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回温,楚知默懒洋洋地依靠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望着一点点冰雪消融的长信宫。
她在这长信宫被关了多久了?
墙角,一个小太监低头扫着一尘不染的院子,背对这所有人打了个哈气,
楚知默也随着他一同打了个哈气,
这个冬天都要过去了。
她趴在窗沿上缓缓闭上双眼,耳边皆是鸟叫虫鸣,很快就开始昏昏欲睡。
谁都没想到,她居然挺过了这个冬天。
已经快一个月了。
楚知默从皇帝转变成一个被囚禁于宫中的‘妃子’,已经过了开一个月,
最开始,裴寂也每天都回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楚知默再也没加过他,
也许是他找到了容忍她活下去的理由,也许,他已经忘记了她也说不定,
无论原因是什么,对她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
迷迷糊糊中,楚知默睡了过去,
很快,她就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回到了孩童时期,太子翻墙来看望他们,而她被楚元廷抱在膝头,
楚元廷和林老师在聊些什么,楚知默听不懂,她所有的目光都被立在她跟前的风车吸引了过去。
快有她脸大的风车在她的面前悠悠地转着,她瞪着水灵灵地眼睛,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从未见过的稀奇玩应吸引了过去,
伸出短短的胳膊要去够楚元廷手里的风车,
还在谈话的两人察觉到了她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全都爱怜地开始逗弄她。
楚知默想要去玩风车,但还没等她触碰到,眼前的画面一转,这次,楚元廷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太子,
可身上去穿着染血的盔甲。
楚知默心头一动,扫了眼周围的环境,这是冷宫,
她刚想回头,就被楚元廷抱在了怀里,
紧接着熟悉的话语再次在耳边响起,
“朝安,我中计了,城外云隐寺中有我先前就藏好的部下和东西,会有人在南门接应,你趁乱出宫,他们会接应保护你的。”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即便是张了嘴,也说不出话,紧接着,画面再次转动,是楚元廷拉着他头也不回地跑走,
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的对话响起,
“朝安,你要相信我,我没有谋反,正午门是陷阱,我没有想到她并不是被威胁的,他们的目的是从一开始就是我!”
紧接着,楚知默的身体被轻轻一推,然后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拽离楚元廷,
心中的悲伤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在呐喊着,哥哥,别丢下我,可无人听见,
楚元廷抱着决绝,眼尾猩红地望向她,与她说着诀别,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朝安,你一定要活下去!
“对不起,是我食言了,朝安,你一定要活下去!”
两道声音重合,楚知默的世界开始骤然崩塌,
“陛下?陛下···”
耳边似乎有着从天边传来的回声,一点点由远及近,变得清晰,
这声音很耳熟,是赵齐的!
楚知默猛然从梦中惊醒,这才发现自己靠在窗边睡着了,
赵齐火急火燎地将人扶起来,
虽然刚开春,但是还带着冷,一不小心就会着凉,他不过是去煎个药的功夫,回来就看到楚知默趴在风口睡着了,
可是把他吓得不轻。
望着手里黑乎乎的药,楚知默蹙起了眉头,一天三顿,顿顿不落,这苦药她喝了快一个月了,
现在,光是闻着药味,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
赵齐关了窗回来就看到楚知默不仅没喝药,还嫌弃地将它推远了,假装若无其事地翻着棋谱。
他轻叹了口气,
自从他们被摄政王囚禁在长信宫后,楚知默再也没有过问过朝政,身上所有的担子仿佛全部都卸了下来,
每天吃吃睡睡,最费精力的事儿就是下下棋,
最开始他还担心沦为阶下囚后,楚知默会被屈辱逼得绝望,可没想到,她不仅没有郁郁寡欢,反而一点点沉寂了下来,
就连身体状况竟也在一点点转好,
用戚长青的话来说,楚知默身体亏空得那么厉害,有一半是她自己逼出来的,
思虑过重,心思太多,休息自是不用多说,楚知默还在位时,每天都殚心竭虑地处理政务,常常会背着他们熬到三更半夜。
赵齐知道这么想不对,可看着她逐渐红润的脸色,还有作为皇帝时从不敢展露的那点小任性,让他的心头被酸涩填满,
那时,他们大权在握,楚知默龙袍加身,以一个男子身份担起整个大梁,每天就像是一个不能出错的傀儡,麻木地与豺狼嘶咬求生。
可现在,他们的命被人掌握在手里,可楚知默却能够像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一般,有自己的喜好和生活,
