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腊月,距离过年不远了。
宁王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对面的崔婉,冷笑一声:“现在高兴了?”
崔婉埋着头,细细弱弱的一个姑娘,每个地方都是怯弱的,偏就是她捅了别人两刀。
宁王坐起来,自己给自己垫了两个枕头,“嘶”着气坐回去,道:“我不在你也别想着跑,我会留下人看着你!”
崔婉还是不说话,等送药的下人伺候宁王喝完药,她就站起来往外走,这是宁王给她立的规矩,她怕他,没来由遵守了。
崔致已经放学,挎着小书包在自己院子里吃饭,见到娘亲就哒哒哒撞在娘亲怀里,蹭着脸颊说:“娘亲娘亲,我还可以再去外面玩吗?”
崔婉看着这个又被宁王找回来的女儿,摸摸她的脸,把她抱在腿上坐着,说:“吃饭吧。”
崔致已经吃饱了,圆溜溜的葡萄眼睛看着崔婉,问:“娘亲,我可以去看弟弟吗?”
“时间不早了,改日吧。”崔婉陪女儿玩了一会儿,回自己房间睡了,迷迷糊糊地,她察觉有人进了门。
她去摸枕头下的匕首,徒劳地摸了两下,想起来匕首被宁王派人收走了。
没了倚仗,她蜷缩起身子发抖。
那人站在床帐外面,没冒然上床,轻声道:“我刚刚做梦了,梦到我带你去白家接小致的那天。”
崔婉拥住被子,双手死死掐住被面。
宁王把床帐提起来放在床上,按住伤口坐上去,轻声道:“那时候你是真的感激我,对我又是讨饶地笑,又是说好话。”
“我头回对一个人这么重要过,我对这种感觉很着迷。”宁王瞧住崔婉削弱的肩膀,“婉婉,你说,叡儿想你吗?你都不去见他。”
崔婉不说话,小幅度地发着抖,冷汗一点一点从额头冒出来。
宁王要离开了,离开前又说:“淑儿的夫君调回京了,明年开春的事情,你们多走动。”
……
皇帝一直知道顾晚之很能吵闹,但没想到顾晚之能闹腾成这样,为了十两银子跟着他从坤宁宫吵到太和门,从太和门吵到西苑,从西苑吵到坤宁宫。
他按住他的脑袋,冷冰冰看着他,质问:“你家是没钱了吗?”
顾晚之把他踹开,也冷冷看着他,质问:“你很缺钱吗?”
皇帝按住突突跳的额头,灌了口冷茶才说:“这是先祖定下的规矩,都不成亲都不生孩子,大月怎么办?”
“但是这税也太高了,一般人家交不起。”顾晚之骂他,“你自己不生,非催别人生,你可真不是个好人。”
皇帝:“……”
他有时候想和顾晚之打一架,可惜不能,他是皇帝,他得爱惜自己,身上有个伤口太医院大呼小叫,朝臣们也跟着大呼小叫。
“你想怎么样?”
顾晚之也不会得寸进尺,很是温和地建议:“咱不十六岁了,咱十八岁,人家姑娘小伙年纪小小的,你非按着人家生孩,禽兽嘛。”
皇帝掐一把顾晚之的脸,答应了。
十几天后,顾晚之建议皇帝:“人家小伙好好的,干嘛非逼着人家科考,不科考就种田,一点盼头都没有,学学西洋,人家开工厂……”
皇帝命人翻出顾晚之正在看的话本子,亲手烧了。
又过了十几天,顾晚之建议皇帝:“人家姑娘好好的,还给你生了这么多子民,你不得给人家分两块地种种,你瞧,这姑娘被兄弟迫害,夺了大半嫁妆,她嫁的人也不怎么样,活活饿死了。”
皇帝面无表情地把话本子烧掉。
又又过了十几天,顾晚之建议皇帝:“你看,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坏人杀人放过无恶不作,一出家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人家不是白死了?你不得管管,先处罚,再出家。”
皇帝把他的话本子烧掉。
快要过年的时候,顾晚之已经给皇帝提了十几个建议了。
这人看话本子不看主线,尽找人家苦难的地方给他提建议。
他只是个皇帝,又不是神,如果他是神,就不用费劲吧啦维护自己的利益,人人都来供奉他,做他的信徒就好了。
他这里挥一袖子,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天下无灾无病。
他那里挥一袖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差事能养活自己,也没人上山当土匪了。
皇帝看着桌面上自己拟的“顾晚之愿望清单”,一点兴致都没有。
他只想安安稳稳当个中庸之帝,顾晚之非要他离经叛道,尽干些他一个人干不成、要好几代人才能做的事情。
偏偏顾晚之脑子坏了,什么都不懂,每日问他:“你是一个好皇帝,你爱你的孩子吗?”
