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横跨小半个地球,近十个小时的颠簸,终于降落来西。
夜色正浓,来西的狂欢夜才刚刚拉开序幕。
殷迟在落地前一小时醒来。
鹤鸣洲的尸体呢?他为什么没死?萨勒曼为什么放过自己?又为什么在飞机上?
大脑像被病毒入侵后不受控制的弹出乱七八糟的问题框——堆叠、积压、无解。
混沌中隐约有人给他换过衣服,动作体贴,温柔,大手摸过他身体每一处,唇被吮得发麻,耳边满是粗重的呼吸……可残留的触感太淡,像一场荒诞的梦,转瞬被他归为药物产生的幻觉。
浑身软得提不起力气,显然是被注射了抑制异能的药物。
人没死,却也不像被救的待遇。掌控不了身体,任人摆布,这操蛋的感觉,他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萨勒曼当时为什么没开枪?那阵雷击般的剧痛是怎么回事?赵成和老师是否安全逃出山阴?
无数念头堆叠成山,压得他几乎窒息。
他总觉得有只无形的手,正像弹钢琴般拨弄他的命运,每个音符都藏着未知的危险。
飞机停稳,上来两个男人。
一个金发花臂,手里拿着两个金属圆环,走到座椅前,上下扫了他一眼,“喀嗒”给他脖子戴上圆环。
下一秒,一把扛起,天旋地转,殷迟被拎小鸡似的扛在肩上,硌得他肚子痛的慌,胃里翻江倒海,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别动手动脚,我自己能走!”
身后传来的叫嚣让殷迟一怔,原来这飞机上不只他一个阶下囚。那中气十足的咋呼,想必也落得被扛的下场,同病相怜的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颠簸的眩晕感冲散。
干燥的风灌进机舱,热烘烘的,让殷迟很舒服。
殷迟被倒挂着抗下飞机,血液在脑子里横冲直撞,视线很难分辨远地方。
扛着他的人转了个方向,恍眼看到空旷的跑道和几架军机,显然不是民用机场。
他被扔上一辆车子,直到驶过一块指示牌,才看清上面的字——来西。
围着机场开了半圈,来到另一侧,车窗外出现一座巨大的方形建筑,墙面上刻着醒目的M标志。
Memory。
殷迟的心脏骤然一沉。这家生物科技公司名义上研究新人类基因突破,背地里干的全是反人类的勾当,掌舵者至今成谜。
来西,Memory……
两者结合在一起,殷迟瞬间明白自己的处境。
娘的,与其落进这里,不如当初让萨勒曼一枪崩了他。
-
来西本身就藏着更深的黑暗——
它临近赤道,坐拥大陆最后一片热带雨林,多层生态圈藏着无数神秘的动植物。
森林深处的河流里,据说有能与新人类基因融合的未知因子。正因如此,这里被帝国封禁了五百年做研究,地面城市荒草丛生,直到近几十年才推倒重建,逐渐向市民开放。
来西被帝国封禁五百年,地面荒草丛生,直到近几十年,破败的建筑推倒重建,才逐渐向帝国一等市民开放居住。
能在来西定居的市面非富即贵。
第一批土地开发权被新人类达官显贵垄断,建成的房子极尽奢华。最核心的黄金大道上,顶级会所和赌场夜夜笙歌,几公里外都能看见那片彻夜通明的灯火,像一条镶在赤道上的钻石项链。
可殷迟知道,璀璨灯火下藏着什么……
来西地下实验城三个月就能“孕育”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比养殖场的鸡成熟得还快,这就是“复制人”,不过来西的没有高超智商,却有着极致的美貌和刀枪不入的体魄,专供权贵取乐。每晚都有成百上千的实验品被送到黄金大道。
黄金大道被帝国权贵赞美为“帝国子宫”,可它不过是,销金窟,美人冢。
残酷的是,复制人有自主意识,却逃不过两种结局:要么被玩死,要么因忍受不了惨无人道的对待而自杀。
能在这里活过一个月,已是奇迹。
“来西人来西魂,死在来西人上人。”
千年前,某位军事家率领残军在此抵抗帝国围剿时说的话,如今却成了刻进所有复制人基因里的魔咒。
他们生下来就是为了死。
操他妈的来西。
殷迟死死咬着牙,在这里无非两种下场:要么被扔进地下城做异能实验,要么被扔进黄金大道当玩物。
哪个都让他恶心!
