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誉云不置可否般看着她,神色未变,目光却深了几分,像是在细细掂量她这句话的分量。
他缓缓开口,语调平稳而低沉:“五十两黄金,的确是个诱人的价格。”
姚芊漱眨了眨眼,笑意未减,语气却更显轻松:“方公子若是缺银子,不妨现在就动手。”
方誉云轻嗤一声,语气漫不经心:“银子?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会认为我却缺银子?”他微微一顿,目光一沉,“相比于银子,方某更想知道,不过一面之缘,你又如何得知我的姓名?”
见那剑尖又进一步,姚芊漱眼珠一转,目光落在方誉云腰间的佩玉上,信口胡谄道:“这木雕刻着天御宗独有的徽记,再加上公子这般打扮风度,除了天御宗那位闻名遐迩的公子还能是谁?”
当然只有眼前人。
方誉云低声浅笑,“看来姑娘不仅生得独特,心思亦是敏锐。”
那笑声似乎不言而喻。
被拆穿了小心思,姚芊漱也不恼,“公子谬赞了。”
言罢,姚芊漱指尖轻推剑尖,利落而优雅地将剑拨至一旁。
方誉云见她的动作,并未阻拦,似默认了她的小动作。
浓雾在山野间弥漫,方誉云站在窗前,目光紧锁远处摇曳的红灯笼。那灯笼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幽灵般飘荡,伴随着阵阵阴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骨的寒意。
“化魂水?”方誉云低声自语,眉头紧锁。他未曾想过,这偏僻的灵瓦镇竟会藏着如此阴毒之物。
窗外一阵异动,两人心中一惊,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那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窗边。
队伍浩浩荡荡向前走着,一行飘浮在天上的灯笼后面跟着一群孩童。男女各站成一排,低垂着脑袋,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束缚着,僵硬前行。
“化魂水乃邪术,能夺人心智,炼化魂魄。”方誉云的声音低沉而冰冷,“这些孩童,恐怕已成了某些人的傀儡。”
姚芊漱心头一震,正欲再问,忽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两人对视一眼,迅速退到屋内,屏息凝神。
浓雾中,两行红灯笼渐行渐远,孩童的队伍也随之消失在夜色中。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只有石桌上轻微的敲击声回荡。
一旁的姚芊漱微微侧脖低头,耳边是方誉云的低语,映入眼帘的却是那人腰间的黑玉……
天御宗少主方誉云为何独身前来此地?是奉天御宗之命,还是随信中所约定的地址赴约?莫非,那封密信就是眼前之人所寄?
“不知姚姑娘在打着什么算盘?”那榻上的男子似乎发现了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屋内漆黑,唯有几缕月光穿透在地上。
姚芊漱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看清那黑玉的模样。可还未凑近,姚芊漱的口鼻便被一张大掌死死捂住,还未问出的疑问便被死死捂在了肚子里。
“嘘,隔墙有耳。”月光打在窗户上,悄悄印出小半个人影,那人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缓缓吹着白色的粉末。
口中一凉,竟是那方誉云不知何时塞了一颗凉丝丝的药。
苦苦的,麻麻的,很安心。
就是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这是什么药?”她皱了皱眉,勉强从方誉云的掌控中低声问出话来。
良药入口,方誉云松开了手,顺手抬起掌心,随意地搓了搓,仿佛刚才触碰了什么污秽之物一般。
“强身健体、提神醒脑之——肾、宝。”
“不说就不说呗,真小气。”姚芊漱听出弦外之音,抬眸瞥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几分无奈的鄙夷。
待到门外的动静彻底消散,她略有些不满地轻哼一声:“看来方公子才是更需要这药的人,补一补以防虚不受补。”
语气轻飘飘的,却仿佛不经意地戳中了什么。
方誉云闻言,动作顿了片刻,随即眉目一挑,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姚姑娘若是不懂药性,还是莫要乱说话为好。”
方誉云语气平淡,话语却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警告。
姚芊漱起身,低头理了理沾染尘土的衣袖。却听得“扑”的一声,一块黑玉从她袖中跌落,在地上滚了半圈后静静停下。
或许是她方才动作太急,亦或是那玉佩本就未曾系稳,这块玉佩与方誉云腰间几乎一模一样的黑玉便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方誉云眸色一深,原本懒散抱剑的姿态微微一顿。他侧身弯腰,目光落在那玉佩上,带着若有似无的压迫:“姑娘这块玉佩,是从何处得来的?”
