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九十六

“好了,集中精神。”汝兰祭司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你现在应该能够感受到纹身的存在。”

我赶紧闭上眼集中精神,沿着她的引导去转移注意力,果然如她所说,在我的后背上察觉到了一团奇异的力量。

我的精神力才刚刚触碰到它,它就立刻传来回应,就好像一直在等待着我主动呼唤一样。从它那里传回来一股温和的暖流,这股暖流一瞬间流经我的全身,我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松起来,斗气和精神力的操控都变得容易了。不需要我刻意地去控制,我的意识所到,斗气和精神力就会立刻跟上。

我睁开眼睛,看向自己身上。果然,之前消失的纹身重新出现了,只在手臂上就能看到青绿色的火焰,一直沿着皮肤生长,直到后背。

“果然是……”同泽祭司的声音传来,我看向她,她盯着我身上的纹身,失神恍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汝兰祭司走回到同泽祭司身边,说,“已经足够了,这的确是不同于我等的始祖纹身。”然后又对我说,“保持这样的状态,你应该能够意识到纹身的能力。”

我继续用精神力连接纹身,但却没有发现什么特殊技能,之前在东瀛岛上看到的那些金色命运线在这里也看不到。

“看来,始祖纹身的能力现在还无法使用。”同泽祭司一看就知道我没能找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对汝兰祭司说,“看来只能知道这些。始祖的用意……只凭你我恐怕很难猜想了。”

两个小姑娘来替我穿衣服,其中一个对我说,“收回精神力就可以让纹身回到静息。”

我如她所说让精神力脱离和纹身的连接,身体慢慢回到了普通状态,身上浮现出的纹身也随之消失。不过意外的是,激活纹身以后,我的骨折好像恢复得快了一些。

同泽祭司本欲让我先回去休息,但汝兰祭司却说,有些事要再与我确认,让我回房间去等候。

我在同泽族的年轻人陪同下回到之前在的小屋子,只待了一会,汝兰祭司就过来了。

她在椅子上坐下,让我不必拘谨。我也往凳子上坐了,感觉此时的气氛已经缓和了许多,不像刚才那么正式严肃。

两个小姑娘拿着药,挽起我的袖子替我右手上药。

如果到现在我还觉察不出汝兰龙衣对我的善意,实在不像个人。我对她的回护和治疗道谢,她却摇了摇头。

此刻离得近了,我才注意到,她似乎比起当年憔悴了很多,果然还是因为汝兰陵的死受了很大的打击。

我想安慰她,却说不出来半个字。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身为背负罪恶的当事人,贸然开口,怎么看都不带好意。

“你去过东瀛,见过源家的人吗?”就在我思考该怎么开口的时候,汝兰龙衣主动问起。

我一时有些惊惶,忙回答,“对的,我遇到了源家的家主,还有源东君的兄长。”

汝兰龙衣颔首,“看起来他们未曾为难你。”

我点点头,“嗯,我问过源东平,他说,在他们看来生和死都是很淡的事情,所以没有责怪我。”

汝兰龙衣笑了笑,笑容里满是疲惫无奈,“是,生和死,与我们而言的确太淡了。陵儿离开了这么久,我却一点实感也无。”

我意识到,现在的她不是以汝兰族祭司,而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在和自己已故女儿的同学聊天。

“陵儿自小就有心志,想要改变十七族的现状,想让族人都能够重新在大陆上立足。”汝兰龙衣淡淡地说起往事,从她的声音里我完全听不到情绪,好像她在说的是与自己不相干的一个故事,“她背离我的命令离开九幽谷,独自去大陆上经历,她一直很坚定地想要寻找能让我们与外世和解的方法。这样的想法,从前已经有许多族人为此努力过。但我们始终没有办法化解外邦人的恶意。”

我下意识攥紧了手,“为什么这么说?难道除了远古八族,其他人也都对你们有敌意吗?”

