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花为媒(八)

“你为何要把曾老大夫赶走?”

谢容衡嘴唇发白,连质问的话都显得有气无力。

温从玉抿着嘴唇,诚恳的认错,“对不起,这事是我的错……还让你替我背了锅……你,你怎么不和穆夫人解释一下啊?”

“我解释就会有人听吗?”谢容衡语气淡淡道。

温从玉自知理亏,默默闭上了嘴。

可其实她将那老大夫打发走确实是有原因的。

谢容衡身子不好,院里需要大夫,可安排在应祈院的大夫却是个连包扎都不会的老头,她本意是想帮他来着。

温从玉想找个靠谱点的大夫进来给谢容衡看病,可她忘了,这穆夫人往他院里插了这样一个不靠谱的大夫,又怎么可能会让温从玉另外再找。

谢容衡泛着白的唇忽然向上扯了扯。

“你把为我煎药的大夫赶走,我还以为你今日会回来给我煎药。”

温从玉更愧疚了,这事确实是她做的不妥。

“我一时把这事给忘了……”

少女一脸懊悔的低头认错。

药效发作,谢容衡垂着头,脑子里像有成千上万只虫子啃食着他一般。

温从玉忽然抬头弥补道:“以后,以后我来给你煎药就是了!”

谢容衡无力看她一眼,丝毫不领情,“你把我煎药的大夫赶走,这事本来就该你做。”

“那……那……”

温从玉绞尽脑汁的想着补偿谢容衡的方法,原书里的谢容衡性子孤僻,少与人言,又因身怀剧毒,平时不毒发还好,一旦犯病,如万虫噬咬,疼痛钻心,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谢容衡至今也不曾出过什么门。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坐在床沿上问他:“谢容衡,你,想不想去外面玩一玩看一看?”

少女说的情真意切,一双眼睛都发着光,谢容衡一顿,神色莫名的看向温从玉。

他和温从玉成婚时间不久,对温从玉了解虽不多,但也知道,她并不喜自己,甚至一直避着他。

谢容衡对此倒是无所谓,她这幅避而不及的态度反而合了他的心意。

反正她的丈夫本来就该是那个蠢货。

只是怎么这人,倒一夜之间转性了?

谢容衡苍白的嘴角嘲讽似的勾起。

这又是穆兰的把戏吗?

谢容衡漫不经心的道:“行啊,不过我想去的地方可多了去了。”

“没事,我们一个一个去。”

温从玉语气很认真。

温从玉想攻略谢容衡,还巴不得和他出去提升提升感情,自然是毫不犹豫的应下谢容衡的要求,况且,他确实惨惨的……

在她看小说时她就觉得谢容衡比男女主惨多了,若是可以,她也希望谢容衡能过的舒心一点。

谢容衡看着笑的没心没肺的女子,忽然有些烦躁。

“你说大话的本事倒是挺厉害的。”

谢府给他配的药,谁能减轻痛苦,但每每喝下药后脑子都混沌一顿时间,谢容衡喝了药,眼下正是困顿的时候,他说完这句话便自顾自躺下闭眼休憩,没再理会温从玉。

温从玉站在一边撇撇嘴。

她怎么就说大话了……

*

谢容衡这一觉睡的很久,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

屋内只有属于他这一半的区域里点着一盏小灯,有些昏暗的灯影晃荡在垂下的帘账上。

药效褪去,终于回了些精神,谢容衡坐起身揉着额头,视线忽然落在不远处的小桌上。

桌上物品的摆放位置都印在他脑中,一丝一毫变化他都能轻而易举的察觉到。

显而易见,有人在他睡着后动了他的书桌。

他起身走了过去。

桌上的家训书被人翻到了底,厚厚的一沓宣纸整齐摆放在旁边。

谢容衡拾起一张,上面的字迹不是他的,却又与他的至少有七八分像。

有人笨拙的仿着他的字迹将他未抄写完的家规抄完了。

谢容衡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轻嗤一声便将轻飘飘的纸扔回桌上。

*

温从玉那句带他出去,可不是随便说着玩玩的。

第二日用过早膳,温从玉便带着谢容衡出了谢府。

谢府上一举一动都被穆夫人掌控着,穆夫人若一直想要谢容衡死,怎么可能会给他用心看病。

温从玉觉得,说不准谢容衡这毒还有的救,既然他们不给他看,那她就自己带他去。

……

医馆里,长胡子大夫手把着脉,一手捋着胡须,时不时歪头疑惑着什么。

温从玉紧张的探身问道:“如何?”

