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知默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烛火跳动,稀稀拉拉地映在来人身上,衬出了她苍白的脸色,
红墙宫瓦在夜色里浸成墨色,昏黄光晕里,楚知默穿着一身白色襦裙,长发散漫地梳在一侧,
她站在殿内,站在烛光里,满眼不可置信地望向阴影中的人。
孟南湘如同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一遍又一遍地将楚知默从头到脚地扫视着,
每看一遍,就像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凌迟着她的心脏,
鲜血四溅,痛彻心扉,
楚知默的脊背猛地一僵,眼底的震惊很快就转化为了酸楚和无地自容,
“你怎么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下意识想拢了拢衣摆,却又在触及她冰冷目光时,颓丧地垂了手。
孟南湘一步步走近,靴底碾过地砖,发出沉默的声响。
一下下,踩在楚知默的心上,
她掐住了袖口下颤抖的指尖,试了好几次才找回自己的嗓音,压下了心底所有的难以置信,试图咧了咧嘴角,
只可惜,脸上颤抖的肌肉根本不听使唤,这个笑容在烛火地映照下,显得无比惨白。
“陛下,你真的没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绝不会这么轻易的死去····”
近乎疯魔的神态展露在了她的脸上,那是楚知默从未见过的一面,
她的心被扎得体无完肤,
孟南湘仿佛没有看到楚知默的女装打扮,竭尽全力地回避了一个几乎将她可笑的一生付之一炬的事实,
她眼底满是兴奋到极致的泪水,滚烫的泪珠一颗接这一颗滚落,如同一个个星辰滑落天际,最终坠落成尘,
楚知默放下了肩膀,瘦削的身板一下子像是泄了气,垂头站在原地,没再抬头看向她一眼,
而孟南湘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那副无言的模样狠狠刺痛了她的双眼,
不辩解,不挣扎,甚至连骗,都不愿意再继续骗她。
心中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
孟南湘后退了几步,她的目光始终钉在楚知默的身上,
这些年来的坚持和满腔的爱意在此刻化成了巴掌,一下下扇在她的脸上,
是她,爱上了那个在池塘边送了她手帕的帝王,
是她,不顾父亲的反对,为了那可笑的一见钟情如了宫,
也是她,被人算计,拖累的一家人,最终横尸荒野。
都是她,
是她的一意孤行,害了她自己的一生,也害死了家人的命,
“你说话啊!”
孟南湘的声嘶力竭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楚知默不敢抬头。
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身份被揭穿的一天,却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狼狈的境地,以这样残酷的方式。
眼睫轻颤,楚知默控制住已经快要将她的理智折断的愧疚,缓缓抬头,
“南湘,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我没死,
我,是个女人。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剩下的话,她病危说出口,可孟南湘却真真切切,一字不落地全都听了进去,
“没死?”
孟南湘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破碎的绝望,
“什么才算死?而什么又算活?”
她想起没进宫前,日日夜夜幻想的未来与他相爱的每一刻,幻想着那些山盟海誓,又想到进宫后,每次等在昭华宫希望落空的悲凉,还有那些在她面前露出的爱意与羞涩,
每一幕,都像是用刀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每闪过一幕,都疼得她撕心裂肺。
望着她绝望的神情,楚知默闭了闭眼,声音带着压抑的哽咽,
“这就是事实……”
不管她信不信,她是女子这件事都无法改变,
孟南湘的爱是她计划之外的所得,所有机关算尽中唯一的真心,
对于她来说,身为女子不可耻,她也不后悔,女扮男装是为了报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她无所谓,
这一生,她骗了很多人,她都不觉得愧疚,
唯一对将真心交付与她的孟南湘,她是愧疚的。
孟南湘踉跄着后退一步,泪水模糊了视线,
“骗骗我也好,为什么不接着骗我了?随便什么借口也好,只要你说的,我都信。”
楚知默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她,
看着那无言的视线,孟南湘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殿外传来禁军的脚步声,火光越来越近。
孟南湘抹掉眼泪,眼神一点点冷下来,那眼神里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只剩下一片死寂。
楚知默心头一震,久久不能回神,
忽的,她看到孟南湘抬手开始解衣服,楚知默皱起了眉头,没一会儿,孟南湘将身上的太监服脱了下来,扔到了楚知默的面前,
“逃吧,这不是你最后的终点。”
楚知默看着她,怔愣在原地,
她以为孟南湘是来找她算账的,没想到,她居然是来放她走的,
她往前上了一步,想要说些什么,但孟南湘见她上前,浑身的刺都竖立了起来,像是一只刺猬,猩红的目光破碎地盯着她,几乎用尽了全力吼道,
“走啊!”