汝兰龙衣否认,“不……至少不仅仅于氏族之间。我们承始祖的恩泽,有察看和干涉他人灵魂的能力。也因此,我们能清楚地看到他人的恶意。那是对‘我’以外的,所有生命的恶意。”

我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就没有插话,等着她继续说。

“外邦几经岁月,早已和始祖所在时大不相同。没有制衡和规则,八彝隐世不出,内无贤主治世立规,外有群雄巧取豪夺,弱者日为衣食所累,强者尤怀不足之心。如此世道,早已没有我等容身之地。九幽深谷,是我十七族最后的依凭。”

虽然她说话时没有情绪,但这番话听起来非常疲累,就好像那天和我吐露心声的汝兰陵一样疲累。

我完全懂她说这句话时的心情。不只是十七族,唐小冬她们又何尝不是,就连融于世俗的方掌柜,谈起旧交好友时也变得沉痛起来。

方掌柜说,太久没有出现过斗帝,大陆就像是一盘散沙,所有人都在这个诡谲的沙盘里堕落。

汝兰陵想要改变族人隐居深山的现状,可外面的世界早就不欢迎他们了。这才是她自裁的原因。

这不是他们的错,不是他们把世界变成这个样子,却始终是他们在付出代价,从未从这个世界手里获得一分容赦。

汝兰龙衣伸出手按在我的肩上,“异邦人萧红,你的身上有神的印记,却得到了始祖纹身,是万世万年不能有的奇迹,你一定握有改变的力量。你应该知道那段过去。我们已经同意,明天会带你进入祭坛,在那里记载了我们所知的有关始祖的一切,请你一定要仔细听,然后牢记。这是我们最后能做的事了。”

我抓住了她话中的一个细节。不是相信,不是为他们昭雪平冤,仅仅是记住。

假如真的像汝兰陵所说,曾经发生过一场极惨烈的战争,使得他们十七族不得不隐居在这样隔绝人世的地方,那样一段历史,只是被记住就够了吗?

第二天又是清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有人来叫我起床,说准备出发。

这次同行的有十七位祭司,我本来想跟着汝兰族或者岐山族,但被安排到了同泽祭司的轿边跟随。

我还没能习惯起这么早,打着呵欠跟着他们出了村子。

出了村子就进了一道峡谷,往峡谷深处走时,我看到两边的山壁上爬满蔓生植物,头顶也被浓密的树影遮住,只有一线天光从缝隙间透下来。

沿着峡谷走了很久,视野才终于开阔,入眼是一个天然的巨大坑谷,环壁全是岩石,上面画着和当年在南山楼底见到的双子壁画,但这个却又有所不同。关于壁画的记忆我已经十分模糊了,究竟不同在哪里,我一时间看不出来。

脚下的地面刻画出一个巨大的法阵,虽然我不知其用,但能感觉到这个法阵里还残存着一些能量。

山壁上的植物有被清理过的痕迹,看来他们一直在保护这个祭坛。

祭司们一同立在壁画前,领着各自的族人,恭敬地行礼。

礼毕,同泽祭司走到最前方,其他祭司们分立两侧,他们一齐看着壁画,神色各异。

同泽祭司对我说,“外邦人,这里就是我十七族的祭坛,如你所见,这是我等始祖的象征,也是世人共同的先祖,天族。”

“天族?那是什么?比远古八族还要早的族吗?”我问。

同泽祭司面色一紧,“如今你们所谓远古八族,实为天族门下八彝。”

我自觉再提远古八族一定会激怒他们,于是缄口等她说。

同泽祭司娓娓道来,语调庄严肃穆,“太古之年,有龙生于天地之间,玄麟白鬃,育火焰之力。极北之地,冰壑与烈焰交融之隙,人类始祖由此而诞。”

这和之前焱仙给我讲的故事有点类似,黑龙,第一个人类,人类盗取了黑龙之力,然后繁衍出以后的人。

“始祖所生之地,生机断绝,荒芜不毛,故求取力量于太古之龙,得见太初之神。”

“等等……”我忍不住出声打断,“为什么我之前听说的是,人类盗取了黑龙的力量?”

