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暗约成

大理寺禁狱,李靖言为赶考特意穿上的新衣已经脏乱不堪,本就干瘦的惨白面颊更加凹陷,心神损耗颇多。他本就体弱费心费力考试三天又突逢变故被押进大理寺禁狱,即使不用刑也遭不住。这么多天里除开每日两顿会有凶神恶煞的狱卒来送饭,他就再也没见过人影。李靖言的记忆熄灭于被挥开撞到凳子那一刻,等他头裹白布醒来时就已经身在禁狱。

刚醒来时他还会怒骂方家那个纨绔子弟,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禁狱中阴冷的沉默浸染他的心,他只能哀叹命运不公,怒斥天意捉弄。自己只想认真考一场试博取微薄功名能够养活自己与母亲而已,怎么就倒霉地摊上了科举舞弊还被关进大牢。

这般处境实在超出他的想象,他家境虽差却也不是揭不开锅,常年闭关读书养成了他自命清高的性格,他唾弃用学识换取钱财的举子,也看不起拿金银铺路的商贾子弟,没想到自己竟也有牵扯其中的一日。

李靖言从未犯过事也没有进过监狱,但他能看出所处之地的特殊。阴暗逼仄潮湿,不见一丝天光,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彻骨的寒气。寥寥几根稻草被湿气浸润透了,黏腻地黏在地上。

李靖言最开始只是不解,自己有没有参与科举舞弊一查便知,更何况那人明显是醉酒之后认错了人,不出半日便能查清楚,怎么还大费周章地将自己押到牢房,也不见有人前来问审,就好像全然把他忘记了一样。

终于,甬道外传来了脚步声,张风临用力撑着身体从地上站起扒着栏杆想要看清来者到底何人。

风匡野小步跟在太子身后,见到并未被用刑的李靖言松了口气,人没事还清醒着就好办了。

两人今日穿的都是常服,但李靖言还是能够认出来正三品的大理寺少卿,能够让他随侍可见两人身份不凡。他激动起来,终于能够摆脱牢狱了。

风匡乾对男人脸上浮现的喜悦与期待表示不解,接受审问有这么开心吗?

“李靖言,你可还记得方举子当日对你说的话吗?”风匡乾站定在铁牢外,俯视消瘦的男人。

李靖言狠狠咽两口唾沫,声音是多日没有开过口的嘶哑,“我记得,他把我认错成了要和他交换试卷的人还想上手来抢,我被他打晕过去再醒来时就到这里了。”

风匡乾点点头,“李公子此番实属无妄之灾,我来见你是为了请你在公堂之上指认方亭易参与了科举舞弊之事。”

李靖言松开栏杆,他本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中,自己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读书人,商人和文官不管哪一方都不是他敢得罪的。他猜到要想出狱就要受点波折,但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代价——因此事上公堂绝对会成为他此一生的污点。

风匡乾神色笃定,根本不觉得李靖言会拒绝自己提出的要求,除此之外他不会有出狱的机会。

“我答应你,但我的成绩不能作废,必须给我应得的功名。”李靖言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咬牙答应下来还不忘为自己争取一些利益。

风匡乾没有说话,长安将一本册子穿过栏杆塞给满眼渴望的男人,“这是搜集的资料,还望公子熟记,公堂之上会用到的。”

李靖言有些诧异地伸出满是泥垢的手接过,那本册子分量不轻,他翻不过两页陡然色变,“您这是要我顶替罪名,再去揭发科举舞弊之事吗?”

风匡乾这时才放下一直掩着口鼻的丝帕,“眼下满城风雨都在传方家公子与一个姓李的书生在考场上交换试卷,乃是六年前科举舞弊事件的重现,你已经洗不清了,不若发挥应有的作用,我会保全你的性命。”他顿一顿,走上前一步,“老夫人的病本就严重,问此噩耗后更是惊厥,再拖下去恐怕回天乏术,会有人向老夫人说明你为天下寒门学子所行之事,也会派人为老夫人好好医治保她晚年无忧。”

李靖言握紧书册,颤抖的手下纸页簌簌作响。“您已经谋划好了一切,何须我再开口。我的性命不惜,我也没有什么‘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伟大志向,只是愧对我的母亲,她操劳多年,我没有带任何功名去孝敬。母亲早年间就缠绵病榻,还望您好好照顾,让她可以吃好穿好安度晚年。”

李靖言将书册放好,转头直直行了一礼,“我不惜性命,此生只重姓名,不料命中有此一劫难逃,还请您直接判我斩首,望多年后人们能为我洗雪罪名。”

风匡乾面色如常地听完他夹枪带棒的应答,继续说下去,“老夫人不久前被下毒,如今状况已经稳定,他们已经把你当做目标,手伸不进大理寺就只能在老夫人身上下手。”

李靖言一拳砸在栏杆上,嗡声低鸣塞满了小小囚室,“我知道了,母亲就拜托您了。”

风匡乾既已达成目的,又实在受不了禁狱中污浊的气息,径直出了地牢。大理寺少卿急步跟上,风匡野落在最后朝气色灰白的人眨眨眼。

方才来时一路她就已经发现了不下二十个精壮狱卒守在明面上,暗地里的防守只多不少。关押着李靖言的栏杆更是材质特殊,寻常刀剑恐怕难以斩断,且禁狱的钥匙不知被大理寺卿收到何处,短时间能救不出他来。再者即使能将他救出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不如先达成共识,大皇子在明而自己在暗,无论他有什么动作自己也好作出反应。

