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府,下人们都噤若寒蝉地跪在院子里。
宁王和宁王妃两个人相互嫌弃似的离对方很远,一个跪在皇帝的脚边,一个跪在门边。
皇帝坐在交椅上,腰板挺直,双手垂放在双腿上。
“嗑”,“呸”,“嗑”,“呸”。
他扫一眼搬着小板凳坐在角落,悄咪咪嗑瓜子,还很有礼貌地把瓜子皮放在随身带着的袋子里的顾晚之,闭了闭眼。
宁王抱住他的腿,还没说话眼泪就吧嗒吧嗒掉,拉着他的私服擦眼泪,小脸刷白。
皇帝的眼睛闭得更紧了。
宁王一面哭一面说:“皇兄,这不怨人家,这是我自己作的,是我非要把她抢回来的,我……”
他叭叭叭个不停,崔婉只是默然无语地跪在门边,冷风一吹就打个哆嗦,垂着脖子,那张芙蓉面也是刷白刷白的。
宁王还没有哭诉完,顾晚之自己拿着一条斗篷披在崔婉身上,把人搀扶起来,带到自己坐的小角落。
他给崔婉拿一个板凳,分她一把瓜子。
崔婉怯,但还是跟着顾晚之有一下没一下地嗑起来。
皇帝:“……”
宁王:“??”
高简左瞧瞧右看看,觉得自己有必要劝顾晚之几句。
这女子把人家亲弟弟捅了两刀,亲弟弟还跪着呢,她坐着多少有点不太合适。
他还没有开口,顾晚之抬手阻止他,生气地说:“你别管我,不然我会发疯。”
皇帝叹了一口气,继续听宁王哭诉。
宁王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但是皇帝上门他就觉得不妙,不哭又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能让皇帝处置崔婉吧。
他哭了一会儿卡壳了一会儿,想想词继续哭,皇帝也等着他哭。
皇帝的这个弟弟自小胸无大志,最爱跟在别的哥哥后面跑,后来被人推河里差点淹死,就不敢和别人玩了。
他和他年纪差不多,本来应该是一对很好的玩伴,但那时他忙,也讨厌这个弟弟,就不理他。
最后宁王找了顾晚之这个玩伴,平安健康地活到现在。
所以,宁王长到现在没吃过什么苦,也没经历过什么快乐的事情。
皇帝看了两眼崔婉。
那是个极今魅惑的女子,一张芙蓉面勾人心魄,身段不是本朝人追求的干瘦,而是丰腴的。
不过这样的女子宫里并不是没有,宁王也不是没有见过,断不会因为外貌就非得抢回家,该是有其他的原因。
喜欢吗?
这女子为救女儿爬了宁王的床,宁王和人家**滚了一夜,就非君不可了。
所以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能让宁王如此着了魔。
皇帝想不通,拍了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宁王,很想把这个弟弟拉出去打一百大板,居然敢把他的衣服弄得脏乱不堪。
可惜不能,这个弟弟挨了两刀,跪这会儿功夫都摇摇欲坠,跟要死了一样。
皇帝站起来,将宁王扶到椅子上坐着,道:“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养伤,年后就收拾包袱去宣仪做事,朕不给你职位,看你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宁王的眼珠转向埋着头的崔婉。
皇帝道:“就留在京城吧。”
宁王这回留下了真切悲伤的眼泪,双臂抱住皇帝的袖子道:“皇兄,宣仪在北边儿,冬天很长也很冷啊。”
皇帝道:“朕知道。”
皇帝领着顾晚之站在宁王府门口,在原地想了想,解决一对是一对,解决两对他就少了很多烦心事了。
“走,咱们去瞧瞧陶卿。”他拉着顾晚之嘎吱嘎吱走在雪地上,爬上马车。
顾晚之把装瓜子皮和瓜子的袋子放在桌上,抱住暖手炉才问:“陶卿是谁?”
“陶紫燃,陶韶渊,不叫爱卿叫陶卿。”
顾晚之想了会儿,问:“那我爷爷和我爹站在你面前,你叫一句顾卿,他们知道是在叫谁吗?”
“知道,是你爷爷。”
顾晚之想了会儿,觉得皇帝说得有道理,如果他和他哥走在街上,一个人喊“顾兄”,他也觉得是喊他哥。
长者为尊,比他牛的人在现场,他还是缩着比较好。
陶紫燃租住的院子距离宁王府很远,马车走了很久才到,皇帝和顾晚之下马车敲响陶宅的门。
开门的是个干瘦的男人,瞧上去三十多岁。
高简道:“我家主子来看望陶公子,请你通禀一声。”
霍约看着门口的十几人,喉头一哽,觉着他家公子没被陆侯摧残死,倒自己先把自己作死了。
瞧瞧,什么仇什么怨,大晚上的这么多男人来寻仇。
他说一声“稍等”,跑到陶紫燃屋前使劲敲门:“陆侯爷,陆侯爷,我家公子是醒的吗?我有事儿问他啊。”
陆景蹙眉拉开门,压低声音道:“你家公子没醒,刚刚喝下药睡着了。怎么了?”
