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沉沉,只余下一线残红。
“来者何人?”姚芊漱耳廓微动,目光却紧紧锁定远处的村落。
距离信中约定之地,不过数百米,可偏偏这个时候,她被人追近了身。
来者一袭粉衣轻盈如雾,那人笑面如春风,可话语间却透着几分凉意,“师妹如此匆忙,这是要去哪儿呀?”
剑光陡然亮起,姚芊漱出手迅猛,却被那人手中的玉扇轻巧挡下。玉扇一开一合,那人以退为进,拖延着她的时间。
“齐云寺人人来去自由,我有要事在身,为何不能离寺?”姚芊漱收剑后撤,冷冷开口。
粉衣男子扇子轻点在掌心,摇头晃脑道:“齐云寺的规矩:姚芊漱与狗,不得外出。”
剑意一滞,姚芊漱眼底掠过一丝寒光。
她自幼长于齐云寺,十一岁横扫师门,惊才绝艳。可她的锋芒却只换来一纸禁令与无尽冷眼,寺中师长断了她的习剑之路,将她禁足山门,断绝了一切江湖联系。
那些投向她的目光,逐渐从赞赏变成了恐惧。人们称赞她的武功卓绝,却又忌讳她天资异禀。
“如果你不是她的女儿,也许,你人生的路会好走很多……”
这是便是将她禁足的理由。
可从未有人告诉她自己从何而来,又该走人生的哪条路。直到前日一封夹着断指的密信出现,那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才隐隐有了头绪。
她不过是求个真相,求个将她束缚了十余年的真相,为何不可?
“姚芊漱,倘若再迟一步,恐你难见生母最后一面。”
那信中如是说到。
回忆至此,姚芊漱手心已渗出薄汗。
“宋师兄,我不想与你交手。”姚芊漱低声道。
她目光倔强,指尖却悄然松开剑柄,改为暗扣腰间的飞镖。
宋立言闻言,眸光微暗,语调仍是不紧不慢:“现在回头,尚有余地。若执意离寺……”
他轻轻摇头,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莫怪我下手无情。”
姚芊漱不再言语,她身形一动,只闻“咻”地一声,她暗藏于指尖的飞镖便划破空气直袭眼前人的面门。
宋立言眼疾手快,玉扇一转将飞镖打偏至一旁的草垛。只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的脸颊还是被擦出了鲜红的血花。
眨眼的一瞬,姚芊漱便消失在竹林外。
“哎,小师妹这榆木脑袋……手劲儿到真是不小。”
说罢,宋立言轻轻摇头,余光瞥见草垛中蛰伏的暗影,悠悠笑道,“可惜,还有一半的追兵没打中。”
姚芊漱借力跃上一处屋檐,见宋立言再无动作,她选了一处地势高的屋顶藏身。双膝跪伏,她警惕地望向不远处村口的一家客栈。
那正是密信约定的地点——灵瓦镇。
窗棂低垂,红灯笼在夜风中摇曳,似乎隐约透出血腥气。她眉头紧蹙,握住剑柄的手更用力了些。
“吱呀——”客栈门被轻掩上。
前有追兵,后有来客。姚芊漱不愿暴露身份,只得伏在那客栈屋梁之上。
“爷,今儿的货我就给您搁这儿了,您看这钱……”一老头眼角眯成一条佝偻的弧线,昏黄的眼珠子犹如将尽的枯灯,在风中忽上忽下的转儿。
“老规矩,该给的,一分都不会差。”
门内低沉的声音飘出,含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待最后一缕烟散尽,香炉前的人便缓缓弯腰,闷声磕头。
“嘻嘻嘻。”
孩童嬉笑玩闹之声回荡着,低头之人不敢抬头,只是将手中的银碗举过头颅。月光在空碗中流转,又似结成了霜一般,竟凭空缓缓荡漾出一碗纯清的水。
“小二,住店!”
一声冷冽的嗓音骤然传来,姚芊漱心头一震,目光落向客栈门外,一位身着蓝衣的少年正站在红灯笼下。
他自报家门:“天御宗弟子方誉云,路过求宿。”
天御宗,方誉云?姚芊漱目光微凝,握剑的手紧了紧。
气氛迟疑了片刻。
门开了一道缝,随即一道魁梧的身影挤了出来,“既是天御宗的公子,寺中还有空房,随我来罢。”
客栈今日打烊?信中并未提及约定之地的具体位置,莫非他就是信中约定之人…?
姚芊漱心中疑惑,轻声跃下屋顶,远远跟随在二人身后。
*
“这一路行来,为何鲜少人迹?”方誉云开口,目光四处打量着这紧闭大门的家家户户。
“今日已夜深,村里自然没什么人。夜里寒气重,公子少些走动。”那人在前头领路,燃起寺中的沉香。
一刹那,烛光将客房填的灯火通明。
方誉云在屋内来回踱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屋檐上的瓦片,那星星点点的荧光衬得屋顶别有光泽,犹如月光散下的一层纱。
据说灵瓦村的瓦片开窑之时便可直接上手盘玩,且质量上佳,由此得名。不知此瓦的特性,是否与此次前来查案有关?