望着那双微眯起来的眼,似一股前所未有危险渐渐逼近,姚芊漱不禁本能地后退一步。
她深吸一口气,嘴角挑起一丝不羁的笑意,故作轻松道:“这玉佩是我的私物,如何得来,自然无可奉告。”
还不待她说下去,方誉云已轻挑剑身,眨眼间便夺去了地上的黑玉。
姚芊漱脸色微变,语气急促:“方公子,请把它还我。”
方誉云低头端详那黑玉,指尖轻轻摩挲其表面,眉眼间笼着一层寒意。片刻后,他抬眸看向姚芊漱,“这玉佩的来历,只怕没那么简单吧?”
姚芊漱下意识握紧手中剑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是吗?那眼前之人,便不是所约之人了。
“此玉名为幽影咒玉,”方公子从袖中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啪”一声往姚芊漱身上一按,“灵光现世,邪祟现行。八卦为引,乾坤驱魔。破!”
姚芊漱的目光聚焦在两额之间,只觉得脑门一阵滚烫,灼热的疼痛似要扯破肌肤,可那昏昏沉沉的大脑却逐渐清醒。
“想必姑娘并不知此玉来历,又何谈此玉是你所有?”
方公子将身侧的衣料撕下,垫在那黑玉之上道,“呵,此玉贴身佩戴,一日便可使人失心,两日便可使人七窍流血不治身亡。”
“倘若不是此符,要不了几个时辰,你便会失心疯。下次偷人东西前,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命才好。”
一日失心疯,两日便亡?
可我已贴身佩戴了七日。
“方公子对这黑玉颇有了解?”姚芊漱双眸沉静如水仿若深潭,取下额间符纸,只见那纸上字势凌厉的一个大字:破。
破阵符,可破万阵。
难道这黑玉中还暗藏着什么阵法?
那人将此物交给我,又有何意?
“是何人赠你此玉?”方誉云眉头紧皱,目光冷冽,语气中尽显威胁之意。
“姚某不知。”对上那人暴戾的眼眸,姚芊漱淡淡道,“多谢公子伸手相救,只是此玉于我而言意义深重,还请公子归还。”
见那人紧握着手中的黑玉不肯放手,姚芊漱手腕微转,那贴在手臂上缠绕着的银链便旋转着飞向那人手心。
银链轻巧却又锋利,沾着朦胧的月色闪烁着淡淡的青光,手臂后拉,那银链便包裹着那人手中的黑玉卷入自己手中。
姚芊漱刚收回手,便被一柄坚硬的剑鞘横在了腕间。
眼见姚芊漱暗藏杀机,可武器竟是缠在手臂上的银链。
方誉云疑心渐起,这江湖中,似乎并没有特别之人善用此物。
此人,师承何处?
方誉云思索,笑道,“既然姑娘身手不凡,此时凑巧有用得上姑娘的地方,那方某便先谢过姑娘的举手之恩了。”
话题一转,就在那须臾之间,姚芊漱本能地抬起了头,她的眼眸与方誉云的目光蓦然相对。
两人的视线碰触之际,姚芊漱心头忽地一震,一道充斥着狡黠与算计的目光,宛如沉睡中的毒蛇般冒着冷冽的绿光。
这天御宗少宗主,果真如传闻中般捉摸不透。
“这块黑玉,还请姑娘小心保存着。”方誉云皮笑肉不笑道。
姚芊漱收回黑玉,却见眼前之人的剑意不如往常般锋芒外露,而是锐利肆虐,暗藏杀心。可如今局势复杂,更是有当头之急,二人不可内讧。
姚芊漱硬着头皮问道:“方公子有何事需要我帮忙?”
