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和祁今隔着敞开大门相望的，正是顾家的次子——顾允涅。

今年刚大学毕业的人，一身深蓝色的登山装，短短毛躁不羁的发。护目镜懒洋洋挂在脖上，刘海微卷，似乎许久未剪，遮掩了些眉毛。

一双锐利明亮的丹凤眼，唇薄鼻挺。完美继承了顾夫人当年淮海卫视当家花旦的美貌。

身高腿长，加上常年酷爱极限运动，即便是厚重的登山装也掩饰不住人健壮优异的体格。满满是正长开中的大男孩的气息。

祁今目测了下。人大概已是快近一米九的个头了。虽然比顾允涅大三岁，但此刻的少年已经高了他近乎半个头。

“你这傻孩子，怎么也不知道换了衣服再回来。”门口的顾夫人看着儿子初秋时节，还穿着登山的装备，气得心疼，“现在这里才什么季节，热疯了吧？”

“还好。”顾允涅摸摸鼻子，嬉皮笑脸，“还不是着急着回来见您吗。”

“贫吧你。”顾夫人回了个不怎么相信的眼神。

祁今许久没见过顾允涅。对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和顾爷爷下棋时听人随口一提的，顾允涅进了和祁今同一所大学。

而后便是在一些晚宴年会上见过几次。

最近的一次，也是在半年前的顾老爷子的生辰宴上。

而奇怪的是，只是半年之久不见，人却似一下子突地长开了一样，褪去青涩，高大，但不减张狂。

祁今和顾允涅的关系不算好。

祁家和顾家交情不错，但他们两个每次见面都是不愉快的记忆。

但祁今还是拿出长辈的姿态，率先礼貌性的招呼，“允涅。”

少年的眼皮垂下又掀起，似是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遍。

懒洋洋。“好久不见，祁哥没吃饭吗，怎么感觉一阵风就能给你刮走？”

顾夫人拍了下儿子的结实的手臂，责备。“怎么跟你祁哥哥说话的……你小时候还‘祁哥哥’长，‘祁哥哥’短地跟人屁股后头不放，谁人多逗一下你‘祁哥哥’，你还光着屁股就能给人追两层楼不放……”

顾允涅：“……”

祁今：“……”

“妈……好恶心，别说了。”顾允涅抽了抽嘴角，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手臂。“小时候的事谁还记得……都多久的事了，还光屁股……您老记忆错乱了吧？”

顾夫人上手锤儿子：“你这死孩子，怎么和你妈说话的？”

“疼疼疼……妈。”顾允涅喊。

顾夫人教训儿子，一边笑眯眯看祁今：“小今啊，你别管他，快去忙你的吧。”

祁今扫了眼似还不服气瞪他的人，没什么表情，微微颔首。去了棋室。

*

棋室。

老管家替祁今打开了门。

屋内是古朴古色的装潢，一面满是书籍的墙壁，对着一面挂满了山水壁画，狂草书法的墙。

天花板灯盏发着暖淡的光。

一小天窗，微开一道可窥天色的缝隙。

褐色硬木沙发上，坐着拄杖肃容的老人。一身青墨色的睡袍，正皱眉盯着桌前的棋盘。

“顾爷爷。”

老人似是等候多时，闻声眉头舒缓。“祁今啊，快进来。”

“刚才外头吵吵闹闹的，是谁过来了？”

祁今：“爷爷，是允涅回来了。”

顾爷爷舒缓的眉头登时一皱，立马嘱咐一旁的老管家，“把门关上，锁落紧了。”

“那臭小子，每次来都会毁了一盘好棋。”老爷子吹胡子瞪眼。“回来得真不是时机。”

管家笑：“二少爷也是想多陪陪老爷您。”

“陪什么，他不给老头我添堵就是孝顺了！”

事实上，是顾老爷子的棋品太臭了。纵横几个世家，老友和儿孙……不是被老爷子嫌弃的，就是忍不了爱耍赖的顾老爷子。当中就属二少爷最和顾老爷子下不来棋，常常都是一派和气的开局，下着下着，便能成鸡飞狗跳，“爷慈孙笑”的收尾。

一方面，可能也是爷孙俩脾气最像。

……都惯会耍赖。

老管家心中默默想。

也只有自小就安静乖巧的祁家少爷能和老爷子在下棋时合得来，甚至还能把老爷子哄得开怀大笑。

这也就不怪乎这么多年了，老爷子依旧每几月都要找人回来陪自己下回棋。

只不过随着祁今长大，学业和工作越发忙碌，能抽空过来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最后约定下来的，也便是秋分这日是固定会来趟顾家。

