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递了门牌子到女君府上,等了许久,邵有光有些无聊便问李拂修:“透达可知晓狼毛辎金这个词?”
“拂修知晓,君璧惯用狼毫笔,因他一幅字价值千金,便有了君璧之笔的一撮狼毛值千金的美谈。”李拂修停了停,眼神闪亮,羞涩道来:“不瞒明变,我平日一直临摹的便是君璧的放更帖。”
“哈哈哈,原来透达是带着这个目的啊!”邵有光知晓了李拂修的真实目的后第一次笑得开怀,“不过透达怕是要失望了,君璧很少赠人与字,就我所知近些年君璧也只是赠与了魏大人一幅字帖吧!”
“刑部尚书魏大人?”李拂修心中惊奇,“他们很熟吗?”
邵有光白了李拂修一眼,叹了叹气埋怨道:“你看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是一年前魏大人的结发夫人生病故去了,魏大人与夫人相识于微,全靠夫人一针一线体恤家养,才有魏大人的今日。可惜好景不长,夫人日夜劳累养成了病疾,药石无医,撒手人寰,魏大人日夜恸哭,夜不能寐。因魏大人一直仰慕君璧,女君听闻后便叫君璧写了一副字帖赠与魏大人,以慰魏大人丧妻之痛。”说了这么长一个感人的故事,邵有光也颇有些动容,眼眶微微湿润。
李拂修不做声响,心中也是感慨万千,生离死别本就是人间悲剧,尤其是带着未了之心亡故更是让生人无法释怀。
两人等了许久,原想着天色已晚,也许君璧会回绝了他们,倒未想到最后竟是接见了他们。
女君府中多花草竹林,环境极为幽深安静,引路的仆人一声未吭,颇让人有些孤寂清冷的隔绝于世之感。
到了会客室门口,仆人停下脚步,对着邵有光指了指左手边的方向,“邵大人,君璧为你在那边的阁楼准备了清茶,请往这边移步。”
邵有光几次想张张嘴,终是放弃了,“透达,那我在那边等你。”
李拂修点点头,独自进了会客室,室内灯光明亮,暖和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平常的会客室摆设,两面靠墙各摆放着两张靠椅,墙上挂满了字帖画作,文人气息极重。不同的是南面窗边摆放着一张大书桌,显得极为突兀,桌上笔墨纸砚凌乱纷杂,一个颀长的男子正挺身站立着在写字,听到推门进来的微许声音,便抬起头望了过来。
李拂修正正瞧见了君璧刘亦衡的长相,“秀丽清冷”四个字便跳进了脑中,她愣住了,这与她心中的那个书圣可有些不同,“草民参见君璧。”
刘亦衡淡淡一笑,整个人瞬间柔和了许多,“莫见怪!我平日无事便是写字,待我写完手上的这组字再招待你。”
李拂修连连称是,这幅字实在有些长,李拂修不自觉便已走到了书桌边上,瞧着刘亦衡写字姿态,运笔灵动,笔力苍劲,骨而挺拔,从头至尾一个“康”字连绵不断。
李拂修的右手不自觉便伸了出来,学着刘亦衡的运转提顿动了起来,沉醉其中而不自知。
“萧译说得没错,你确实有意思,叫何名字?”
刘亦衡突然的说话声惊了李拂修一跳,右手呆呆地停滞在半空中,待回过神来,连忙回道:“草民姓李名拂修,木子李,拂尘的拂,修颜的修。”
“了拂尘修,方知险恶,好名字!”刘亦衡并未抬头,低低念道。
李拂修心中惊喜,竟是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了父亲取名之义,也是唯有这“拂修”一名方能让她感到自己也可以做一个破尽天下案之人。一时对刘亦衡更是敬仰不已,似乎觉得接下来要做的事都有了些许把握,简短解释道:“草民揭了榜,正在追查女君一案。”
听闻此言,刘亦衡的笔突然停了下来,只余半个“康”字未写完。他抬起手中笔,随意地扔进一边的水桶里,狼毫笔瞬间便在乌黑的水墨中消失了踪迹,只剩一个红色的笔带露出水面,浮浮沉沉荡漾开来。
“可有何事?”低低的声音略带一些哽咽传进李拂修的耳朵。
“草民斗胆想问君璧当晚是否有察觉女君的异样?”李拂修微微有些忐忑。
“并没有,无忧亦如寻常提早去了万盛台查看宴会准备情况,黄昏时分她还特地回府接我一同前往皇宫,期间并无异样。”
“那君璧是否知晓女君和大公子在万盛台发生了争吵?”李拂修知晓女君的字便是无忧。
刘亦衡抬起头看了一眼李拂修,“母子间有争吵十分寻常,御风一直都是直性子,我绝不相信他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无忧出事后,他一直很是后悔那天的争吵,至今仍然极为悲痛。”不徐不疾,字字清晰。
“草民知晓了,草民还有最后一事相求,君璧是否能书写一下尊名?”李拂修低着头不敢直视刘亦衡,硬着头皮求道。
刘亦衡发出一道奇怪的声音,然后是笔筒取笔的碰撞声、笔入蘸墨的刺啦声,“刘亦衡”三个字瞬间出现在了书桌上,“望拂修早日替无忧找出真凶,还无忧一个安宁!”
