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豪车缓缓倒入停车位。
在路边停的一排红色丰田皇冠中,它的黑色未免过于扎眼。
乔越紧盯对面商铺玻璃映出的豪车。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乔越错误估计了自己的胆量。
他以为自己有胆再玩一次这种危险游戏,但曹家用四年的时间告诉他,这种游戏——乔越玩不起。
乔越看着玻璃里面脸色苍白的自己,眼前又闪过曹振那张写满不屑的脸。那个阴暗的鬼魂站在潮湿的厕所里,居高临下向躺在地面、流血不止的乔越轻哼。
乔越,你凭什么跟我玩?
凭什么?凭四年前出国逃难的那个是曹振,凭这四年来不甘报复的是曹家。
是乔越玩不起吗?还是曹家玩不起。
价值九百万的豪车无端端停在路边洗车。
是人也知道有古怪,
兴哥看出不对,放下游戏机犹豫着向乔越走来。他身材高大肌肉健硕,行动间像是座山在动,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在他身后,站着曹家三父子的阴灵。
尤其以曹岩那张老花菜脸最显眼。
乔越恨得磨牙根。
他绝不会认输!
“对,我们这里提供擦车服务。”他挂上和气的笑容回头,弯腰凑到车窗前,“不知道先生有没有需要?”
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冷若冰霜……
肿似猪头的脸?
乔越愣住,睁大眼睛看着驾驶座的人,如果没有严皓锦那张能够刻上壁画的深邃轮廓,乔越可能都不敢认。
这、这才几年啊?帅哥怎么变猪头了。
车内人完全不受乔越目光影响,面色冷漠。
“多少钱?”
好像他真要擦车一样。
“二、二十块。”乔越迟疑。
他的视线落在严皓锦的脸上,借着街边霓虹灯闪烁的光,乔越看清男人脸上青紫的伤痕。
不是去参加晚宴吗?怎么变自由搏击了?
乔越诧异。
严皓锦的目光在他脸上掠过,没有多作停留。他也许是没有认出乔越,也许是在故意装模作样,乔越也不清楚。
他们两个本来也不是熟人。
乔越看着严皓锦伸手掏出外套里的钱包,打开翻了翻……没找到二十块的数额。
严皓锦动作顿住。
乔越赶忙提醒:“我们收小费。”
严皓锦立即像得到指令的机器一样,从钱包里面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窗外的乔越。
两人对视,他的目光冷静。
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好像只是乔越的错觉。
“辛苦了。”严皓锦低声说。
没什么语气,也分辨不出什么感情。
乔越看着他,好像又回到中学数学考试现场。他记得所有公式,却看不懂题目。
乔越咬着下唇,伸手去拿钱。
侧边忽然横生出一只手截胡,夺过那张大钞给扔回副驾驶。
“我们已经收工了。”兴哥说
他眯着眼睛站在乔越旁边,审视车内人。
乔越的目光随着那张大钞的运行轨迹,在车中小飞了一圈,最后落到副驾驶座位的杂志上。
杂志封面上,眼波翻飞的乖仔招手跟乔越say‘hello’。
乔越眨眨眼。
一只手快速伸来无情地让乖仔翻身面向下。
乔越再度眨眨眼,抬眸。
霓虹灯下,严皓锦仍旧面无表情。满布青紫的脸被五彩的灯光映出了红色。他侧眸看兴哥,眉目间露出微微的不悦。
“你是老板?”
“不是。”
“那你是擦车的?”
“不是。”
“那你凭什么说收工?”
严皓锦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可以算得上是乔越认识他以来听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
看得出他是真的有些急。
乔越的目光在那封只剩背面的杂志上扫过,脸颊同样有些微微燥热,他挠了挠脸正要叫兴哥别闹了。
兴哥忽然搂住他的肩膀,向严皓锦宣扬。
“就凭我是他男朋友。”
乔越看到严皓锦的表情僵住,几秒后面色空白地发问:“男朋友……关洗车什么事?”
兴哥也在瞬间被噎住。
“滚远点。”
乔越一脚踹开这个捣乱的人,伸长手臂从副驾驶捞回那张大钞,走到驾驶座殷勤地打开车门,请严皓锦下车。
严皓锦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静悄悄的,倒显得街边更加吵闹。过去好一会儿,严皓锦才关上车窗解开安全带起身。
路过乔越时,严皓锦突然出声问。
“他是你男朋友?”
他的目光扫向路旁蹲着的兴哥,乔越嗤笑一声正要随口回一句‘纠缠不清的追求者罢了’,忽而又停下,视线在严皓锦身上顿顿,改口说道。
“前男友。”
乔越又满脸无辜地问:“老板不会介意我喜欢男人吧?我很干净,没病的,如果你介意……我可以叫其他人来给你擦。”
江城人的习惯,照顾了生意,就是老板。
乔越叫小姜乐过来擦车。
小姜乐躲在两三步远的地方,颤巍巍地看着眼前的豪车。
“越、越哥我、我不敢。”
这种车,要是碰坏了,把他们一家捆起来卖了都赔不起。
“没关系,你来就可以。”
严皓锦冷漠脸。
乔越笑笑,走过去从小姜乐手里接过水管,请严皓锦站远一些。严皓锦依言照做,站在路边两三米远的地方,看乔越洗车。
乔越打开水管,水柱从龙头冲出击中车身,似大雨倾盆而下。水停,他弯腰去抹车面,俯在车面上的后背露出漂亮的身体线条。
若是有人拿着相机经过,一定会把这幅场景拍下来,当作一张漂亮的风景图,裱起来挂在墙上。
严皓锦就站在路边,看着这张风景图。
蹲在路旁擦拭完右前车轮的车条,乔越同样殷勤地打开车门,撑着车门冲严皓锦直笑。
“多谢老板照顾生意,您请坐。”
严皓锦坐回驾驶位,目光落在乔越脸上却不说话。乔越向他笑笑,正要帮他关门。严皓锦立马出声阻止他。
“等等。”
乔越疑惑弯腰:“老板还有什么需要吗?”