“嘶……”

大夫长嘶一口气,目光有些稀奇的看向谢容衡,断言道:“奇毒,老夫从未见过,只按的出脉象虚弱,却丝毫找不到结症,可毒发之时又反应剧烈似是浸入骨髓,老夫也无法……”

温从玉呐呐道:“竟然是这样的吗……”

谢容衡习以为常的收回了手,淡淡道:“我自小便是如此,没什么好惊讶的。”

“也许是老夫技术不精吧。”老大夫叹了口气,“公子往后都需好好将养着,劳累不得,也断不得药,这样也许还能再拖延些时日。”

这意思就是说没的治了。

温从玉沉默下来。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惨的人?

书里没写谢容衡能活到多少岁,但肯定的是,书里面的谢容衡至少活的比背德主角团都要长。

但现在她要逆转剧情,挽回谢青云一行的人的命,这样一来谢容衡岂不是又不能活的比他们长了……

温从玉咬着唇,拍了拍谢容衡想安慰他几句。

“谢容衡,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谢容衡诧异的抬起眸子看她。

温从玉深吸一口气,“生命不在于长度,而在于厚度!身弱又如何?命短又如何?我命由……”

“闭嘴。”

谢容衡突然面无表情的打断了温从玉的话。

温从玉猛的一顿,识趣的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闭嘴就闭嘴。

倒是一旁的大夫捋着胡子一脸赞同的看着温从玉。

“没想到姑娘看着年纪小小,对人命天命已悟的如此透彻,真是后生可畏啊,不知姑娘可否愿意将这句话借给老夫,老夫要将它题成牌匾,挂在我着医馆之中。”

温从玉一时有些受宠若惊:“真的吗?……自然是可以,这是我的荣幸!”

谢容衡闭了闭眼,懒得与他们再说,站起身出了门。

温从玉愣了一瞬,不好意思的冲老大夫笑笑,连忙追了出去。

“谢容衡,你等等我呀。”

温从玉几步追上谢容衡,跟在他身旁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

也是,知道自己活不长,是个人心里都会不舒服。

……既然要攻略他,就得用爱感化他啊!

温从玉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迈开步子走到谢容衡面前拦住了他,语气坚定又认真。

“我之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人生至多不过三万天,可高兴肆意的日子却少如牛毛……”

看着谢容衡没什么情绪的表情,温从玉哽了一瞬,硬着头皮继续道:“但也有很多人,在这短短的日子也能活的恣意快活,谢容衡,你不觉得你现在的生活很无趣吗?”

谢容衡眸子微敛,忽然抬眸问她。

“我活的无趣?呵,那你告诉我,恣意快活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谢容衡直视着女子眼眸,这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她,方才惊觉这女子竟生了这样一副纯净的瞳孔。

他一下子要她说出答案,温从玉反而愣怔着有些答不出来。

她只知道人生三大喜事。

金榜题名时……呃,现在让谢容衡去科考也不大现实。

他乡遇故知……谢容衡应是连谢府大门都没怎么出过,这个应该也是不能了。

洞房花烛夜……温从玉猛的摇了摇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谢容衡抱臂,好整以暇的看着温从玉语塞的模样。

“恣意快活就是字面意思啊……温从玉歪头,绞尽脑汁的试着将想说的话讲解的更透彻,“你就没有体会过心奋,满足,心跳加速的感觉吗?”

谢容衡凝神想了想。

的确有过,白刃插进身体中发出的噗呲声,温热鲜红的血喷溅在他脸上,还有手下败将倒在地上发出的哀嚎,都曾让他感到心奋过。

可是,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能让他心跳加速?

温从玉看着谢容衡沉默的样子,心想他估计真的没体会过。

真是太可怜了,温从玉竟从心底生出一丝怜爱,她眨着明亮的眼睛缓缓向他伸出手:“我带你去找能高兴,肆意的日子,带你去体验另一种活法,好不好?”

谢容衡良久的看着她,像是忽然发现了一个华点,他嘴角轻轻勾一个笑。

这个女人,不对劲。

从沧崖山上起就不对劲了,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不过……恣意快活?

他倒还真想知道,除了杀人和复仇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快活的事。

他盯着那双莹白柔软的手,毫不犹豫的搭了上去,眸中闪出异样的光彩。

“好啊。”

……

谢容衡站在书斋前,皱眉看着店内堆满架子的书,狐疑道:“你说人生趣事是看书?”

