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内驱力强得可怕。当常御完全把生无可恋抛在脑后、而陷入一种只有留恋这世界的人才会有的情绪当中时,内驱力就已开始悄然运转,常御的身体机能简直比正常人还优秀。
他的心脏跳动有力,心率时常超过一百次。他的情绪异常活跃,前一刻还沉浸在无限欢喜中,下一秒他又不禁悲从中来。
这一切都与那个叫虞凤英的女人有关。
当凤英进入卧室的时候,常御的心跳开始加速。凤英离开后,他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了。一夜之间,他能在脑海里编出三四出跌宕起伏的、绝对能赚取万千少妇无数眼泪的苦情戏来,而他常御无一例外都是那个悲情又悲催的男主角,比如被妻子戴了绿帽的老实丈夫啦,忠心呵护了女主三年又三年,以为日久能生情,可女主爱上了一个又一个富豪,他依旧是啥也没捞着的万年备胎啦,又比如相识十八年的青梅、以为这回妻子没跑的了时候,青梅转身就嫁给了才认识一天的男人,青梅还说我只当你是姐妹的可怜竹马啦。
不过转天凤英再来“上班”,常御脑海中那些苦情戏里,悲情又悲催的男主角无一例外都自动换成女主角了。
常御是深深明白的,凤英遇到他,真是悲催。
凤英给他递上温开水,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然后凤英去倒尿盆,把尿盆洗干净后再进卧室来,她会给他换裤子。——这是每天上午的程序。
他其实已经根本不需要凤英帮忙了,自己就可以换衣服换裤子,BUT,他饥渴地享受跟前妻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时候。
当凤英的手伸到被子下面摸到他的腰给他解裤子的时候,她细嫩的手指与他的腰腹肌肤有意无意的相触,他总是控制不住身子发紧。如果凤英的发丝垂在他的脸颊,那温柔的一扫,像柳絮拂过,他会浑身酥软。
他变得贪婪。
可是另一面,他又觉得这不该。
他现在是个残废了,他不能再肖想凤英。
屋子里很安静,常御自在贪婪与矛盾自责的冰火交融中浮浮沉沉,凤英在给他拉伸手臂和按摩大腿。
两人共处一屋,如果常御不找凤英的茬儿,屋内就很安静,只听得见两个人的粗声喘气声。
按摩是一样累人的活儿,他再瘦也有百来斤,又被凤英翻来覆去,也是挺累人的。
这种时候,常御就常忍不住想起两个人从前相处的时候。
从前他和凤英呆一块儿的时候他绝不是主动讲话的那一个。
他其实本质上不是个外向的人,对他熟悉的人都知道这点。
所以那时候两人在一起,总是凤英找话题,一般她都是先给他念叨她工作上的琐碎,完了就是家里的鸡零狗碎,她添置了什么,还准备买什么,晚上准备吵什么菜,……最后就是磨来磨去把他在外面一天的事情给套出来。
凤英这爱叨叨的性子,常御一直觉得她是遗传的她妈妈的。
他那个前岳母,哦对了,凤英的老家是在什么什么镇什么什么村来着?
常御望着天花板回忆了半天,竟想不起那地名儿了。
扭头看看凤英,迟疑半天,终是没勇气再问。
但他记得很清楚,他同凤英结婚三年,他就去过凤英老家四次。头一次上门,是两人决定结婚的时候他上门去拜访未来岳母,后来结了婚,就一年回去一回,一般都是国庆节回去。国庆节假期长,能在老家呆好几天,可以帮着岳母把地里的庄稼收一收。
而凤英母亲则只来过他和凤英那小家一回。按照岳母的说法,她来也就是来认下门而已。
按说前岳母只有凤英一个女儿,凤英也曾流露出想接母亲来一起生活的意思,但他不大情愿。只是常御没想到,不用他为难,人岳母自己也不愿上他家门来。
老太太别看是农村生,农村长,但是颇有见识。常御头一回上岳母家,本来心里还有点看不起农村人的,一番相处下来,他从心里杵她。
前岳母也完全没把他这城里来的、一表人才的准女婿当个宝贝对待,也根本不怕他就此扭头就不娶她女儿了。那天,前岳母抄着锅铲冲他吼,“一个大男人只晓得抄着手儿耍!压水去!”