李拂修手握纸卷,手心微微出汗,她和邵有光匆匆告辞,领着培风快步回了客栈,叫了一壶酒便大喝了起来,“培风,我拿到君璧的真迹了,便是此刻死了也值了!”
培风趴在桌上就着灯盏看“刘亦衡”三个字,玄秀骨美,但是有这么值钱吗?不就是三个字吗?真的一撮狼毛值一辎金?
“培风,你若是翻了灯盏,我把你皮剥了做人皮纸再送与君璧写一副!”李拂修笑着吓唬他,整个人歪在窗栏上大口喝酒,眺望热闹街景,又撑着身体站起来,摇摇晃晃收起了纸卷,放入早已准备好的一个檀香木盒中。
“公子,培风佩服你,你原来让我一路背来的盒子是这个用途啊!”培风两眼亮晶晶,他对自家的公子真是佩服至极,又挠挠头发舔着脸问道:“公子,你今儿见了君璧,培风想知道他和世子谁更俊俏啊?”
李拂修“呵呵”笑了起来,敲了敲培风的脑瓜子,“木各有所长,峰终秀于林。”
培风也笑了起来,摸了摸檀香木盒,“公子这么说,那一定是君璧更为出众,公子的女儿心就没有微动吗?”
李拂修瞪了瞪培风,又倒了杯酒喝起来。
“噢!我知晓了,公子是一颗芳心早有心系之人!”培风又道,见着李拂修红了脸正要发怒,忙转移话题问:“对了,公子,你白日看案卷,除了玄大公子,还有嫌疑人吗?”
李拂修看着人昏沉沉的,嘴巴却一刻不停:“那段时间很多人陆陆续续不在万盛台上,众位大臣一直都进进出出,特别是白相从晚宴开始很早就不在宴上,女君还找了他许久,中间出现了一次又消失了,后回席后不久就发现了女君的尸首。”李拂修说着说着就停了,久久后又道:“世子也在那段时间恰巧不在!”
培风一时语塞,世子?果然之前的担心出现了,一回头发现李拂修早已在床上呼呼大睡了,培风提了剑出门,心中想的全是如何提升剑术保护公子,那些大玄皇宫的恩恩怨怨,又与他何干呢?
次日,李拂修带着培风在客栈等到了午时,邵有光方匆匆赶来,气喘吁吁,额上俱是汗珠,到了客栈忙解释赔礼:“刑部公事繁忙,透达莫见怪!”
李拂修倒也是并没有傻傻等着,见邵有光过了约定时间未来,猜测他必是被公事缠住了,便拿了银子叫培风去茶楼酒馆子坐着喝茶喝酒听故事去了。
培风自是机灵,倒真是被他知道了一些事,原来女君长子玄大公子玄御风素爱男风,时常出没小倌居所,女君已对其鞭笞怒骂不下数次,却无论如何也断不了他的爱好。
有一次差点把玄大公子活活打死,幸亏君璧阻拦,不然便成了皇室的一桩丑闻,正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消息七七八八都被女君府中的仆役们带了出来,至于真假如何不能确定,但玄大公子爱男风之事应该是**不离十了,而且听闻他曾与军中将领往来密切,这也是他与女君嫌隙愈深的源来之处。
李拂修对这些传闻倒是挺相信的,或许玄御风和女君的万盛台争吵很可能来源于此,想着女君,李拂修又想起了刘亦衡。
女君被杀,他一向清清冷冷的,昨晚倒也看不出有什么过度伤悲,人都说情深不寿,或许他深埋于心空自悲伤,或许他也不过是情未至深。李拂修甚至这么想,刘亦衡最爱的恐怕就是字了吧,传闻他每日笔不离身,右手能持十斤铁笔从容写完一副放更贴,其笔力惊人若非平日水滴石穿般反复练习决不能做到。
刘亦衡少时一介平民,相貌出众被女君一眼相中纳入后府,至玄润德五十四年中秋宴上风采熠熠,闪耀全场。当日中秋宴会一开场,女君玄徐真当众展背刘亦衡所画的“蝶戏牡丹图”,雪肤肌背映衬华丽绽放的牡丹,风华绝代之令人难忘,当真是天下富贵花无双!
众臣纷纷赞叹之余寻找那只嬉戏的蝴蝶却无一找到,这一出戏让当晚的玄润德也是兴致高涨,最后女君伏膝上前递上画笔由玄润德画了那只戏牡丹的蝴蝶,玉口一开:“天下之物,皆为父皇所赐,臣女享其福感其恩。”话毕,玄润德龙颜大笑,当场御赐了一只金笔给刘亦衡。
玄润德五十五年,女君玄徐真提请上封刘亦衡为君璧,得享女君正夫之位,之后盛宠长达十余年。
在大玄,刘亦衡并不仅仅是君璧和书圣而已,他是太微女君玄徐真的盛名映衬,更是大玄风华绝代之精神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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