祁今在老位置——顾家爷爷的对面入座。

老管家到门口接张姨沏的姜茶进来。

夫人嘱咐了要让祁今喝姜茶暖身。

老管家将茶放在祁今旁边的桌上。

正看着棋局的人抬起眸，“谢谢花叔。”便又继续把注意留在了棋盘上。

棋盘上是一份残局。

老管家看着人细长的指，捏拾起棋碗中的一粒黑子，沉思半晌，落子。

不怪乎老爷子欣赏人。

从入座到下棋，动作利落，干净又规整。坐下的脊背，落子的手，给人的观感近乎是一种视觉的享受。

看不出半点敷衍，也看不出半点讨好。

和那些说着要和顾老爷子切磋棋艺，结果只是为了讨好吹捧老爷子，结果惹得老爷子黑脸赶客的人，简直是天壤的差别。

也难怪人小小年纪，就能自己经营公司。

老管家眼底皆是满意地站在一旁观棋。

*

明面上，祁家和顾家是交情极深的世家。

但这交情，其实堪堪只有祁家老爷子和顾家老爷子年轻时候的战友情。

一个是娱乐产业发家的祁家，一个是根深蒂固，财富名望累积世代，根枝庞大的华国第一首富顾家。

而随着祁老爷子的逝世，祁家和顾家的交情已经淡了许多。

倒不是顾家因为祁老爷子离开后，不留情面。

而是祁家生意场上一些作风，着实不入流。

祁老爷子生前多子，也有所偏袒。先是偏袒幺子祁今的父亲，老时又偏袒次孙祁今。即便不是长子和长孙，但祁老爷子每逢世家宴会老友的团聚，必带的都是祁今父子。后来祁父专心做实验，和儿媳几乎是一心在扑在科研中。

祁老爷子唯一能带来向老友炫耀的，就只剩下乖巧聪颖的小孙子。

不同于顾老爷子几个老友顽戾的孙儿，小祁今生得白净，嘴甜，礼貌又懂事。还在上幼儿园时，便能对诗文出口成诵，更不用说一口一句甜甜的爷爷。祁老爷子带来的第一天，就惹得老友几人十分眼红。

……

祁老爷子离开后没多久，原本备受顾老爷子欣赏器重的祁氏双亲也在车祸中离世了。

一时之间，祁家最受宠的孙儿，便成了个孤儿。

顾老爷子原本想将人接过来照顾，却被祁家的一众亲戚，明言婉拒，说是不愿麻烦承情。说什么祁家人必须祁家人自己养。

顾老爷子也明白，祁家还有人在，断然将祁今接过来养并不合适。于是也便不再强求收养。

然而，祁家人承诺是一回事。实际上，祁今的抚养权一直在几个亲戚之间互相推搡。

等顾老爷子得知事实原委大怒时，小祁今已经自己独立生活了。住宿学业，包括双亲和祁老爷子的遗产继承，也没让自己吃亏多少。

顾老爷子欣慰又愧疚。

所幸，祁今也并没有隔阂他这个老头子。每年都会来陪他下棋聊天。

棋局落子。

顾老爷子收回几粒白棋。状似无意提起，“祁今，你顾大哥今日回来，顾爷爷老了，这楼不爱上，等会这有一份文件，你顾大哥急着开会用，你就帮爷爷拿上去给你顾大哥……”

“好。”祁今回，手上动作没落。黑子吃掉了白子。“爷爷，你又输了。”

顾爷爷：“……”

顾爷爷炸胡子，“不算！再来！刚才老爷子我分神了！”

“好啊。”祁今笑。

两人又下了两盘棋，在顾爷爷后悔着下错了步棋时怎么耍赖撤回时，老管家走了过来，俯身在顾老爷子耳边悄声说话。

顾老爷子眉皱了又舒缓。“怎么这么快？”

“祁今，你顾大哥回来了，你把文件拿去给他吧。顾爷爷在这里等你，不急，顾爷爷这盘棋还给你留着。”

祁今顿了会，将捻起的棋子放回棋碗里。点点头。

祁今起身，接过老管家准备的文件。

出门。回头微笑，“爷爷，不能动棋哦。”

顾老爷子：“……”