我的话还没落地,就看到祭司们都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看一个犯了大错却不知道的小孩子。我明白又说错了话,立刻住口。

“太古之龙,其名为——黑阎龙。‘黑龙’,是八彝的蔑称。黑阎龙赐予始祖力量,是太初之神的命令。但外邦的记载中,已经变了模样。”同泽祭司叹息一声,她没有再做解释,转身示意山壁上的画,“始祖获得黑阎龙所赐神力,开疆拓土,驱逐蛮兽。有山名青丘,上有灵狐化作人形,便是天族第一位祭司,就是这画中的二人。”

狐狸化人。

我感觉有些熟悉。我曾经见过有谁是狐狸变成了人吗?想不太起来。

我抬头看壁画,乍一看时这里的画和南山楼下没有区别,但仔细又发现不同。白色的雾和黑色的火将画面一分为二,一男一女共同虚抓画面中心的金球,黑鳞白鬃的龙盘旋二人周围。男人穿着盔甲,手中握着长剑,女人穿着黑色的长袍,手中握着权杖,看不出来有狐狸或者野兽的痕迹。从画面上看,金球是龙吐出后,赐予二人的。而且我记得,南山楼下的壁画里,人和龙是抗争的关系,但是在这张画中,人与龙是平和的,像是伙伴或者朋友。

“借助黑阎龙之力,人类得以驱逐毒蛇猛兽,立足大地。始祖选八人,赐名八彝,许另辟新族,司掌土地。又分十七门人,管战,兵,医,药,粟,稻,牲,猎,铁,工,羿,筑,建,礼,司,刑,名。有明君,贤臣,善民,良法,人族得以久延岁月,繁衍生息,免受饥寒病害。”

“后来,始祖背叛了神。”同泽祭司讲到这里,话锋陡然一转。她面色仍然平静,但语调里却透出非常复杂的情绪,一时间我难以分辨。“时至今日,我们早已不知缘故,但始祖确实行了逆天不悖之举。始祖集结了含我十七族在内共三十二名勇士,并天族全族人,向神发起挑战。”

讲到这里,所有的祭司都看向壁画,她们神情相似,却又有所不同。有叹息,有悲痛,有悔恨,也有不解。

“但,始祖落败。”同泽祭司的声音低沉下来,“始祖被神所杀,天族溃败,八彝围攻残余天族与我十七门。天族守护之龙将十七门先祖送到此地,在最后一役中战至力竭。自此,我等居于此地,与外世隔绝千百年。”

“后,十七门各自繁衍十七族人,才有如今的局面。据前人所载,我十七族有无数子弟离开去往外界,极少有幸存归来者。他们得知,八彝一直在追杀天族残存,是故绝无可能放过我等。”

借助九幽十七族讲述的历史,我终于抓到了藏在世界背后的秘密。

这个名为天族的整个宗族,被从大陆的历史里彻底抹去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连九幽十七族的名字都不被允许提起。

魂族追杀出现在大陆上的十七族族人,要将他们存在的痕迹一点不留地消去。古族和其他族参与了掠夺和残杀,所以古族拿到了汝兰族才有的鬼谷草,哪怕是已经枯死,也要继续留着。这是天族的罪证,也是他们的。

他们篡改了天族的历史,废除了天族的正当性,还要让世上所有人都将他们当做罪恶之徒来看。一切都是因为那场逆神之战,当他们举起武器向神发起进攻时,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始祖没有名字,他被万世万人记住的只有背叛者这个身份。他的族人和附庸也被视作罪人,永远只能囚禁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密林中。甚至连这些苦难都是正当的,因为他们的先祖行了逆悖之举,所以他们戴上了永远无法脱下的枷锁。

我能同情他们吗?他们是罪人的后代,他们的罪不是别人虚构栽赃的。可我又能心安理得地站在高地指责他们吗?就因为他们先祖的错,所以我们永生永世高他们一等,可以使用任何手段,无需正当理由地杀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

我看向同泽祭司,试探着问,“你们恨始祖发起战争吗?如果没有那场战争,也许你们现在就不会这样。”