既然已经见到了李靖言,风匡乾的作用暂时已经被榨干,不等他继续安排,风匡野率先开口:“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大公主府了。姐姐最近心情不好,只有我陪着才能吃下饭。”

风匡乾不关心大公主的心情,“投之琼瑶”的效果也消耗殆尽,再多呆下去没准会出变数,风匡野找个借口开溜。

沈张二人都有所进展,与李靖言的会面也有了眉目,风匡野陪着风匡月用了晚膳,倒也没有谈起今日之事。

傍晚天色暗下来,月黑风高,正是偷溜进大理寺禁狱的好时机,白日里玉露被留在大理寺外也没有闲着,虽说不能保证风匡野进出大理寺如无人之境,但放风盯梢还是很有一手的。两人换了一身深色短打跃上房梁,不出半刻就到了两条街外的一个私宅,坐上了前往大理寺的马车。

大理寺防卫森严,潜行手段有限,风匡野只能凭自己一身武功小心穿越,为求稳半个时辰才到了李靖言面前。

李靖言面前倒没有侍卫看守,也许是大理寺少卿知晓大皇子布局放松了警惕。风匡野站定在栏杆外一小块阴影中,呼唤倚在角落里捏着书册出神的李靖言。

风匡野揭下覆面的丝绢,出声唤牢中人的名字,“李靖言!”

李靖言坐在一小片月光里,手中的书页白的刺眼。本以为进了这里要想出去怕是要脱层皮,谁能想到竟要去自己一条命。他本就不是什么性子强硬的人,对强权更是没有概念,只是今天来人实在威压深重,更何况言语间还提及母亲,自己只顾着考取功名却屡次没有进展,也没有尽到侍奉老母的孝道,如今更是连累其性命。本就没有什么反抗的心思,便乖乖地打算听吩咐办事。那男人看起来位高权重,自己又小心按他的吩咐办事,既然承诺会看顾母亲,后半生想必无忧,只是要让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住这般摧残。

冷不丁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即使明白自己过不了多久也会变成孤魂野鬼的李靖言也被吓了一跳。扭头却看见眼前人面容熟悉,正是不久前陪同在男人身边的女子,他苦笑一声:“你主子可还有什么没有吩咐的?我会乖乖照做的。”

风匡野将丝绢叠好收起,“李公子此言差矣,他可不是本宫的主子,至少现在不是。”

“本宫漏夜前来,是想与公子谈一桩生意。”风匡野抬步走出阴影,“今日来的那个男人是当朝太子,也就是本宫的兄长。只是我们两人虽兄妹情深到底道不同不相为谋。本宫能帮你洗刷冤屈,保住性命。”她顿了顿,似乎是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本宫前几日曾拜访过老夫人,当时老夫人便是病入沉疴,又有奇毒侵扰,幸而有略通医术的手下,便着手给老夫人调理身子,眼下应该好的差不多了。”

李靖言膝行几步,伸手抓住栏杆,“多谢公主救命之恩。”他狠狠地叩了个响头,只是不肯抬起来。风匡野知道他是个怕硬的软性子,明白他为什么不肯抬头,但还是不能由自己挑明他的恐惧,否则怯懦总会破坏她的计划。

“公子不必言谢,老夫人年事已高还要被牵扯到这些权力争斗之中实在是让本宫于心不忍。公子还请放心,只要本宫还在一日就能保老夫人晚年无忧。”话中既是承诺也是威胁,在这样软弱的人面前只有强硬一些让能让他们生出臣服的意思。

李靖言的头终于从地上抬了起来,“不知公主想要我做什么?我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读书人,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得上您们的。为何太子殿下和公主都来吩咐我,况且跟着太子我是必死无疑,跟着公主您也不一定能有生路。”

风匡野理解他的心情,好好考个试结果进了监狱,会没命不说还要在各方势力手下辗转,他现在才绷不住还算心志坚定了。

“你只是运气不好罢了,本宫知道你怨恨命运,不想为我们所用,不敢参与到权力斗争之中,只是你没得选。跟紧本宫可保你姓名与性命,若听从太子的计划你只会死在天下读书人的唾骂声中。李靖言,你知道该怎么选的。”一味的安慰只会让他沉溺在悲伤中无法自拔,威胁才能重燃其斗志,风匡野说的这些话毫不客气,语气深刻,力求能够让李靖言听个仔细。

在禁狱里停留的时间也不短了,风匡野不再啰嗦,再怎么苦口婆心规劝不如直接给出方案:“太子给你的资料务必要熟记,只是在公堂之上需要你改变一下说辞,只要一口咬定是方亭易错找了你就可以了,也许暗中你会受些皮肉之苦,但只要能够熬过去,待此案结束功名自会完璧归赵,加官进爵也并不难办。”

“若是太子再派人来刺探怎么办?我不认为我能够瞒过太子殿下的眼睛。”李靖言明显还有些顾虑。

“本宫与太子吩咐的事并没有太大区别,都是讲故事,只是换个人称而已你不必心虚,在他们面前坦荡便是。”风匡野知道李靖言已经明白该做什么,重新系上丝绢留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

禁狱外的玉露正焦急等待,见风匡野出现总算松了口气,两人一起返回了大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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