方誉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缓缓说道:“这村子古怪异常,你我想要安然离开,需得先探清那化魂水的秘密,以及这夜半孩童队伍的去向,我需要你帮我看住那些孩童的性命。”
说罢,那人有力的大手绕至姚芊漱脑后,硬生生将她的眼眸对上了对面那双皮笑肉不笑的眼睛。
男子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友善的笑容,那双眼睛如月牙弯弯,却冷漠如冰,毫无温度。
“我想姚姑娘并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人顿了顿,“不知方才的药,可合姚姑娘口味?”
好,好,好!真是无功不受禄!原来此人是埋了坑在这儿等着人上钩。
纵然心中明白这是方誉云在利用自己,可如今形势所迫,却不容拒绝。
“自然。”姚芊漱对上那人阴鸷的双眼,却毫无畏惧之色。
手中银链紧握,那银光不知何时攀上方誉云的肩头,“倘若方公子是诚心想要与我合作,还请公子拿出合作的态度。”
银链绞在眼前人的肩上,银链上的倒针死死扣在那人皮肉之中,倘若那人不再松手,他的肩膀便可被折断。
方誉云低笑一声,丝毫不惧,甚至还微微侧了侧头,让那冰冷的银链贴得更近些。他的目光落在姚芊漱的眼中,叫人捉摸不透。
“姚姑娘这话未免不太厚道。”他嗓音低缓,尾音带笑,却令人不寒而栗,“我方才可是救了你一命,怎的就这般恩将仇报?
姚芊漱笑意不改,手腕微转,银链微微收紧。她靠得近了些,语气轻盈,仿佛只是随意地与人闲谈:“方公子心思深沉,阴谋诡计玩的比谁都溜,救人?可不一定是出于好意。”
方誉云眯了眯眼,手指轻敲剑柄,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微微一笑,语调依旧淡淡的:“既然姑娘如此防备,那不妨这样——”
他话音未落,手腕轻转,指尖一勾,那银链竟被他巧妙缠绕在指间,顺势一拽,姚芊漱微微踉跄,险些被带入他怀里。她下意识稳住步伐,抬头看向方誉云,便见那人眸底藏着一丝促狭的意味。
“方某并无恶意,只是觉得,既然你已涉足此事,那便该有始有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压迫感,“这件事,你姚姑娘,不管愿不愿意,都已经站在我这边了。”
姚芊漱心头微颤,知晓自己算是彻底被他拖下了水。她深吸一口气,将银链缓缓收回,“既然如此,那便合作愉快。”
也罢,倒也可借此机会去看看那些妖魔鬼怪之中是否有信函中所说的会见之人。雾气愈发浓重,女子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迷雾之中。
方誉云捂住那不断渗着鲜血的肩,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轻声道,“这块黑玉另一半,为何会在你的手上?”
江湖中,又有哪位大人善用银链?恐怕此人,也与当年之事有所牵连……
目光缓缓扫过屋内的各个角落,踱步至寺庙的墙壁前,那微弱的光线的映照下,墙壁上一些深浅不一的刻痕便吸引到人的注意。
借着窗外凄凉的月光,他凑近墙壁,仔细辨认起来。
“灵瓦镇之秘,孩童为祭……”方誉云低声念道,眉头越皱越紧。
刻在墙壁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急切的心似要从那文字中跳脱而出。
寺庙中的空气凝重,那墙壁上的刻字仿佛是挣扎着诉说着无尽的冤屈与悲愤,眼花缭乱,触目惊心。
远处亮起了微光,方誉云静步走去,那双手悄无声息抚上那完整的墙画,沿着光滑的墙面一路向下,却触碰到指尖的一片粗糙。
这面墙上,竟又留有不同的留言。
前者字体飘逸,后者字急促,不似一人所书。
果然另有隐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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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来者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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