他堂堂帝国第一杀手,即便是要死也应该死在科学复兴会的实验上,绝不能窝囊地死在这里。
-
汽车驶入方形建筑,穿过分拣人种的区域,液晶屏上跳动的五颜六色的精确数据,晃得他眼晕。
没来得及细看,被带进一间密闭房间,十几张床,凌乱排列,空气里弥漫着发酵过的尸臭。
他被丢在床上,刺激的气味唤醒了他深埋的记忆。曾经暗杀躲避追兵,身受重伤,不得不与几具无名尸体共处七日,他这辈子也忘不了。
想到他屁股下面的床,不知睡过多少死人,他又开始翻江倒海了。
“我靠!这什么鬼地方!”
邻床空位被大汉扔下一人咋呼,声音是刚才在飞机上和殷迟一路的囚徒。
“你们上级是谁?让他滚出来!喂,别走,给我回来——!”
他的嚣张让殷迟感到好奇,尝试着动了动舌头,总算能发出声音:“你怎么被抓的?”
沈行哀怨地看向殷迟,心底抹泪,当然是你啊!
因为你!
不然现在他该陪着将军大人乘坐专机,早就抵达帝都吹暖气,哪至于到来西这种鬼地方执行地狱模式任务。
可是将军只让他保护人,什么内幕都不告诉他,他现在好奇的抓心挠肝,恨不得把殷迟的脑袋掰开,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沈行心知跟这祖宗是一条船上的,生死同命,要是殷迟出岔子了,将军会扒了他的皮。
脑海闪过将军如痴如狂的模样,沈行又打了个哆嗦。
他拿出在飞机上瞎编的腹稿,“我家人被这群王八羔子抓进实验城,我来救人。”
殷迟眼睛微眯,“自投罗网式救人?”
沈行轻咳:“不然你以为这些能抓住我?”
殷迟思量,这人的感觉让他想起鹤鸣洲伪装时的感觉,顿时警觉起来,他实在不相信有人会自投罗网来这臭名昭著的来西实验城。
他问道:“你也是山阴来的?”
“是啊,跟着老板在山阴做生意,又是保镖司机,又是秘书什么的……”沈行叹气,“不知是谁把山阴被炸成那样,简直丧心病狂……”
殷迟汗颜,可不就是他干的。
“知道是谁把我们弄上飞机的吗?”
“除了萨勒曼还有谁?”沈行答得毫不犹豫。
殷迟皱眉,萨勒曼的目的依旧是谜。没等他细想,门口传来军靴列队的声音,房门“哐当”推开。
“3号、10号、11号床,出来!转移地下城Z号实验区!”
殷迟看向床架,污垢填满的刻痕里,勉强能辨认出“11”的字样。沈行是10号,那3号是……
“是不是弄错了?我该去A区的!”
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房间最里面站起来个瘦黑男人,两颊凹陷,眼里亮着两点奇异的光,瘦骨嶙峋的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像只被晒蔫的螳螂。
“想去A区?”领头的勾了勾手指,男人立即被架出去。
“谈好的!只要进A区就能进化成新人类!我不要去杂种区,我不是杂种!”
男人情绪激动,换来的却是狠狠一脚。他撞在墙上,骨架顷刻间散架,尚未断开的肌肉牵连着,身体滑落在地,姿势扭曲得骇人。
殷迟一眼断定,旧人类,活不成了。
“说你蠢吧,还知道找中介打点;说你聪明吧,敢在老子面前提A区?”领头的摸出雪茄,下属给他点燃,吸了两口,裂开一排黄牙,“你知道老子是谁?”
男人趴在地上,一边吐血一边哆嗦,想站起来却轰然倒塌,脸直直砸向地面。
“……我不去了……要回去……钱能不能退给我……”
领头的哈哈大笑,跟班们也一哄而笑,笑得弯腰驼背,眼泪都出来了。
殷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泛白。
男人身上穿着破旧的T恤,后背上模糊的花纹磨得只剩零星颜色,脚上那双开口的旧皮鞋,鞋头发毛、后跟干裂,一看就穿了很多年。
旧人类在帝国不过是奴隶般的存在,没有读书的机会,穷困潦倒,只能把梦想埋在地下,渴望回到四战前拥有人权的时代。
可帝国千年的统治下,旧人类的梦想从未发芽。
殷迟记事起,老师说得最多的就是劝慰旧人类:“不要放弃,曙光总会来的。”
这个人,定是把仅有的钱全给了中介,寄望于地下城的尖端实验,盼着能进化成新人类,再也不用遭受身份的压迫。如今,却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殷迟怒火中烧,攥紧拳头正想上前,瞬间被一股强力拖住。
沈行瞪着殷迟,低声警告道:“别动!”
领头的笑够了,觑见他们的动静,得意洋洋地享受着猎物的挣扎,然后无情碾碎男人最后的希望:“A区老子都去不了,你们还想去?做梦!”
“拉走。”
男人抽搐的身体被像拖死狗似的拽走,空气中剩下压抑的绝望。
地狱模式,现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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