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一晚上石岩没怎么合眼。她闭上眼睛,可晴躺在病床上尖叫,猛地睁眼,窗帘和衣架在黑暗中勾勒出隐约的轮廓,张牙舞爪着。房间很暗,什么都没有。

眼皮撑不住打架,她再次合眼,可晴弯着眼睛,一手拿着糖果一手递给她膏药,可爱的样子只出现片刻,接近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代替所有画面。

那张脸老如秃鹰,仰面躺着,脸皮被泪水泡皱,他在等孙女回家,能不能等到,没有准信,可是老人会一直等下去。

石岩翻个身,心跳得好快,不受控制一样,枕着胳膊不舒服,把胳膊平摊也总别扭,两条腿抻直或是蜷曲都难受。被子沉压压盖着,整个人被压制着,呼吸也艰难了。

第二天,她顶个黑眼圈上班,科室老师察觉她精神不好却不是眼下两坨黑,夜班上多了每个人都是熊猫眼,日积月累,那是护肤和平衡饮食都很难修复的面部特征,也是科室人人必备。

她随时随地都在困。去库房拿被子,不自觉脚步变慢,不自觉眼皮慢慢沉下,进入病房或护士站,眼睛才噌一下恢复光亮,精神抖擞。

给新来的病人记录生命体征,眼神也恍恍惚惚,体重秤指针辨认不清,体温枪刚报的36.1℃,记在单子上就变成了37.1℃,还好她二次确认,用笔划掉错误的信息。

27床是个例外。

走进27床病房,她浑浑噩噩的心忽然精巧起来,两只眼睛比紫葡萄还亮,张晚松爷爷的状态,哪怕一个抿嘴一个她都看在眼里。

自从可晴失踪后,张晚松爷爷就谁也不见,两个儿子带着补品上门好几次,他一概不管,仰卧在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饭点,他依然会偷吃烧鸡,医生护士劝,他过去还羞涩地笑一笑敷衍,现在笑也不笑了,呆滞地盯着医生在动的嘴巴,说一声“好”。

医院看得紧了,他就自己坐电梯去营养餐厅买鸡腿鸡爪鸡翅鸡胸肉,吃完擦擦嘴回来,继续平仰着,怀表放在胸前,和心脏一起跳动。

他的眼睛很浑,像劣质的玉石嵌在眼眶里,有时候动也不动,查房时才稍微左右转了转,表示理解医生的话。

住院费用两个儿子轮流掏,最近一周交得比以前更多。胃粘膜的糜烂没有恢复彻底,继续留院观察,用药不停。外加心理科医生多次来会诊,脑部检查心理筛查同时在进行。

有时候石岩去做治疗,听见张晚松爷爷自言自语。她要推针,凑近一些,见他的眼睛清清亮亮,恢复往日的光彩,他讲话调子很机敏,自己说完忽然莞尔一笑,不再是个麻木的机器。

这种活气只有在他自言自语的时候出现。

石岩上夜班,凌晨5点挨个给病人抽血。抽到27床,张晚松爷爷配合地伸出胳膊,眼睛盯着静脉纹路,血液一点点注入紫色抗凝管。

他嘴唇动了动,小声说道:“七点半了,今天天气预报有大雨,你讨厌雨天,幸好你淋不到。”

石岩后背发凉。

除了她自己,张晚松爷爷身边没有别人,这句话显然不是对她讲的,而且时间也不对。明明是凌晨五点三十二。

她晃他的手腕,压低声音问:“您……没事吧?”

一句话还没说完,床上那人眼皮已经合上,轻轻打鼾,再也没有一句话了。石岩怀疑他是不是梦中呓语,可是天气预报显示,今天下午要降温降雨。

梦里的天气也会和现实一样吗?

他刚才眼睛透亮的样子比平时还要有生机,有点不像做梦,说话的几秒他似乎很清醒,仿佛一种肌肉记忆强制启动。

医生办公室里,医生严肃道:“病人状态越来越不好了,不只是肠胃上的毛病,也可能已经出现了幻听症状,这是精神性疾病的前兆。”

两个儿子齐摇头,“可是所有检查结果都显示没毛病,就连一些心理评估焦虑指数和抑郁指数都是正常的……”

可晴大伯拍脑袋,说道:“我爸可能和我妈说话呢,我妈癌症走得早,我爸总以为我妈还在,天天对着他们的定情信物说话,比驴还犟劝了也不听,一大把年纪了看也看不开放也放不下,随他去吧。”

