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绯踏入园林的刹那,左臂便泛起熟悉的幻痛。随着她步步深入,那痛楚如附骨之蛆般疯狂滋长,逐渐与记忆中手臂被生生撕裂的噬骨之痛重叠。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额发,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颤抖。
她死死咬住下唇,试图用新的痛觉来压制这无休止的折磨,可身体仍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几乎抱不住怀里的小狼。
小狼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常,极轻地呜咽一声,湿漉漉的鼻尖轻轻蹭过她颤抖的手臂。
绯心里清楚,她的本命人偶一定就在这片园林附近。可身后太监的脚步声如催命符般紧追不舍,碍于约定她不能对凡人出手——前有猛虎,后有豺狼,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她强忍着蚀骨之痛,踉跄前行。
所幸园林里草木疯长,假山错落,为她提供了些许遮蔽。绯疼得眼前阵阵发黑,瞥见角落假山后似有一道隐蔽的缝隙,顾不上多想,抱着小狼就钻了进去。
背靠着冰凉刺骨的石壁,她胸膛剧烈起伏,幼狼的心跳也如擂鼓般敲击着她的掌心。她强忍剧痛侧耳倾听,外头的脚步声忽然停住了——那些人似乎对这片园林心存忌惮,始终不敢踏入,只在四周徘徊张望。
绯刚松了口气,剧痛便如海啸般吞没了她的意识。
小狼急得用脑袋轻撞她的下巴,又舔了舔她煞白的小脸,可她的呼吸微弱如游丝,怎么都唤不醒。它哀叫了几声,突然嗅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狠狠咬下绯的一角衣摆,从她怀里跳了出去,一瘸一拐地循着那气息找去。
当它找到那人时,立即警惕地竖起耳朵,冲着他发出奶声奶气的低吼。
“陛下小心——”侍从慌忙拔刀。
那人却饶有趣味地挑眉:"这不是朕养过的那只小狼么?怎么狼狈成这副模样。“他冷哼一声,"没用的东西。”
侍从们慌忙请罪,半晌才意识到皇帝骂的是狼。
小狼听不懂人话,喉咙里泄出更凶的嘶吼。那人眯起眼,这才注意到它嘴里叼着一缕红色纱条,显然是从什么人的衣物上撕下来的。
小狼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跟上去。”他忽然下令。
绯在剧痛中半昏半醒,被一阵渐近的脚步声拽回现实。她费力地睁开眼,正思索着自己身在何处,就听到黑暗外传来一声轻笑。
“原来这里藏了只狸奴。”
她猛地睁大双眼。
此刻她正躺在一处陌生的宫殿里。侍女见她醒了,匆匆出去传话。
绯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获救了,只是不知这皇宫里是谁出手相救。
她试着活动手臂,许是远离了本命人偶,那蚀骨的疼痛已经完全消失了。
小狼见她苏醒,亲昵地蹭到她的手边。
“是你救了我吗?”绯抱起小狼,眉眼弯了弯。因之前小狼浑身血污,此刻才看清它竟生着一身漂亮的银白色皮毛,连受伤的后腿都被仔细包扎好了。小狼琥珀色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尾巴无意识地轻摆,像是在撒娇。
“醒了?”
这声音好生耳熟。绯转头望去,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竟是皇帝?
绯本想寻机接近皇帝,却没料到机会来得这样快。想起附身人偶时那噬骨的幻痛,身体本能地绷紧戒备,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左臂。
“嫂嫂这么戒备做什么?”皇帝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朕又不会吃了你。”
绯皱了皱眉,这皇帝怎么喜欢乱攀亲,全然忘了自己之前还喊太后“姐姐”。
“我不是你嫂嫂。你别乱说。”
皇帝似乎没料到她这般大胆,闷闷地笑了声。绯被他笑得心里发毛,暗自握拳,头一次生出想要违反约定揍这皇帝一顿的念头。
“不是嫂嫂?”他语调愈加轻浮,“那姑娘是因何进宫?莫非是宫里幻化的妖怪?看姑娘喜欢藏在假山里,怕不是只狸猫变的吧?”
见皇帝越说越离谱,绯一脸黑线,直接打断。
“想知道原因?不妨去问问太后,是她‘请’我来的。”
说罢便要起身,“谢陛下相救,告辞。”
见绯就这么打算拍拍屁股走人,皇帝收起兴味的表情,语调骤冷:“这么没规矩,确实得好好调教,母后做的没错,不然娶了你,我那哥哥怕是要吃尽苦头。”
绯自动过滤他的废话,只抓住重点:“哥哥?你当真是沈渡的弟弟?”
皇帝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像是吞了什么脏东西,眼底闪过嫌恶与杀意。
“他是,但很快就不是了。”他捏住绯的下巴,恶意满满地道:“给嫂嫂句忠告,趁早离开我那哥哥,免得日后成了寡妇,可怜兮兮地四处流浪。”
她握紧拳头,深吸一口气,冷冷道:“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欺负老实人,算什么本事。”
皇帝脸色骤变,绯直接无视他,起身便要走,却被他一把抱住腰。
“这里是我的皇宫。”他恶狠狠道,“你想去哪?”
幼狼察觉到不对,奶凶地扑上来想咬他的手,反被皇帝一把攥住后颈,狠狠甩向石柱。
绯来不及阻拦,焦急地看向小狼,挣扎着要扒开皇帝的手臂:“你干什么!”