外面乱做了一团,泼水声,太监宫女的叫喊声,全都清晰地印在她的耳朵里,
楚知默不再犹豫,从地上捡起了衣服,尽可能规整地套在身上,
她不知道火什么时候会被扑灭,但现在是她逃走的最好时机!
不没再抬头,径直从孟南湘身边略过,孟南湘也没有再看她一眼,脱力地靠在一旁的雕花墙上,
“我不原谅你了。”
楚知默没有回头,那声音轻飘飘的从身后传来,却像重锤砸在她的心上,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抬不起来,两人背对着背,无声的死寂在夜中蔓延,
最后,楚知默叹了口气,只留下了句,
“好。”
仅仅只有这一个字,可却让孟南湘瞬间泣不成声,所有筑起来的盔甲瞬间碎得不成样子,那个‘好’字,如同以往每一次她向皇帝撒娇时,皇帝有些无奈却带着纵容的回答,
楚知默,你为什么是一个那么好的人?
肆无忌惮地偷走了她的心,又这么绝情地践踏它,
你若不爱我,为什么要毫无保留地对她好,给我希望?
你是一个好皇帝,好丈夫,
可为什么偏偏不是个男人?
长信宫静悄悄的,寂静隔绝了外面的火光与喧嚣。
孟南湘依旧保持着脱力的模样,她似乎能感受到昭华宫灼热的火气,可却远远不及她心口的寒意,
她知道,从楚知默推开门离开的那一刻起,她们之间所有的情意,虚假的也好,真心的也好,都将随那这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无尽的愧疚和怨恨。
忽的,她的目光落在的桌上还在摇曳的烛台,她收起了眼底的悲伤,撑起身子,一步步走了落去,像是被人蛊惑了般,将烛台碰到,
火苗霎时间攀爬上了帷幔,
灼热的火舌肆意地舔舐着她的皮肤,灼烧着她的灵魂,
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席卷而来,只是没了刚才的癫狂,
她静静地站在火光中流泪,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她可笑的一生,闪过早早离她而去母亲的音容笑貌,父亲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叫她湘儿的画面,
最后,是那晚池塘边,那只纤细的手递上的手帕,
她闭了闭眼,
算了,她不怨了,父亲也好,楚知默也好,她自己也好,
即使她父亲是无恶不赦的奸臣,却也真心的爱护着她,楚知默虽骗了她,可那些对她的好也不曾作假,
人生在世,各有难处,也各有选择,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选的,怨不得人。
楚知默,下辈子你离我远一点,女人也好,男人也好,我不要再喜欢上你了。
楚知默小心翼翼地走出殿门,后宫早已乱得不成样子,而门口的守卫不知道是不是都被调取救火了,居然都不在,
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出了困了她快两个月的长信宫,身上的枷锁顿时松了下来,可心头却更似从前,
倏然,身后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背影,将她的影子清晰地印在地上,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楚知默慕然回头,便看见长信宫内火光冲天,
孟南湘!
楚知默没有犹豫抬脚便往回跑,可还没等跑出去两步,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她一回头,对上了芍药冷冰冰的眼睛,
“放开我!”
芍药并没有松手,她摇了摇头,
没救了,看守的人并没有看到除了楚知默外有人从长信宫里出来,依如今的火势来看,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楚知默看出了她的意思,不再挣扎,呆呆地站在那里,眼中倒影着长信宫如吞天巨兽般的火焰,嗓子发紧,就连眼眶也都红得似火,
下一瞬,她回身,眼中敛起悲伤和愧意,沉声说道,
“走!”
此时宫外的水车终于碾过白玉桥,铜制的输水管架起时,半个夜空已被染红。
水柱喷涌在殿顶的琉璃瓦上,碎裂的瓷片混着火星簌簌落下,在青砖上积起一滩滚烫的水渍。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最后一缕青烟才从熏黑的梁木间散去,露出满目疮痍的宫室,
烧焦的梁柱斜斜地支着,幸存的窗纱在晨风中摇曳,地上还残留着未烧尽的绸缎碎片,在熹微的晨光里泛着焦黑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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