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闻声抬头,看不到人影,“我声音那么小扰什么民?”
贺雨行翻着书,每一页每个字都染上奇特的臭味,这种怪味熏着他的眼,书是看不下去了,他合上书,沙发布绒也被这种味道腌渍了百八十天似的。
阳台全被污染,每个缝隙都充斥这种刺鼻的呛味。
怪味的源头就在楼下阳台。
他从沙发起身,阳台里这头走到那头,实在受不了靠着围栏,朝下道:“不是只有声音才扰民,味道太大,打扰我看书。你到底在干什么?”
楼下没有回应,只听见一阵吸溜吸溜的声音,像虫子爬在乱坟岗腐烂的尸体中啃噬,这种声音在他脑子里旋转,“你在吃什么,你怎么什么都吃。”
石岩吃掉炸蛋,恍惚中听到天边一句友好的问候。
贺雨行居然问她吃什么,难道他也想吃?
烤冷面的场景一幕幕浮现眼前,那时候他没说要吃,分给他的时候一声不吭就接住,而且吃得还挺开心的,难道现在也是在敲打她?
石岩二话不说,喝干净汤底,马上拆一包新的螺蛳粉,丢进锅里煮,她卡着时间,十几分钟后一碗热气腾腾的螺蛳粉出锅!
她捧着碗边,敲开贺雨行家的门,陶瓷碗一点都不隔热,她手都烫红了,得赶紧找个地方解放双手。
“不用特意来道歉,我只是——”贺雨行话还没说完,人影蹭着他一溜烟闯进去,他关上门,无奈道:“诶信不信我告你私闯民宅。”
“你之前都闯多少次了,要抓也先抓你!”石岩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随便找了张桌子就撂下螺蛳粉,顿时浓郁的味道充斥房间,石岩一边甩手,一边看向封闭的窗户。
“你吃这个得开窗户,或者去阳台吃。”
看清碗里的臭味污染源,贺雨行呛得咳嗽,他捂住口鼻道:“谁要吃这个恶心的东西,快把它扔出去!”
“你没吃过啊?”石岩顿时来了兴趣,眼里闪出精光,“那你更要尝尝了。”
这世上好玩的事情很多很多,其中带领别人开启新世界的大门就算一件。
她成功地带领爸爸妈妈走上榴莲之路,现在都还记得爸妈第一次吃的时候,嫌弃的五官忽然绽放的样子,太美了。
今晚之后,臭味相投的大部队或许要多一个人了。
贺雨行捏起鼻子,火辣辣的红油看得他喉咙一紧,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吃这种东西,齿缝挤出两个字:“拿走。”
安利喜欢的东西有时候真是一种执念,这种执念能让一个人在短时间内燃起斗志,不眼睁睁看着别人吃下去就誓不罢休。
此时此刻,石岩就被这种无聊的执念控制了头脑,发誓说:“你尝尝,不好吃我倒立给你看。”
贺雨行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看你倒立?”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尝一尝,我没骗你很好吃的!”她眼巴巴地盯着那碗粉,热气升腾,粉应该没凉,还在最佳赏味期,无论是粉的口感还是汤底的温度都刚刚好。
“我想想。”贺雨行试探性看着那碗粉,拿起筷子顿在半空,红艳艳的辣油他实在下不去嘴,要撇开又太麻烦,他放下筷子。
对上石岩湿漉漉又期待的眼睛。
他重新拿起筷子,汤越看越红,他索性闭上眼,挑起一根粉往嘴里送,粉刚接触舌尖,比接触石岩的脑神经还灵敏。
石岩眼巴巴盯着,“怎么样?是不是可以接受?”
细嚼慢咽,贺雨行淡淡道:“嗯。”
没有川字眉,没有避之而不及的嫌弃,应该不讨厌。但也没有出乎意料的喜悦,好像吃的不是粉,是没有味道的一张纸。
肉眼可见,贺雨行的脸红了,从头到脖子红得滴血。
“怎么回事,噎住了?”石岩凑近看,他也没有呛咳的迹象,安静地坐着,就是有点呆,眼神好像也有点不聚焦了……
按老一辈人讲,这个样子像是丢掉魂了。
“喂贺雨行,你怎么啦?”石岩捧起他的脸,使劲拍打,手上使不少劲,“说话呀怎么啦,这米粉里可没有酒精……”
石岩抬起的手擦过脸颊,即将再次快速落下,忽然被人捉住手腕,同时她感到贺雨行的脸往下沉了沉,她一只手有点拖不住。
“我没事。”
他的脸迅速离开石岩的手,神态也恢复正常,脸上的红晕消失大半,看不出一点刚才丢魂落魄的样子。
她有点不放心,“真没事?”