同泽祭司摇头。不只是她,其他祭司们也都没有认可我的意思。

“我们身为蒙受始祖余荫之后辈,既享其恩,亦受其过,无权指责始祖。”同泽祭司回答我,“事隔经年,始祖拼一族性命逆神而战,所谋已不可知。我等唯勿使其实忘尔。”

事隔经年。已经过去太久,他们身为战争的发起者的后代,连偿还的对象都找不到。在外界被强迫着遗忘他们的时候,他们选择了铭记痛苦的历史。

等等……

我弄错了一件事。那位始祖,不是在侵略和屠戮,而是向神发起挑战。他背叛了神,但没有违背人的道义。既然如此,为什么他的后辈要一直承受着这样的罪而活着?

是神罚。神对于背叛者的惩罚,抹去名字,消除存在的痕迹,还要让远古八族无休止地追杀幸存者。

那个高高在上的神,那么痛恨被人类背叛吗?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天空,但这里的天空被树影遮蔽,于是也遮住了神的眼睛。

“这就是我九幽谷的隐秘,千年以前的过往。”同泽祭司又一次叹息。她走到壁画前,恭敬地行礼,其他祭司们也和她一起行礼。

我看着壁画,壁画上的双子分明一如初见,可却又变了。原本精美绝伦勇武骄傲的一男一女变得苍老憔悴起来,好像此刻连壁画都透出沉闷了千年的疲惫。

我伸手摸了摸后背,隔着衣服,摸不到那片纹身。

行礼结束后我向同泽祭司发问,“你们每个族都拥有不同的纹身力量,为什么你们却不知道始祖纹身的能力呢?是从前没有记载吗?”

同泽祭司怔了一怔,摇头,“并非我等不录。始祖未向任何人透露纹身之力。始祖陨落后,纹身再未曾出现过。”说到此处她看向我,“如今,即使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始祖的纹身,更何况出现在外邦人,尤其是八彝后人的身上。始祖选择了你,纹身的力量也只有你才能知晓。”

我回想起在东瀛见到的漫天金光,于是问,“我曾经在东瀛遇到一个妖怪,他告诉我有一个东西叫因果线,你们知道那是什么吗?”

几位祭司听了我的问题,面面相觑,纷纷摇头。

看样子,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这个纹身的力量,只是顺应那个赐予我纹身的意志。

那么,是不是将这份力量隐瞒起来,也是那位始祖的决定,连自己的族人都不知道,就没有任何泄露的可能。那他在提防着谁?

我下意识用手掩住了口。

不能说。

他隐藏这份力量,隐瞒了千万年,我不能让他的努力功亏一篑。

我攥紧了手,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这是始祖当年感觉到的东西,正是感觉到了这,他才走上了那条路。而冥冥之中,我成为了千万年以来又一个走上了这条路的人,这才是他将纹身给我的理由。

隐约地,我又背上了一个包袱。一路走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背负多少责任了。奇异的是他们竟然也会选择我,明明我是这样一个无用之人,那位早已在逆神一战中落败的两位始祖,究竟在想什么呢?他们给我的这个纹身又拥有怎么样的力量?利用这份力量,我能做到什么?我想做什么,它能帮助我吗?

过往在我脑海中浮现。

赤焰一样的天空,翩然起雾的女子。那是跳舞祈福的唐小冬,为了实现梦里所见那个影子的梦想,她走上舞台,尽全力完成了那场惊世的仙舞。

恍然间我明白了什么。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祭司们拜过先祖,引着我准备离开此地。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声音。

“不要走!……”

急切,慌张,茫然无措。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女孩子,又像是想要哀求什么。

我站住脚,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可身后只有空荡荡的山谷,和遮蔽天日的密林。

“拜托了……救救他!”

又来了。这次换了个人,是一个年轻男人。他在向我求救,救另外一个人。

同泽祭司注意到我,“怎么了?”

我试图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我听见有人在叫我,向我求救。”

“求救?”同泽祭司皱眉,“平日不会有族人擅自到此处,难道被狼妖袭击了吗?”