她不用再替别人担起能与泰山比肩的重担,不用小心翼翼地活着,生怕被人拆之入腹。
反正,最差也就是被摄政王杀掉。
一想到摄政王,赵齐按下的心头刚涌起的喜悦,
楚知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将瑞儿和秋水宫托福到了他的手里,
失败已无可避免,宸妃流着泪,抱着瑞儿在秋水宫中祈祷,可让他没想到的,没过多久,裴寂也就命人将他带到了长信宫,
赵齐没想苟活,楚知默若死了,他也活不长,他什么都不会告诉裴寂也,
人固有一死,能到地府里接着伺候楚知默,对他来说是种荣幸,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裴寂也没有杀他,更没有杀掉楚知默,反而不遗余力地救治她,
他不知道裴寂也报的是什么目的 ,可当时楚知默已经危在旦夕,他不能赌,所以便让裴寂也将戚长青带了回来。
想到这儿,赵齐还是有些愧疚的,毕竟戚长青现在落在了裴寂也的手里,吃了不小的苦头,
他端起药,递到了楚知默的面前,
“主子,喝吧,再凉些更苦。”
苦涩的药味直往鼻子里钻,那味道直冲天灵盖,楚知默皱着眉,身体诚实地往后远离了几分,
“放哪儿吧,我一会儿喝。”
很显然这只是她逃避喝药的托词,
自从楚知默被裴寂也抓到偷偷往盆栽里倒药后,便命令赵齐每天都要亲眼看着她把药喝进去,
赵齐不相信裴寂也会真的关心楚知默的身体,
可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没有什么比楚知默的身体还要重要,
他刚想再劝说几句,院内传来的动静,
裴寂也来了,
楚知默叹了口气,从赵齐手里接过药,一口气闷了下去,从舌尖到舌根,苦味儿一处都没放过,嘴里直发麻。
赵齐没来得及喂给她蜜饯,裴寂也已经走了进来,
他有眼力见地收起了药碗,低头走出了殿内。
据他观察了这么久,无论是从长信宫的衣食住行,还是楚知默喝下去的大笔名贵的药材,裴寂也明没有伤害楚知默的意思,
甚至,是有种数不出的宽容,
照比后宫妃嫔的住所,长信宫内的一切,有过之而无不及。
楚知默对后宫并不上心,对于后宫,她一向一视同仁,所以,她可能没意识到裴寂也按照什么样的规格关照了长信宫,
但赵齐辅佐了两代帝王,对于后宫里的腌臜事,他最是清楚不过,内务府一向捧高踩低,若是没有裴寂也的授意,他们绝不会过得如此舒心,
就单凭楚知默房中日夜不停熄的炭盆,烧得,都是最好的炭。
更别提楚知默的衣服和吃食,
赵齐眼皮子跳了一下,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心头,
但转瞬就被他否决了,
裴寂也能走到如今的地位,绝不是个庸人。
而他也从未听说过他好女色,
想必留下他们自有他的打算,
像是给自己吃了计定心丸,望着已经不早了的天色,赵齐转身去小厨房开始给楚知默张罗晚膳。
殿内,楚知默嘴里的苦涩还没有散去,与裴寂也对视了一瞬,随即扭过了头,专心琢磨手中的棋谱。
自从那天御书房后,他们两个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她以为至少,裴寂也会说下冷嘲热讽,但却没想到一句都没有。
作为一个在人家屋檐下苟延残喘的输家,楚知默并不是非要找死去触怒裴寂也的性子,
生对她来说不算什么,死,亦是。
她输得起。
这次,她也以为裴寂也又会与她相顾无言坐上一个时辰,可没想到,他递了一份奏折到楚知默跟前。
楚知默望着上面写着边关急报的奏折皱了皱眉,第一次,主动抬头,看向了裴寂也,
他眉骨依旧锋利如裁,眼窝陷着浅淡的阴影,瞳色是近乎冷灰的墨,抬眼时总像覆着层薄冰,没什么温度。
鼻梁高挺得过分,下颌线利落收尖,唇色偏淡,抿成一条平直的线时,更显侧脸轮廓冷硬如雕塑。
周身像裹着层散不去的寒气,连发丝垂落的弧度,都带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这是楚知默第一次,如此全面地,光明正大地打量裴寂也,
他如同往常一般,身着一身墨色,若是晚上,遁入黑暗中谁也发现不了,
不过,黑色倒是很称他,
他身着玄色暗纹锦袍,衣料垂坠顺滑,恰好衬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脊背挺得笔直如松,肩背宽阔却不显臃肿,墨袍随着他转身的动作扫过地面,衣袂翻飞间,露出发达却不夸张的肩臂轮廓。
墨色衣袍仿佛与周身寒气相融,衬得他身形如寒松覆雪,清峻又孤高。
楚知默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瘦弱的身板,不禁想象那身衣袍穿在自己身上的滑稽模样,薄唇不自觉地抿住,
今年,她也有快二十岁了,身高比不上就算了,她那风一挂就能倒的身板还没有裴寂也一半强壮,
思绪飞的太远,当楚知默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时,心底发出了一声冷笑。
裴寂也看着她望着奏折发呆,久久没有接过,蹙了蹙眉心,开口时,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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