“公子今日早些休息。”那领路人躬身退出客房,轻轻将木门合上。
木门合上的一刹那,方誉云本能地握向腰间佩剑。顿时,他眸光如炬,落定在屋檐之上,“屋顶上的那位,看够了么?”
剑意争鸣,方誉云的杀意恍若泄洪般势不可挡。姚芊漱正欲起身换位,却不小心踩的脚下瓦片咯咯作响。
方誉云耳廓微动,不过三秒,余光便瞥见姚芊漱的身影从窗檐落地。利剑飞出,竟是擦着她的脖间划过,带走几缕碎发。滴滴鲜血,瞬间染红了姚芊漱的衣领。
“你是何人,为何会在这庙中?”方誉云长眸微眯,冷冽的目光恍若狩猎的毒蛇般渗出寒光。
一路奔波逃亡,姚芊漱的体力逐渐消耗,她不愿主动挑起纷争,开口答道,“与其怀疑我是谁,不如先把这香给灭了吧。”
方公子闻言,目光投向那两根线香,剑尖轻轻一挑,那冒着微弱火星的香灰便融化在黑暗中。
这香有问题,她怎么知道?
方誉云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子,心下倒生出几分玩味。
此人一身白衣轻纱,两眼杏圆,却丝毫不显危惧谄媚之色。只是她的衣衫略显破碎,鬓间还被削断了几缕残发。这身行头,与那路边的叫花子强不了几分,可她的头却扬得高高的,颇有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头。
沉默间,两人无声试探。
见姚芊漱目光瞥向方誉云的腰身,他却视若无睹般,任由着她打量着身上天御宗的令牌。
“看够了?”
见姚芊漱思衬着,方誉云出声反问。
“什么声音?”窗外两道人影逐渐接近,循声问道。
是夜巡的侍卫还是来追捕她的捉兵?姚芊漱抬眸,却不敢出声。
方誉云侧目看向僵在眼前的人,心中觉得好笑。明明方才还是一脸不服输的模样,此刻不过多来了几个无名无姓的追兵,却吓成这副模样。仿若方才的傲气,只不过是他眼花看错了一般。
不对,她既然能浑水摸鱼潜伏在灵瓦镇之中,想必武功定是在这些侍卫之上……莫非,还有别的追兵?
两人四目相对,姚芊漱摇摇头,眼神中却又藏不住带着期冀的目光。
谄媚,墙头草。
这是方誉云对她新的评价。
“本公子不小心绊了一跤,无妨。”方誉云的笑意浅浅攀上嘴角。他故意缓慢应声,漫不经心观察着姚芊漱的那楚楚可怜的目光。
宁可怕那些无名无姓的追兵,也不怕他?想必定是初出江湖的牛犊无疑,搞不好,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一时贪玩便出来闯江湖了。
窗外人影散去,凌厉的剑光便架在那姚芊漱的脖颈间。
他恐吓道,“谁派你来的?”
姚芊漱目光轻瞥颈间的长剑,又换上了一副无赖的模样,“无可奉告。但我若有心加害于你,又何必让你灭了这香?”
她虽不认得眼前之人是何方神圣,但总知晓,这天御宗向来以正道、清白而立于江湖,想必也不会真拿她怎么样。
方誉云的剑尖微翘,冰凉的剑锋紧贴在她的喉间。
无可奉告?那不是师门约束便是仇杀追打咯?看她凌乱的模样……答案不言而喻。
方誉云剑势不减,姚芊漱的指尖却稳稳推开了剑身,又道,“你我虽萍水相逢,但都知道这灵瓦镇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不如一致对外,如何?”
姚芊漱勾了勾嘴角,连带着那凌乱发丝下的眼眸都弯了弯。
能推开他的剑,力气倒是不小。
方誉云沉默片刻,神色难辨。旋即,他轻笑一声:“姑娘倒是眼熟,我们似乎在哪里见过。只是不知道姑娘还认不认的得我?”
姚芊漱挑眉,生疏地套着近乎,轻笑道:“既然见过,那便是缘分。只是公子这搭讪的套路,是不是太老套了些?”
方誉云目光一沉,声音压低,恍然大悟般的模样冷笑:“ 在下方誉云,专擅追捕江湖逃犯。”
“姚芊漱,通缉榜上,你的人头价值五十两黄金。你可知,多少人正等着取你性命?”
姚芊漱心头一凛,一把破剑在手中再度紧握。
完蛋,这天御宗虽然是江湖的名门正派。可以方誉云为首的总捕,却极为难缠。
她好容易从齐云寺脱了身,怎么偏偏就冤家路窄,碰上了他?
她偏了偏头,故作无所畏惧的模样开口:“所以,方公子要揭发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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