许久的情绪使然,他没有接她刚刚的话,而是压低了声音,平静而认真地试探。
“林浅,你好像很喜欢养蜗牛,很喜欢养花,还很喜欢画画......那,”他心跳加速,声音都有些微颤,“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问题问得有些突兀,林浅答得又快又顺,几乎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有啊!喜欢外婆,喜欢小姨,还有......”
陆深的心情就好似坐了次跳楼机,高高升空,极速落下,又缓缓向上爬。
“除了家人呢?”他有些慌乱地打断林浅的话,唯恐从她口中得到什么意料之外的名字。
“除了家人?”
林浅口中重复着,突然,她捻着树叶的手指一僵,有些机械地转头,对上陆深那双深邃而认真的眼睛。
只一眼,她便明白了。
她的心间仿佛有个小人,在不停敲击,“怦怦怦”的心跳声,噪得几乎要撞破胸腔。
林浅急急转过头,声音比平时略微高了一点,脸颊也迅速飞起两朵红云:“还喜欢很多明星。唱歌的,演戏的都挺喜欢的。”
这个答案泛泛而安全,她不知道陆深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不敢问。陆深不是个会情绪外露的人,会这么问,肯定是......
这一次,陆深没有再追问。他沉默地看着她,目光沉静而温和,却仿佛能轻易看穿她那层仓促筑起的防御。
那沉默,比追问更有力量,像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笼罩下来,让她无处遁形。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流淌。
林浅脸颊的红晕迅速蔓延到耳根和脖颈,她悄悄抬头,撞进陆深依旧耐心等待的目光里。
没有戏谑,没有逼迫,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能包容她所有无措的温和。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挤出细若蚊蚋的声音:“......还没有。”她飞快地补充道,“我们都还小,现在都应该以学业为重才是。”
话音落下,小院里陷入一片更加深沉的寂静。
陆深依旧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微微漾开,如同投入石子的深潭,泛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他唇角极轻、极缓地向上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那笑容干净得如同秋日晴空,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笃定。
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
“好巧。”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更加专注地落在林浅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眼睫上,一字一句,温和地说:
“我也没有。”
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他侧过身,弯腰拿起靠在墙边的另一把园艺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金属手柄,仿佛在借此平复某种同样翻涌的情绪。
他没有再看林浅,视线落回面前一株需要修剪的迷迭香上,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显得格外柔和而坚定。
“那......我可不可以先排个队?”
陆深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清晰地在林浅耳边炸开。
林浅周遭所有的空气和声音瞬间抽走,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仿佛被投入了一片真空的深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脸颊上的热度轰然炸开,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耳根处的血管在突突跳动。握着落叶的手指猛地收紧,那片可怜的叶子彻底被揉碎,细碎的叶屑沾在了掌心,带来微痒的触感。
她完全无法思考,无法回应。只能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硬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陆深微微低垂的、专注修剪迷迭香的侧影。
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那唇线似乎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微微绷紧着。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煎熬。
风吹过,迷迭香清凉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剪刀刃口切断细小枝条的“咔嚓”声,清脆得如同心跳。
远处,不知谁家院子里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
陆深修剪的动作很慢,他始终没有抬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泛红的耳根,暴露了他此刻远非表面的平静。
过了许久,林浅才找回一点对身体的掌控权。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陆深一眼。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僵硬地转过身,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慌乱:“那个......我......我该回去了。”
她甚至不敢等陆深的回应,像一只受惊的小鹿,逃也似的朝着院门快步走去。脚步凌乱,差点被地上凸起的石阶绊倒。
陆深这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看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他握着剪刀的手指收紧,阳光落在他身上,将他颀长的身影拉得很长。许久,他才极轻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唇角那抹清浅的弧度无声地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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