皇帝很想说不爱,但他天天起早贪黑干的那些事儿啪啪打脸。
他要是不爱就每天睡大觉了,只要维护好大月皇室不灭就成,何至于把自己弄得紧绷绷的。
皇帝叹气,看看和静安大长公主走得越来越近,和穗安泰安玩得越来越好的顾晚之,再看看案上弹劾静安大长公主越权的折子,眼前一黑又一黑。
在今年的最后一个朝会,皇帝和臣子们商议,来而不往非礼,有这么多外使来大月学习,大月也应该走出门去看看。
明年每位六品以上的臣子家中,派两位十到二十岁之间的族人组成月使,远渡重洋去学习吧。
皇帝坐着,点出宿国公江逸为他舌战群儒,自己半点口水都不废。
宿国公为练口才,师从大月第一讼师高恭,后了娶了高恭的女儿、自己的小师妹,小两口有事没事就吵一架。
他那一张嘴,连自家老师和夫人都能说得晕头转向找不到北,这些人又能比他好上多少呢?
下朝后,陆景愁眉苦脸地跟着皇帝回西苑,拉着皇帝的袖子哭:“陛下,你是知道的,我家没有适龄的孩子,小的五六岁,大的二十多了,没有十到二十岁之间的孩子啊。”
皇帝喝茶,不理他。
陆景深吸一口气,又要继续哭,皇帝道:“朕记得你有一个堂妹,嫁给永济府通判那个。”
“啊?”陆景惊了,“她是个女子,还是个母亲,这不合适吧?”
皇帝想了想,给他出主意:“快过年了,你们兄妹也好久没见了。你找个由头把她接回来,问问她愿不愿意。”
她肯定是愿意的,深谙自家妹妹秉性的陆景思忖皇帝这是要干嘛。
看皇帝回到西苑就闭目养神,陆景不由得道:“最近出事儿了吗?陛下看起来很憔悴。”
“无事。”皇帝说完无事又忍不住吐槽,“朕好好的一个太平君主被逼得跟个亡国君似的多思多虑。”
陆景蹙眉问:“怎么了?”
皇帝是个能干大事的,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绝对不会说,反正等他和臣子吵一架,几个臣子触死在大殿上,别人就会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在这之前,他要好好保护自己,让自己能活个七八十岁,还要把军队牢牢握在自己手里,不能把那些有能力造反的人逼到绝路上。
如果非得逼人家——皇帝的手指从杯口滑过——他不会留下隐患。
顾晚之在坤宁宫睡大觉。
皇帝没给他下毒之后,他觉得自己很好,就是这段时间睡觉的时间长了一些,有时候皇帝下朝回来他还在睡,能睡到午时呢。
一天睡十个时辰,皇帝怕他病了,太医却说他是在排药,等他睡足了,药效没了,人就会清醒,也记得从前的事情了。
皇帝这回回到坤宁宫,顾晚之刚好睡醒,抱着床柱子迷迷瞪瞪的,见了他扑通跪在地上,很恭敬地说:“臣太医院顾晚之参见陛下。”
“起吧。”皇帝把人拉起来,命人给他穿衣服。
衣服穿好了,顾晚之人也清醒了,对皇帝的恭敬也飞走了,吃完饭拿出话本子悠哉悠哉看起来。
起床快要五个时辰的皇帝:“……”
他走到顾晚之身边坐下,靠在顾晚之身上打盹儿。
顾晚之瞧瞧他,瞧瞧话本子,低声问:“很困吗?快去午睡吧。”
皇帝道:“你陪我。”
顾晚之翻白眼道:“我不会给你得寸进尺的机会。”
皇帝不说话,靠在顾晚之腿上睡着了,顾晚之瞧瞧皇帝,翻书的声音小了很多。
等皇帝睡醒,顾晚之把话本子怼到皇帝眼前,提出自己的建议。
皇帝疲惫地揉揉额头,走了。
顾晚之和则安四目相对,问:“他怎么了?”
则安也不知道:“可能是病了。”
过年的时候,皇帝比平时要忙,祭祖,祭神,赐福,宴请,还要和顾晚之吵架。
皇帝把顾晚之写的“福”字赐给番邦使臣了。
顾晚之想在皇帝脑子上开一刀,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东西,能干出这种事情。
但是半夜脑袋如在云端的时候,他又记起皇帝的那些可怜事来,以及他是臣子,不能在皇帝脑袋上开一刀。
这是杀头的大罪。
顾晚之一口气没呼出来,醒了,抱着枕头发愣,分不清自己是太医院顾晚之,还是皇后顾晚之,又或者是被皇帝抢进宫的顾晚之。
他在床上学青虫爬,则安斟酌道:“公子,奴婢去请太医?”
“不用!”顾晚之拒绝,“我只是脑子难受。”
皇帝病中多思,过完年瘦了一圈。
可是顾晚之瘦得比他还多,明明镇日睡镇日吃,却还是日渐消瘦下去。
皇帝不放心他,把西苑弃成了冷宫,每日里坤宁宫、太和殿、坤宁宫地跑。
直到顾晚之看皇帝的目光不在无知无畏,那种熟悉的敬畏和害怕重新充满那对眸子,连潜藏的怜惜都丝毫未变。
皇帝知道,那个顾晚之又回来了,这个人不会再和他吵架,他也更难撬开他的心了。
皇帝拉住顾晚之的手,说:“我们试一试吧。”
顾晚之欲言又止。
皇帝不管试到最后怎么样,反正走不一步看一步,只要顾晚之还看着他就好。
皇帝:他会记起哪些事情啊[爆哭]
顾晚之:all 哦,陛下
皇帝:[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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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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