“我能有什么事。”
见他不愿意细说,石岩也当刚才一切都没发生,“如果你以后发生呛咳之类的情况可以找我,我懂一些急救操作什么的。”
“知道了。”贺雨行拉开门,直到粉和人全部离开家门离开视线。
一杯接一杯的水经食管过胃,只起到微乎其微的缓解作用,细密呛鼻的辣从舌尖爆开,填满整个口腔,自心底升起一股灼烧感,马上要把他的黏膜烫掉了。
吃了一口粉,所有的味道都掩藏在辣度之下。他细细品味,味蕾失灵一般,需要汲取大量的水才能冲洗掉暂时的麻木。
火辣渐渐消去,贺雨行意识回离,左右脸上开始发烫,不是吃辣引起的牵涉痛,是实打实的物理疼痛。
石岩捧他的脸,对他说的话他有些忘。紧紧贴着脸时,仿佛暖烘烘的泥土包裹着,回到了过去轻松自由的日子,头顶阳光微露,于故土扎根生息,静谧地向阳生长。
那个感觉舒心又温暖,似乎能抚平任何的波澜,哪怕是一点点都不能忍受辣的侵袭的身体,在那个时刻竟然也莫名其妙地……想要挨近她的手,获得更多的满足。
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哪怕只是一点点愉悦。
连续一周,他睡得都很浅。石岩早上上班的关门声有时候出现在他梦里,有时候在他翻来覆去的清醒中。
熟悉的关门声响起,贺雨行翻个身,正式陷入沉睡。
出门后,简单吃个手抓饼,石岩准时到消化内科报到。
早上八点多,她跟着护士长一起查房。护士长打头,她作为实习生站最次,一群人从一间病房游到另一件病房,队形从来不会打乱。
忽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曾经的2床张晚松。
一周前办了出院手续,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这次的身份是27床。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两个男家属在身边,都是眉清目秀的脸,同出一脉。两位男家属异口同声:“我爸这次怎么样?”
护士长恨铁不成钢,急性子道:“胃炎容易反复发作,一定要看好老人别乱吃东西,这个月来两次了。”
男家属赔笑,当事人也淡淡地笑,他的笑更让护士长来气,扭脸交待所有护士:“这次重点看好27床,谁的班次上照看不当,按不良事件处置!”
负责人狠狠点头,石岩也跟着点头。
她跟着负责人上白班的班次,巡视27床的任务落在她身上,负责人特意嘱咐,活可以少干,27床一眼都不能少看!
换液体换到27床,石岩总要多留一会儿再走,趁机观察张晚松爷爷的动向,她换上补电解质的液体,取下空瓶。
床边的男家属叹口气,看向床上的老人:“爸,当初订婚宴你掀桌子摆脸色,就算你再不愿意,这婚不也订成了,水到渠成的事儿你就别瞎掺和了!”
砰!张晚松捶得桌子发颤。
石岩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什么水到渠成,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她着急把她送出去,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唯一的侄女!她也才19岁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就狠心……”
男家属从床上跳起来,“她妈生下她跑了,她爸不愿意管她,从小把孩子扔你这儿养,自己找个新媳妇开始新生活,我呢?”
顿了顿,他低下声音,“我也有一家子要养活,养你还不算,还得带个小跟班,你知道我的日子有多难过吗,你考虑过我这个儿子的感受吗!”
张晚松爷爷拧着脸,担忧地问道:“我当初给你那么多钱……”
“那些钱换个房子就没了,不然那么多人怎么住得下,再说你这些年生病花了多少钱,晴请私教花了多少钱,这一笔笔积少成多啊!”
男家属揉揉眼,转过身,“我也不是好吃懒做的人,这些年来哪一天不是勤勤恳恳地上班,节假日都不休息就是为了多赚钱,好让你和晴晴吃好点穿好点……”
石岩眼疾手快,见张晚松爷爷的手在发抖,紧紧贴着床沿,茂菲滴管里液体都不滴了,上下不通。
“爷爷你手伸平放松,我给你调整一下针。”她摆弄手背的留置针,手臂精瘦,揪起皮肉就是骨头,手背摸着冰凉,还在发抖。
“总之就是不行!我给你的钱预备了晴晴一辈子的生活费,你提前亏空走到这地步,就非要逼得晴晴给你赚回来吗!”
爷爷手拍着床沿,震得输液吊杆不稳当,晃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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