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九十八

第二天一早起,我们就分道扬镳。

我从古城入口离开。有居民看到了,问我怎么这么急要走,我随便敷衍了一下,说去城外看看。

至少我还记得来时的方向,只要沿着方向往回找,一定能找到之前族人们留下的记号。哪怕迷路,我也能沿着记号爬回去。

我大致估算了一下方向,就独自走进山林中。

也许我的方向感确实不怎么样。离开古城十多分钟,已经完全看不到古城的影子,我仍然没有看到一个记号。

出师不利,我只好另做打算,先原路退回古城,重新查看方向。

但是在密林中爬了十分钟后,我发现自己完全辨不清方向了。

这个鬼地方是深山老林,往上看是层层树影遮天蔽日,往下看全是落叶藤蔓,根本找不到踩过的痕迹。无奈之下我只好爬上一棵稍微高一点的树,至少找个标志物,但是在树上我也只能看到重重叠叠枝丫交错。

好吧,我知道我有多无能了。我不该在没有任何辅助工具的情况下独自跑到这种密林里来。

我拿出随身携带的纳戒,想找找里面有没有什么可以破局的宝贝。

我记得有一种很刺鼻的药粉,之前嫌弃它味道太难闻了,差点把它丢掉,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扔,现在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我拿出怪味药粉,随便撒了一点在树上,虽然什么效果都没有发生,但是这股刺鼻的味道确实够呛,连在这种潮湿到几乎让人嗅觉失灵的鬼地方都足够明显。

于是我手拿药粉,走过一段路就随便找棵树抹一点。如果我走了重复的路,至少一闻就知道。

但是我显然错估了这片密林的可怕。抹药粉走了大概十来分钟,我既没有闻到熟悉的怪味,也没有看到记号结界,更没有回到古城。

恐惧像藤蔓一样爬上来,不经意间开始占据我的注意力。

我想起之前失踪的十七族族人,这些人肯定也是遇到了和我一样的情况,然后被困死在这个该死的密林里,再也没能走出去。

但是这么解释也不对。

按之前我们走过来的路看,每隔二十方就有一个结界,那个距离其实非常近,哪怕我是在围着古城打转,也不至于连一个结界都遇不到。就算我会迷路,那些熟悉密林的十七族族人是不可能迷路的。

不过眼下就算再怎么猜测也没有用,我麻烦大了。

我很有可能被困死在这片密林里,而且凭我现在手里已有的东西,我没有办法脱困。

我停下脚步,先把恐惧感强行压下来,逼自己冷静。

不,不要恐惧。至少在没有用尽一切手段之前,不能害怕。

一怕,就会自乱阵脚,连原本可能的希望都会从指缝里溜走。

这里是属于天族的一隅,我有天族始祖的纹身。

我把注意力向背后的纹身集中,把我仅剩的余力全部引向这里。

那些已故的族人们,你们引我到这里来,我却困死在密林里。现在我遇到困难了,至少给我一些提示吧。

仿佛是在回应我的祈求,当我重新睁开眼的时候,我看到了金色的丝线。

从我身体里发出的,穿过层层树影,连接向不知什么方向的细线。

因果线。

为什么只有这一根呢?它连接着谁?

我暂时想不清楚,但是我必须抓紧时间。如果我的纹身失效,我可能连这根线都看不到了。

我没有去触碰那根线,它也许会像在东瀛岛上那样被我扯断,现在我不需要斩断它,只需要沿着它指示的方向穿越树林。

在重重昏暗的树影里,这根金色的游丝一线看上去是如此脆弱,仿佛连风都能吹断它。但它却是我唯一的希望,将我和冥冥之中不知什么联系在了一起,指引出一个渺远,但又坚定的目标。

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那是体力下降的征兆。

树林里的路很难走,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每次摔倒,又会流失大量体力。

地面上有很厚的落叶,它们的缓冲让我不至于摔伤,但它们也是让我一次又一次脚下打滑的罪魁祸首。

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我的手脚已经开始发软,只能用手扶着一棵又一棵树,跌跌撞撞地往前行走。

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这里太潮湿了,每一次大口呼吸都像是吞进去一口水。潮湿的空气让汗珠没有办法蒸发,它们比沙袋还要沉,一颗一颗沿着额角往下掉。

我依旧没有闻到药粉的气味,也没有看到记号结界,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向什么方向,只是跟着这根线一路前进。

树林,树林,藤蔓,青苔。

这些活着的东西像死人一样沉默着。

不,他们并不是沉默。他们更像是有意识,故意将我困在这里一样。

入眼只有深邃的绿,往哪里看都是一片暗绿,根本没有出路。

只有这一根线,只有这一根金色的丝线,在茫茫的墨绿色中,像太阳一样耀眼地亮着,牵引着所有的希望。

我沿着丝线指引的方向,先是扶着树走,然后变成了手脚并用地爬。没有任何思考,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麻木,坚定又茫然地前进。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我重新看到了,藏在层层树影下,石灰色的影子。

是古城。

那根线连着古城里的人。

我像是劫后重生一样长呼了一口气。还以为自己真的要死在密林中,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差点从我的嗓子眼蹦出来。

我摸着自己的后背,感谢纹身给我的帮助,然后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沿着线走进古城。

才进拱门,我就看到了古城的居民。都是之前见过的熟面孔。他们向我打招呼,问我去了哪里。我说去城外看了一圈。

这时,我看到了因果线连着的另一端,容佳。

她正和胥在帮忙搬草料,看到我的时候冷笑了一声,“哼,我就说你走不出去,认输回来了吧?”