温从玉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摆了摆。

“不不,怎么可能?!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温从玉道一句稍等,转身钻进书斋,过了好一会儿才付钱买了本册子出来。

她将册子拿在手上在谢容衡面前晃了晃。

一本不厚不薄的小册子,扉页上题着一行小字:《郜都趣事两三则》

“我们把这里面的趣事都跟着做一遍,岂不是相当于能在极短的时间里把别人一生中所有快乐的事都做了个遍?”

温从玉说着,饶有兴致的翻开第一页,跟着上面的字喃喃道:“郜都城内热闹非凡,街边小铺琳琅满目,郜都姑娘们平日最喜欢的,便是游走在小铺之中,将好玩的玩意收入囊中。”

对哦,人生乐事其中之一不就是买买买吗?

女子如此,男子亦然,毕竟有谁会不喜欢将自己看中的东西收入囊中呢?

温从玉若有所思的将书合上。

“谢容衡,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谢容衡摇摇头,“没有。”

怎么会没有?

温从玉沉吟半晌。

谢容衡没有想要的东西或许只是因为没看过,待他日后见的多了,自然就会有喜欢的。

“没事,现在没有没关系,这个我们可以暂时先放放……”

温从玉重新将书打开仔细在里头翻找一番。

“不如我们今日先去听戏曲吧。”温从玉忽然合书兴奋道。

谢容衡微微歪头,“戏曲?”

……

饶是他们今日出来的早,到清淮坊时也已经几乎坐满了人,好位置已经被人占了,但聪明如温从玉,拎着钱袋子打点了一番,竟然还能带着谢容衡坐上“最佳观影席”。

台上正演着时下最受欢迎的《花为媒》。

珠钗长袖的戏子咿咿呀呀的唱着:“表弟从幼小儿,青梅竹马情深意远,他有心我有意,他心我意紧相连……”

“天上无云不下雨!”

“地上无媒不成婚!”

“称心的女婿还要自己找!”

温从玉认认真真听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这唱的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原本张五可与王俊卿是早年定亲的一对,可王俊卿不喜自己的未婚妻,反而暗恋着表姐李月娥,媒婆为了不砸自己招牌,设计让张五可与张俊卿表弟贾俊英相爱,最后张五可和表弟贾俊英在一起,王俊卿如愿和表姐李月娥在一起,最后四人一起皆大欢喜……

嘶……这剧情怎么感觉有一点点像她和谢容衡呢?

只不过谢青云没有自己的“李月娥”,但温从玉仍然遇到了自己的“贾俊英”?……

谢容衡凝神听到后面,皱眉点评道:“这什么玩意?”

“哎呀戏曲嘛,都是旁人乱编的。”

“难道戏曲讲的都是这些无聊至极的东西吗?”

谢容衡扫了眼几乎是座无虚席的席位,淡淡补充道:“那他们可真闲。”

“或许是你不喜欢这种风格的曲子?”

谢容衡目光回到温从玉身上,扬扬眉,“难道你还听过其他的?”

温从玉眉梢一挑,她还真听过其他的。

她将手里刚咬了一口的栗子糕放回盘子里,拍拍手上的碎屑,一副要给谢容衡好好展示一番的样子。

“你可听过牡丹亭?我以前小的时候最喜欢跟着家里的长辈听这出戏了。”

说罢,温从玉拂拂袖子清清嗓,扯着尖细的嗓音唱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所至也……”

谢容衡几乎是皱紧了眉头听完这段词。

“这更是胡言乱语,若人活着只是为了那一点缥缈的感情,那他也不必活着了。”他的语气里满满都是嘲讽。

温从玉一头黑线。

“可人活着不为感情,那是为了什么?”

谢容衡没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有些不屑的嗤道:“可笑。”

“切……是你不懂吧,这段词里可说了,你现在这样觉得只能说明你还没有遇到那份极致的感情~”

谢容衡冷笑一声靠坐在座椅上,语气不屑,“那我宁愿一辈子也遇不到。”

温从玉撇撇嘴,懒的同他争论。

“谢大公子?”

身后忽然有人叫了谢容衡一声。

《花为媒》——陈怀平:

“表弟从幼小儿,青梅竹马情深意远,他有心我有意,他心我意紧相连……”

“天上无云不下雨!”

“地上无媒不成婚!”

“称心的女婿还要自己找!”

《牡丹亭》——汤显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所至也……”

本书世界设定为架空朝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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