她越挣扎,皇帝越是恼怒,将她反手按在榻上。
情急之下,她抬腿便是一踹,正中皇帝小腿。皇帝吃痛闷哼,手上力道骤松。
几乎同时,一股尖锐的刺痛自她额角炸开——那是违背“不得伤人”誓约的反噬。
她眼前发黑,挣扎着向外爬去,指尖才触及冰凉的地砖,便被一股蛮力再度拽回。
“住手。”
殿门在此刻被推开。
是太后。
皇帝顿了顿,仍执意要将绯拖回去。
太后像是见到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画面,手指微微发颤。
“楚逖!别忘了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皇帝脸色阴沉,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最终还是慢慢松开了。
绯被他掐得生疼,赶紧爬了出来。她心疼地抱起小狼,不想多看这对母子一眼,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殿外。
*
幸好小狼皮实,挨了皇帝那下狠摔竟没伤到骨头,此刻正蔫蔫地舔着伤口,喉间泄出委屈的呼噜声。
绯轻轻按了按它发抖的后腿,确认应该无碍。
她决定带走它。这皇宫连一只幼兽都不肯放过,若是留在皇帝手里,小狼怕是活不过今夜。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左臂——本命人偶的存在始终是个隐患。她必须想办法取回,不仅是为了恢复她因反噬消散的神力,更因为这蚀骨之痛不知何时就会发作。
至少现在可以确定,沈渡和皇帝之间确实有着某种联系。而楚逖这个名字……她默默思忖,楚替?
这皇宫里的秘密,当真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
次日破晓,教礼嬷嬷的脚步声如同报时的更漏般精准响起。
嬷嬷嗓音平板如念经,将“相夫教子、三纲五常”拆成条条框框往绯耳里灌:“嫡庶尊卑如天堑,晨昏定省是铁律,女子当以夫为天、以子为纲……”
绯起初还听得新鲜,后来越听越困惑。在灵山,男女若两情相悦,便会对着星空许下誓言,携手游历山海,从未有过这些繁琐的规矩。京城人活得可真累。
“嬷嬷,”她终于忍不住打断,“若两人真心相爱,为何要分什么嫡庶尊卑?”
嬷嬷眼尾都没抬一下,只将《女诫》翻得哗哗响:“姑娘既入宫,便该守宫里的规矩。规矩便是规矩。”
*
待嬷嬷走后,绯本以为太后会因昨日的事发难,可太后面色如常,只是又多派了几个宫女跟着她,不准她独自溜出去。而那个被她遣去找银饰的宫女,自此不知所踪。
皇帝也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但绯能感觉到,跟踪她的眼线又多了几个。
这几日她常去藏书阁,却仍是一无所获。
本以为会遇上那个追杀她的妃子,却始终不见踪影。她问宫女,宫女也只道不知。
又过了几日,见小狼的后腿彻底消肿,绯决定动身去寻找她的人偶。
*
站在园林门口,她深吸一口气。这几日她一直在练习忍耐疼痛,做足准备后,她毅然踏进了园林。
然而预料中的剧痛并未袭来。
她在园林中四处寻找,连假山缝隙都一一探查过,却丝毫不见人偶的踪迹。
小狼紧跟在她身后,爪尖抠进泥土里。它记得这里是绯昏迷的地方,毛茸茸的耳朵始终警惕地竖着,不曾垂下。
该不会是被丢进水里了吧?
绯走到水池边,池水清澈如镜,映出她姣好的面容。几尾锦鲤悠闲地游弋着,她将手伸进水中轻轻搅动,它们误以为是食物,立刻围了上来。
看来也不在水里。她失望地缩回手,没注意到小狼突然绷紧脊背,对着假山后发出既凶狠又恐惧的低吼。
“又见面了,小狸奴。”
绯心底烦躁,脸上便带出了几分不悦。但想到太后连日来的“谆谆教诲”,她转念一想——既在人间,便按人间的规矩来。
她于是依葫芦画瓢,学着宫人平日的模样,不太熟练却一板一眼地敛衽、躬身,口中念念有词:
“参见陛下。”
那姿态,像个刚学会规矩的稚子,动作里带着七分生疏,三分刻意,唯独没有常人面圣时的惶恐与敬畏。
楚逖一身玄色常服,靴跟碾过满地落花,慢慢朝她靠近。“果然学了点规矩,看来母后的调教卓有成效。”他突然倾身,鼻尖近乎贴上她的发顶,喉间溢出声极轻的哼笑,“不过还是之前的你更有趣些。”
绯不想理会。她没有找到人偶,加上连日来毫无线索,心情愈发烦闷。
“敢用这种眼神盯着朕?”楚逖挑眉,“看来规矩还没学透。不如来朕身边,让朕替哥哥好好调教调教。”
绯想了想,忽然道:“好啊。”她已经习惯自动屏蔽皇帝那些没营养的话了。
人偶不在这里,藏书阁也一无所获,太后那里又套不出话……这皇帝虽然疯癫,但看起来不怎么聪明,说不定真能从他这里找到什么线索。
楚逖明显愣住了。他嘴角扬起,难得褪去了帝王的威压,泄出几分少年般的明朗。他眸光暗了暗,像是重新审视什么物件般,细细打量着她。
绯暗自腹诽:这母子俩的眼神怎么总是怪怪的。
“既然要到陛下身边学规矩,”她试探道,“总该给我谋个职位才合礼数。”
楚逖却像是被点中了笑穴,骤然爆发出毫不收敛的朗笑,前仰后合,连眼角都沁出了泪花。
绯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那番现学现卖的人类礼仪,在他眼中怕不是如同稚子学步般笨拙可笑。一股说不清是羞愤还是委屈的热意“腾”地往脸上涌,连耳尖都泛起漂亮的绯色。
她恨不得当场化作一缕青烟,或是变回原形,找个最深的假山缝钻进去,再把洞口堵死,从此眼不见为净。
绯宝在努力学习人类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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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假山藏娇痛承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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