我集中注意,试图精准地捕捉声音的方向,等待下一次呼唤。

很快我就又听到了声音。

“求求你,救救他!只有你……”

声音又变成了女孩子。

这次我听得很清楚了,是从祭坛之后更深处的山谷里传来的。

我指向那个方向,“那里,有人,有男的有女的,都在向我求救。”

声音忽然静默下来,我有些疑惑,回头一看,那十七位祭司都用同一种目光在看我。不是怀疑或者好奇,而是一种站在棺材边凝视躺在里面的人的眼神。

我下意识地抖了一下,问,“怎么了……我不该说吗?”

同泽祭司没有说话,反倒是岐山族的祭司发话了,“那里是禁林吧?”

祭司们面面相觑,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能等着他们做决定。

最后,是同泽祭司下了决断,“先回同泽寨。即使将往禁林察看,也必得先行准备。”

我们回到同泽寨,祭司们被安排到了各自的房间休息。同泽祭司请我和岐山容佳他们两个人到主殿会面。

我到的时候,容佳和胥和胥也在。容佳告诉同泽祭祀说,我在露华村的时候就问过求救声的事情,炯叔以为是有族人被狼妖困住,没有多问。

听过之后,同泽祭司又问我求救声的具体情况。

我将昏迷之中听到的声音和刚才在祭坛听到的声音都详细地告诉她。

同泽祭司思索了很久,才对我说,“你说声音来自禁林,我们只得将禁林情况说与你,才能明白其中道理。”

我点头表示认真听。

“约四百年前,曾有一束光坠落在祭坛后的深谷里。那里本是无人之境,前人不知其缘故,更不知光坠为何物,遂命族人察看。初,联合各族共派十二勇士,无一返还。”

我一下子绷紧了脊背,认真地听她讲述。

“祭司合计,将此行记录在案,后设诸多方法尝试进入光坠之地,至少留下记号供后人可知,仍不可。”同泽祭司一边说一边摇头,“四百余年,先辈遣百人入光坠之地,唯有二三幸存,皆言半路遭遇狼妖袭击而走散,既未知光坠缘由,又不知同伴所在。长此以往,我辈将光坠之地划为禁林,不许族人私自进入。”

听到这里,我已经大概猜到了轮廓。那束光,无论是人还是特殊的力量,一定将那个地方改造成了一个有别于现世的空间,因此所有进入那里的人都被困在那里,无法离开。

没有人听到他们的声音,只有我能听到,如果要一个解释的理由,只能是我背上的纹身。

也就是,那位始祖。

我想起来,在昏迷的时候,我听到过一个声音。没有冗余的情绪,平和,淡静,从容,轻柔。

她说,“请帮帮他。”

她说,“他很痛苦。”

还有很多人也在呼唤我。他们也许是十七族后裔,也许是其他的什么人。

他们想让我帮助的,是谁?

不论是谁,我必须要去一次。我要知道他们究竟留给我的是什么,也要知道天族,八彝,还有那高高在上的神,他们背后的所有的故事。

当我说自己决定去光坠之地一探究竟的时候,祭司们都带着惊讶的表情看我。

同泽祭司反复向我确认是不是认真要去,并且一再重申已经有无数族人在那里消失,从此没有音讯。但我答得坚决,最终她同意了我的请求。

得到应允后,岐山胥忽然站出来,也想要去光坠之地。还不等岐山祭司拦他,岐山容佳就跟着说如果岐山胥去的话她也要去。

同泽祭司发话,“让外邦人独自入险境过于无礼,理应派族人陪同。但你二人可明白其中凶险?或许你们再也无法回到族中,也没有族人能够前去营救你们。”

岐山胥很坚定地点头。岐山容佳虽然很犹豫,但看岐山胥如此决意,她也不好意思说不敢去。

最后,同泽祭司拍板,让岐山胥二人陪同我一起入光坠之地察看。

容佳这个小姑娘,心思单纯不作伪,喜怒形于色,任谁也看得出她一门心思扑在岐山胥身上。而且她也没有外乡女孩那种特有的骄矜,我倒挺喜欢她这样不加矫饰的个性,如果她不是有事没事撅我两下。