那天,他被岳母吼,凤英笑个不停。
那会儿凤英老家没有自来水,吃水都靠打深井取用地下水。有种金属做的取水工具,好像叫压水井还是摇水井来着,他活到二十几岁也是第一次见。是一种利用杠杆原理将水从地底下十几米或者几十米深的地方引上来的工具。
据说本来是可以用电动机把水从地下抽上来的,但老太太节约,也不许他们出钱给她安装电动机,吃用水便只能靠人工压。压半天,手臂都压酸了,手掌压红了,才能将虞家那口肚大腹深的大水缸压满。
后头三年回去,他必做的事情就是给凤英家压满一大缸水。
常御明白的,别看在其他人看来,是凤英配不上他。然而,谁又知道,在凤英妈妈眼里,是他配不上凤英。
老太太觉得他好吃懒做,他的圆滑和世故在她眼里是不爽气、是滑头,她十分看不惯,呵呵。
前岳母一开始就不看好他们这段婚姻的,所以才不屑于供着他。
后头常御常想,他和凤英离婚,唯一开心的肯定是凤英妈妈,她估计拍手称快。
现在常御又常常想,要是凤英能继承她妈妈十分之七八的彪悍性格,他绝对是个妻管严了,哪里还会闹出跟秦安琪的剪不断,理还乱。
“咳,你,……你妈妈身体还没好吗?”常御打破屋内的沉寂。
凤英估计被问得有点懵,她愣了下,才回道:“好啊。”
“还种了六亩水田?”
“嗯。”
老太太一个人种了六亩水田,粮食多到吃不完。因每次回岳母家都是国庆节,农村正好在打谷子。回城的时候,岳母都要给他们装上两百来斤新出的大米回家。
当年的新米,确实好吃,那煮熟后的大白米的浓浓清香味儿他现在都还馋。可惜城里难得买到真正的新米。
还有其他的土货,每次回去后备箱和后排座必定都塞得满满当当的,切切实实诠释着满载而归那词语。
那时候不知足,连续四年国庆节都雷打不动地回农村过,后来跟凤英离婚后的国庆节,那种回凤英老家的仪式感突然中断,日子好像不知道咋过了。再然后他就换了辆越野车,国庆长假带着自己的母亲自驾游,大多也是去的山野之地。
也许那潜意识里,还是怀恋着从前在农村待那几日的悠闲和身心放松的感觉吧。
“你那个短命鬼丈夫跟你回老家的时候,你妈也像是支使我一样支使他干活儿吗?也会压一大缸子水吗?会打谷子吗?不会挑担,也会被你妈妈不客气地骂不中用吗?”常御好奇地问了一连串问题。
他不知道自己问这些是什么心理。知道了答案又如何?难不成想听到丈母娘说一句,嗯,还是前头那个女婿能干点??
凤英抬头,一双杏眼笑得弯弯的。
她的心情似乎很好,她要笑不笑地瞅他一眼,“你别动不动就喊他短命鬼。”
凤英这话让常御很难受。
她多护着那死鬼呐!
他怨愤,他郁结,脱口就道:“你成天把精力用在我这里,不去接囡囡放学,不照顾她?你向来对囡囡都这么毫不在意的吗?那是你的亲女儿!跟你是有血缘关系的!我算你的什么呢?值得你全天候贴身照顾我?如果你不是对我余情未了,那么就是说你眼里只看到钱?你就想着赶紧把我妈那套小别墅弄到手是不是?你攒那么多钱做什么?你不把你的女儿带好点,那孩子别看小,心智成熟,小心她将来不给你养老!”
常御的一番冷嘲热讽并没让凤英翻脸,她云淡风轻,只一句话就噎得他说不出话来。
“你还关心她?我以为你早就忘了那孩子了呢。可怜囡囡心心念念她常叔叔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接受了常叔叔并不是真心喜爱她的事实。”
常御:“……”
常御的目光有点放空,没敢看她,回避着她的视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凤英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只是叙述了一个事实。
他都这样了,一切都一笔勾销了。
卧室里重新变得安静,谁也没有再说话。
凤英给常御拉伸完了手臂,掀开被子,又抓着他的一条断腿开始按摩。
或许是大腿太接近某些部位,很敏感,常御的眼珠子才又转动起来。
“囡囡是个好孩子。”他好像如梦初醒般说。
凤英有些自得,“嗯,这不用你说。”
“可惜那孩子不是我的种。”
凤英:“……”
凤英没有哪一刻有此时这么觉得这男人就是欠收拾。
她甩开常御的断腿,豁然起身,拿起梳妆台上的手机和包就离开了。
常御张口想喊住凤英,犹豫的那一下,外面已经传来了重重的摔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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