被发现心思了。

祁今离开后。

老管家频频看着门的方向：“老爷，祁少爷会不会不愿意接受啊。”毕竟老爷子对人好的方式，就是一咕噜给人塞好处。

“祁家人死了，顾家人可没有。”顾老爷子沉声。

*

二楼书房。

祁今其实明白顾老爷子的真正心思。

要不然，只是一份文件。就算再紧急，再防备他人。让花叔和张姨送上去给顾大哥都可以。没必要让自己亲自上去。

这些年，祁家的资源时刻防备着祁今。反倒是顾家却处处给祁今便利和帮助。

祁今怎么会不知道。

当然，不感激也是不可能的。

“你真的不再考虑看看？”书房里，顾大哥单刀直入，示意祁今看文件，“这是乘风集团最新合作的资源，属于顶级ip。赞助投资上亿，技术背景雄厚，虽然不一定能留一个主角的位置，但这种正剧，只要一个配角。拿奖名气，都是好争。”

顾家长孙顾承行，年已三十二，掌管顾氏旗下一半家企，文娱，地产行业。被公认是顾氏的继承人。是个名副其实的工作狂。

和祁今也多有过合作工作。

知道祁今的性格，并不拐弯抹角。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你要知道，爷爷是真的把你当成亲孙一样重视，我也是把你当成弟弟……我不希望你同我们客气，而且，如果不是尊重你的意愿，我都想把你绑过来在我们顾家工作。”

“祁嘉传媒现在已经不是熬不过熬得过去的了，现在显然是有人想要动它。”顾承行道，“它需要一个顶梁柱。”

换言之，需要一个能爆红的资质带起整个公司。

“项鼎突然离开，祁嘉大伤了许多。如果不接受兼并，可能撑不过下一轮的竞标。”

顾大哥的话很中肯。

祁今也知道其中的理。

祁今毕业后，接手外强中干的祁嘉传媒，是源于和祁家二伯打赌，赌注是祁家老爷子生前极为喜爱的名下庭场。

祁老爷子子女众多，因为离世得突然，未能留下遗嘱。遗产至今都未分清。祁家的亲戚到现在都还在为遗产的分配，走法庭程序。

如今祁嘉传媒在困境中，毕竟是自己一手经营出来的，祁今并不想这么就放弃。

“祁嘉现在还有可用的人吗？”顾承行问。

顾承行问的是爆红资质的艺人。

祁今脑海里浮过公司里所剩下艺人一张张青涩的面孔。祁今自己也当经济人，看人不说完全准确，但是对特质的把握，基本能看出七八分。

“短期之内，没有。”祁今轻摇摇头。

“如果找不出。”顾承行叹了声气，“你愿意接受顾家之后的融资合并吗？”

这是目前最为稳妥的坏结局中的一项。

比起被祁家收回去，失掉爷爷的遗产……但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输。

“我会好好考虑的。”

见祁今这么说，顾承行也不再多强求。

*

从顾大哥的书房出来。

祁今还在思考顾大哥刚才的提议，没留神前头，忽趔趄了下。

“病秧子，走路不看路的吗？”一道极欠的声音。

祁今站定，看见走廊拐角处的墙壁上，懒洋洋抱臂倚靠着一人。顾允涅身上的登山装还没有换下，微微低垂下眼皮，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矮半头的祁今。

祁今视线往下，看见刚才差点绊倒自己的罪魁祸“脚”。

顾允涅丝毫没有半点要把“罪证”收回去的意思。

“顾允涅。”祁今微仰下巴，平视人的视线。“你这么闲吗？”

顾允涅单边眉挑起，轻笑一声。“嗯？什么叫闲？要像我大哥那样，才不是个闲人是吗？”

“你哥？”祁今殷红的唇启合，“你还不到能和他相提并论。”

顾允涅嘴角抿成了一条线，抱臂微勾下的脊背，如一张僵直危险的弓，缓缓又拉直开来。

“是啊，谁比得上你的顾大哥？”顾允涅轻蔑笑了一声，又垂下眸来盯着人，乌黑的眸子一片沉沉，“可惜，你的顾大哥年初就要定亲了……”

祁今避开人要走，然而走一步，便被挡一步。

仗着腿长。祁今往哪走，顾允涅便往哪伸腿堵。

“你到底要做什么？”祁今再次站定，秀气的眉皱紧。

抬眼看面前人高马大的人。

顾允涅已经不是小孩了。

他站起来已经比自己高，相貌出众，眉眼深邃，骨骼清晰漂亮。不论是骨相还是皮相，都格外优越。

且已经是成年人了。

如果是以前，祁今还能理解顾二少爷对自己的处处刁难是人年少的顽皮性子。

但早过了狗嫌人弃的年纪，为何还要这么处处针对自己？

虽然知道答案，但祁今还是问出。

“顾允涅，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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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