临出发前,汝兰龙衣给了我一瓶药,让我每天晨起在右手上涂抹。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药,但是涂上以果然有效,慢慢地恢复了一点知觉,想来不久就能行动自如。

同泽祭司给我们看了以往调查光坠之地的记录,遗憾的是只有两三次记录稍微详细一些,其他的只写明了出发前的计划和准备。根据记录,他们使用了一种十分特殊的记号标志,来标明小队走过的路。

我对此心有怀疑,在这种潮湿烟瘴的深山老林,无论用什么做标记,以百年为单位,一定都会被广袤的植被吞并。

容佳向我解释,他们做标记使用的是代代流传下来的法阵,只要法阵没有被彻底破坏,就能永续。这倒让我很好奇原理,大约等见到时就会明白。

于是在岐山族同泽族和汝兰族给我们准备了充足的物资以后,我们三人向光坠之地出发了。

这一次,我们沿着另一条不同于去祭坛的路出发。我完全没办法在这鬼地方记方向和路,只能老实地跟着容佳和胥。

走出去不到半里地,我分明什么也没看到,他们俩却都注意到了某个东西。走过去一看,在一片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的草丛里,容佳指着这里说,“这就是记号了。”

我满头问号地看着他们俩。

胥使用了一个什么招数,一道碧光指向草丛,果然亮起一个小型的结界。结界内的纹路古朴却十分好看,和他们族中的图腾有些相似。

在他们激活这个结界之前,我的确什么也没有在这里感觉到。于是我问他们是怎么发现结界的。

容佳回答,“激活纹身啊。这个结界有纹身就能看到了。”

于是我忙问,我能不能也像他们这样激活纹身。容佳撇撇嘴,“激活是可以,但你又不熟练。而且一旦你回大陆,小心被魂族追杀,学不学都不要紧吧?”

她说的有道理,我就没有再深究。

发现了第一个结界以后,我们很快就又找到了三个。这些结界间隔不远,根据仅有的记载,最后一次出行,他们商定的做记号的间隔是二十方。方是他们计距离的单位,没有对照,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换算。但是从我们见到结界的频率来看,二十方的确很近,可见他们为了探查光坠之地实打实尽了十分力气。

一路上我们都在沿着前人留下的结界走,非常平顺,也没有见到他们一直在说的狼妖。

走了大约两个时辰的路,我已经感觉身体有些疲累了,于是问他们光坠之地还有多远,为什么还没有到。

容佳和胥测算了一下方位和距离,告诉我,我们应该已经十分接近光坠之地的中心。

才说完,我一抬头,忽然被眼前所见景象惊诧,忍不住喊了出来,“我的妈呀!”

就在我们前方不远处,可以看到一座非常宏伟的古城遗址,至少有三丈高,我们在这里隔着层层树影,至多能够窥见它的半砖片瓦。虽然不知全貌,但还是可以想见这是一座宏伟的古建筑。

容佳和胥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惊呆了,两个人面面相觑,说了句我听不懂的话。

我问,“这不是你们的族人建的东西吗?”

容佳带着一种近乎惊恐的表情看着我,那眼神跟见鬼了没有多大差别,“不……我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

我意识到事有蹊跷,急忙回头看,“这里距离我们上一个结界有多远?”

容佳一愣,“刚刚看到过的呀,才不到三十方。”

“这么说,前面就是光坠之地了。你们以前的很多族人已找到了这里,但是他们都没有回去。”我抬头看着那树影里透出来的暗黄色的石砖,“秘密就藏在这个古城里。”

胥一瞬间就紧张起来。容佳咬了咬嘴唇,稍微提高了一点音调,“不管怎么说,既然到这里了,就好好找找吧!说不定这次我们能找到原因,还能把其他族人都带回去!”

我没有多说什么,怕又立了什么不好的flag。

收束起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们都沉默下来,没有人说话,一齐迈步向古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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