严皓锦不说话。
乔越看了他好几秒,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哦’了一声,他将整个身体探进车内,压在严皓锦身上拉过驾驶座的安全带,将安全带插进插扣中。
安全带紧紧贴着严皓锦的身体,再之上是另一具温热的身体和……跳动的心脏。
严皓锦全身紧绷,呼吸骤然停滞。
乔越抬头看向严皓锦。
“对不起老板,刚才忘了这个。”
他歪着头,显得天真又无辜。
在他身后,姜乐的眼珠差点瞪出来。
“……你给所有客人都系安全带。”
乔越乖巧摇头:“只给帅哥。”
严皓锦看着他,忽然出声说:“我们两个以前是同学。”
乔越瞪大眼睛,目光落在严皓锦的脸上,似在努力辨认,几分钟过去,两人的呼吸不知道换了几轮,乔越才恍然大悟。
“我记得你——”
乔越低低笑起来:“你以前是校队的。”
严皓锦的目光没有离开乔越的脸。
“你跟曹振打架,是我把你送到医院的。”
跟曹振打架?
乔越都一愣,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哪件事。乔越还真是谢谢他给自己脸面,说什么打架,那分明是单方面的殴打。
曹振对乔越的。
乔越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如果没有严皓锦站出来阻止,乔越可能要在医院里多躺几个月。
乔越记得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失去了联考成绩只能去演艺学校读书,还沾染上了曹家这坨狗屎。
真是想忘记都难。
严皓锦是其中难得的亮色。
一个不算讨厌的有钱人,天天挂着一张厌世脸,看着随时都跟要出家一样,却喜欢多管闲事。本来可以挟恩图报对乔越要求些什么,却固执地只跟乔越做普通同学。
他如今提起这件事,也只像在提醒乔越他们的生命中曾经有过这个交集。
——他们不只是擦肩而过的普通同学那么简单。
乔越眼中的笑意变成一种更深沉、更温暖的东西。
“我记得。”乔越轻声说。乔越起身,撑着车门向严皓锦灿烂一笑:“原来是恩公大人,这回我不收你钱。”
乔越掏出严皓锦刚才给的那张大钞,递回给他。严皓锦的目光从乔越递到自己面前的钱落到乔越的手上,又渐渐抬起落到乔越无辜的脸上。
“……你的工作好像不是洗车。”严皓锦说。
听到他的话,乔越隐隐有些说不出的得意。他就知道严皓锦不可能不关注他。乔越耸肩:“生活困难,赚点辛苦钱。”
两人一直对视着。
如果不是乔越的错觉,乔越可能真的在他的眼睛里面看到了一丝怜悯。
这是乔越想要的。
但说到这里就够了。
乔越闭上嘴巴,即便是乞讨他也不愿意当那种开口问别人要的乞丐。当乞丐,他也要当别人主动奉上的那种。
“不耽误你时间了。”
乔越笑着关上车门:“有空再聊。”
隔着车窗,乔越还是能看见严皓锦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了又停,最后才发动汽车驶离原地。
乔越目送劳斯莱斯消失在街尾。
回头,撞见小姜乐瞠目结舌地看着自己。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小姜乐手指颤抖地指着乔越。
“你又开始了。”
“开始什么?”
“你个狐狸精,你又开始吸男人阳气了。”小姜乐担心,“还招惹男人,小心又被人打进医院,这次佛祖菩萨也救不了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乔越听得好笑,“谁告诉你招惹男人会被人打的?”
“不用谁说,我自己眼睛看得见。”
乔越笑,伸手揽过姜乐:“那本人以亲身经验告诉你——喜欢男人是不会被人打的。”
犯贱才会。
乔越搂着姜乐转身,撞上蹲在路旁抽烟的兴哥不善的目光。
乔越停下脚步与他对视。
姜乐缩着脖子,眼珠子担忧地来回在他们两个转动。
兴哥把烟头扔在街边,站起来向乔越走来:“你还真是厉害,没了个曹振只用两三年工夫居然又搭上严皓锦,看来只要你轻轻发力江城富豪公子全都随你挑,就是不知道如果严皓锦和曹振知道你这么水性杨花,还会不会继续喜欢你。”
严皓锦那张天天出现在江城小报的脸,就算真被打成猪头,也很难让人认不出来。
兴哥当然也认出来了。
他伸出一只手轻佻地扯了扯乔越的衣领,乔越只是眸光一挑,向他轻轻一笑。
笑得兴哥心里有些发毛。
兴哥手上动作一顿,乔越趁机反客为主,慢步走到兴哥面前半步远的地方。
兴哥登时僵住。
乔越低头替他整理着衣领,半抬眸轻声向他笑道:“水性杨花是我的本性,他知道的。”
他拍了拍兴哥的肩膀,轻飘飘一转身,拎着姜乐的后领扬长而去,才走出十来步远,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
“操——”
乔越轻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