遇到刮风下雨天,病房的电视信号就不好,偶尔石岩还兼顾拍拍电视壳子的杂活,说来也神奇,拍完信号就好了。另一个病友不在病房,只剩张晚松爷爷一个人。

石岩调着遥控器,问道:“爷爷你想看新闻还是戏曲,我调好台。”

张晚松爷爷忽然看向她,“之前我没吓到你吧,对不住。”

石岩明白他说的什么,“刚开始确实有点怕,后来我发现不是自言自语,也不是幻听,好像真的存在一个人,您总是和那个人报备。而且,只有和那个人说话时,您才活了过来。”

她挠挠头,眼神闪亮一下,“怀表就是那个人送给您的吧。”

张晚松爷爷笑了,“别人都说我有病,对着一块怀表念念叨叨,”他的眼神忽然温柔下来,留有眷恋,“那块表是我和我爱人的定情信物,她不在了,也可以说她一直都在。”

爷爷难得肯说几句话,石岩也就静静听下去,不是出于医护人员的人道主义关怀,是真真切切想知道张晚松爷爷和她爱人的故事,直觉告诉她,这个故事也涉及到可晴。

可爷爷没有深入,也许将这份过往和感情看作珍藏品,只属于他和爱人的私有物,不愿意当做谈资来博别人的艳羡或是笑容或是共鸣。

他弯起眼睛,眼中容下一汪秋水,“中国面积很大跨五个时区,时差最大是4个小时,也就是说如果两个人相隔很远很远,也只差4个小时。”

顿了顿,怀表紧握在手里,“她葬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海边,比这里早两个小时,日出和日落都很新鲜。”

老人语速很慢,仿佛一台老旧的织布机吱呀吱呀发出声响,诉说过去的悠悠岁月,阳光投进病房,尘埃在光影中起起落落,老人微微笑着。

“可晴刚生下来,眉毛眼睛和她一模一样,从小就养在我俩身边,我们跳交谊舞,小小的可晴也扭来扭去。她像她奶奶,古灵精怪,心肠又好。”

话说到这,爷爷叹了口气,目光中的柔情忽然散去,眼角抽搐,“我答应她,要好好照顾可晴,可是……这么简单的事我都做不好。”

石岩心里不是滋味,鼻子酸了,她想安慰爷爷,可临到嘴边了又没话可说,她也清楚,这些积攒的心结不是她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能解开的,她是局外人,多说无益。

有些爱只能在心里滋长,回过头的时候,已经在心尖上盘根错节。爷爷无论对爱人还是可晴,那份情谊已经融进血管里,包绕着心脏,随之跳动。

下午,夕阳的侧影洒在住院楼的清水红砖上,映得天也火红火红的,不掺一点杂质。她好久没见过天这样纯粹。

石岩找负责人调班次,往后两个月的夜班她全都承包。

负责人抬眉,“你确定?很多人排斥夜班。”

主动揽白班的人一抓一大把,揽夜班的……整个科室都凑不出一只手,见她态度坚定,负责人点点头,“我去找护士长反映一下,新的排班表这周四出来。”

在消化内科,负责人是n4级别的主管护师,也是科室二把手,她确定的事情护士长很放心,基本上看一眼就过了,石岩知道这事肯定成了。

晚上上班,次日上午补觉,能腾出来一整个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她的计划也该实施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异界人的底细呢。

这种诡怪灵异的小道新闻,官方媒体不可能深究正面做出回应。

之前有个公众号发布异界人相关的消息,浏览量达到千万,像微信这种封闭流量的APP都能引起这么大热度,其他媒体自然闻着味就来了。高吸引力的话题,总有人抢占风口热潮,更多的社会媒体和公众号开始实时发布失踪消息。

她查到半夜,网上报道都快速浏览一遍,光是身边叫得上名字的失踪者就有七八个。马路拐角的蛋糕店女儿雯雯,收废品大爷老徐,高中生陈志豪,方庆的新妻,张可晴……

有关这些人的任何新闻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她汇总所有的信息列成一个文档,这么多偶然失踪,抽丝剥茧之后,背后肯定有某种必然的逻辑。

接到贺雨行的电话监视。

连续两星期,贺雨行总是发消息或者打来电话,讲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他不是很会说话的人,没来由的琐事经他加工,更烦琐无味了。

有时候他直接跑她家里来,说要借用榨汁机榨橙汁,有时候厕所冲水失灵了,要借用厕所,借湿巾也是常有的事。他可是有钱人,有钱什么没有?

石岩再清楚不过,贺雨行是借蹩脚的幌子监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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