霍约也是病急乱投医,陶紫燃病得迷糊,他只能将事情告诉了陆景。
陆景手指绕着腰上玉佩的流苏,听他说完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忽然阔步朝大门口走去。
果然是皇帝!
他心下一惊,将陶紫燃和他最近干的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跪在门边道:“陛下。”
皇帝安静地站了一会儿,道:“宁王年后去宣仪府,你也去。”
他说完就走,毫不拖泥带水,拉着有点懵的顾晚之坐上马车。
高简正要放下车帘,陶宅旁边的竹林中传出来虚弱的喵喵声,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皇帝从顾晚之好奇的脸上收回视线,吩咐:“去看看。”
高简闻言放下车帘,对两个侍卫招手道:“去瞧瞧怎么回事。”
那两个侍卫深入竹林,不一会儿一人走出来,拱手道:“陛下,是一只猫。”
顾晚之道:“没有主人吗?”
侍卫道:“属下不知。”
皇帝吩咐侍卫把猫抱过来,但不允许进车。
顾晚之自己跳下车,拉开侍卫怀里裹在破布中虚弱的黄猫儿。
这猫生了一对圆溜溜的鸳鸯眼,猫又脏又短,脖子上系了一根“节节高”的竹牌,瞧起来年岁不大。
顾晚之道:“京中近来可有寻猫启事?”
几人摇摇头,抱着猫的侍卫道:“二公子,这种猫不名贵,读书人都爱养,也好养活。”
读书人不读书了,养猫求个吉利的,就实在是容易弃养。
顾晚之解下那块“节节高”的竹牌,手指头戳戳猫脑袋,吩咐侍卫:“送去兽院。”
他擦手上车,靠窗想了一会儿问皇帝:“陛下,你要如何处置崔婉?”
皇帝瞧他一眼,道:“不处置。”
“我也觉得,”顾晚之絮絮叨叨倒豆子一样和皇帝说自己的见解,“她是一个弱女子,被休弃后本就不易,陛下实不应该再欺负她。”
出宫一场,顾晚之撞破两对奸i情,感触挺大的,回宫这一路嘀嘀咕咕,皇帝静静听着。
回到坤宁宫,顾晚之往偏殿走,皇帝叫住他:“顾子安,我们成亲,你想做什么朕都支持。”
顾晚之觉得这个皇帝好没道理,白了对方一眼,钻进房间。
偏殿暖融融的,他一进门就被暖香扑得打了个喷嚏,抱着则安递给他的烧肘子啃。
他吃得太香,则安忍不住舔舔嘴角,顾晚之分他一半,瞧着则安心满意足的模样,忍不住道:“这世界好没道理。”
则安活这么大,虽然平时看起来傻兮兮的,但也有他的三分道理,就说:“这世界本来就没道理,不然奴婢为什么能来伺候公子,别人只能去洒扫庭除。”
吃完东西,顾晚之任由别人伺候好,自己爬上床拉上被子。
忽然,他从被子里探出一颗圆滚滚毛茸茸的脑袋:“则安,你说,夫妻不在一起过了,孩子为什么一定要跟着父亲?”
如果崔婉的孩子跟着她,她就不会去招惹宁王,宁王也不会对她巧取豪夺了。
则安道:“妻子没有地,丈夫有,而且妻子被休了还是要再嫁人的,日子也没有第一嫁好过。”
他看顾晚之还是懵懵懂懂的,就说:“公子失忆了,以后时间长了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顾晚之抓耳挠腮想知道,手分开帐子拉住则安的手,“则安,好则安,你就告诉我吧。”
则安说:“因为妻子要生孩子,伤筋动骨一百天,这可不止一百天,她少了时间去争。”
“那丈夫呢?”
“丈夫没有这样的顾忌啊。”
“你是如何得知?”
“奴婢的母亲,就是这样的女人。”
顾晚之躺回去,又觉得不对,他好像被则安带偏了,重新爬起来问:“则安,我是问为什么孩子不能跟着母亲,你还没有说清楚呢。”
则安自己也理不清楚,开始发挥自己的想象:“所有妻子都不去争了,时间长了,就成这样的规矩了。男子上阵杀敌,保家卫国,也要有个后人啊。”
“不成亲,不生孩子,不可以吗?”
“要交税的。”
诶,顾晚之叹息一声,又听则安道:“公子每年也在交税啊。”
则安觉得自己找回了场子,趴在床边很有精神地说:“我们大月可不管男子是不是要求仕途,年纪一到就得成亲生孩子,不成亲不生孩子通通交税。”
顾晚之看他。
他说:“公子,你已经交了三年税了。”
顾晚之又爬起来,惊道:“十六岁就得交?”
则安点头道:“是啊。”
“那皇帝呢?”顾晚之抓狂。
则安很平静地叙述:“交啊,他是第一个交税的陛下呢。”
顾晚之瘫在床上不想说话了,他觉得明天要和皇帝好好掰扯掰扯,好让皇帝知道什么叫“他的钱他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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