此时此刻,就连她的嘲讽都比密林里那些不会说话的古树可爱多了。我走上去一把抱住她,吓得她使劲推我,“你干嘛!别碰我!你发疯了?”

我抱着她,感觉到属于人类的体温,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才勉强从压住的喉咙里发出声音,“谢谢你。”

她收了推我的力,慢慢放下手,“我都要吐了。你怎么回事,你不是要回去吗?回来干嘛啊,真是的,你赶紧放开我。”

“容佳。”胥把手按在容佳的肩膀上,提醒她收敛。

容佳这才稍微恢复了一点好态度,“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先回屋吧。”她放下背着的草料,往我们住的小屋走。

坐在小屋里,容佳给我递了一杯水,叫我冷静一下,不要再发疯。

我喝着水,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平复了好一会心情,才能理清思路。

我之前对这个古城的设想被这次在密林里差点迷失的恐惧掩盖了,以至于连思考都模糊起来。

我现在仍然没有把我发现的东西告诉他们的自信,但我想容佳也有了自己的猜想。我想知道她的想法里是否有我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容佳的回答没有让我失望。她询问了古城居民有没有离开过古城。居民们说,外面是可怕的密林,所有进入密林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那些外来人进入密林以后,也从此消失了。

容佳对此表示蔑视,她自信如果是她的话一定可以走出密林。

我没有说话。我不知道她的这份自信是否真的能在密林中派上用场,但我不敢再试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线没有和古城里其他人联系上。而且在开启纹身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线,是在我遇到困境,向始祖求助时才出现。之前在东瀛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了满天都是连接着业原火的线。

究竟是不存在,还是我看不到呢?

但我没有尝试的气力了。我收回了纹身,说要先修炼恢复一下。

容佳气呼呼地问我,“你出去大半天,难道就逃回来,什么都没发现?”

我没有回答她,因为我直接坠入了修炼的状态。

我修炼了好一会,让自己的灵魂之力恢复到充盈的状态,走出房门时,却看不到容佳和胥了。

无奈之下我只能开启纹身,问了居民,才知道容佳拉着胥出城进了密林,已经离开了有一个漏。

漏是他们计时用的工具,一天大约十漏,一个漏至少两个多小时。他们居然已经离开了这么久!

我赶紧跑到古城门口,看着层层树影,却再没有踏进去的勇气。

我看不到连接容佳的线,也不知道如果我再在密林里迷路,还有没有回来的方法,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容佳身上。

容佳,赶快回来。

我从来不信神佛,但此时只能向那位守护天族的始祖祷告,请你庇护你的子孙,庇护容佳和胥。

真可笑,明明我一贯的作风就是嘲讽那些信仰这神那佛的虔诚信徒。可是真当我遇到了无能为力的事态,我唯一能做的,居然只剩下祈祷。

也许是始祖回应了我的祈愿,又或者容佳真的有超出我想象的能力。我在古城门口,从大日当头一直等到夕阳西下,终于看到容佳和胥出现在视野中。

我急忙冲过去,拉住她的手。

容佳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有些发青。她的手在发抖,脚也有些站不稳。

我扶着她,替她理气,“幸好你们回来了。先回城吧。”

胥的脸色也很难看,一直没有说话。我带着容佳他们回了小屋,路上经过的居民都对我们投来看稀奇动物一样的目光。他们说着古语,我没有开纹身,听不懂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听懂了的容佳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我们回到小屋,居民们给我们送来了水和食物,我把面饼递给了容佳。

容佳一言不发地啃了一口面饼,咬了半天才咽下去。

我把水也递给她,“再喝一口吧。”

她没有拒绝,拿过去就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

看她这幅样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现在就问她。

但容佳却主动开口了,用一种非常不安的语气,说,“那个林子,有问题!”

我静静地听她说。

“无论怎么走,我们都在打转。之前的印记也全部都消失了,一个也没有看到。”她几乎是咬着牙在说这段话,“我肯定不会记错路也不会认错方向,就是那个林子有古怪!它出问题了!”

听到这里,我已经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她遇到的境况和我没有区别,我们无法走出密林,也找不到前人留下的记号。

但我还发现了一件事。

容佳她是有能力在密林中辨认方向的。

而我之所以能够看到我和她之间的线,恐怕也和这有关。只有她能够进入密林找到我并带我离开,所以当我迷失的时候,她是我唯一获救的可能。

而我提抓住了这个可能,并且依据这个可能,将走出密林这个结果提前了。

这才是我真正的能力。通过已知的条件,将命运的可能性变为现实,甚至提前变为现实。

不……如果我的猜想没错,即使我想要创造奇迹,也未必做不到。

只要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我就有将它变为真实的能力,无论它看上去是多么不可思议。

在东瀛的时候,我能看到那么多和业原火相连的线,是因为原本存在“化解人们的贪嗔痴怨”的可能,只是在那时没有人想到要怎么做才能一边抵挡住业原火,一边抽调人力去化解贪嗔痴怨。而我利用这种可能性,把这个结果提前变为了现实,斩断了业原火和人们的联系,削弱了业原火的力量。

但我能做到一口气切断这么多线,一方面我有这样的能力,另一点是我借用了茨木童子的力量。

如果我想要稳定地使用这个能力,修炼是必不可少的了。除了斗气,灵魂也不能太弱,不然没有办法维持纹身。

我现在面临的状况,始祖纹身一定是破局的关键。

而且我和被困囿于此地的十七族不同,我身上带有神的印记。这个印记没有因为我扔掉了审判和裁决就消失,只是暂时它无法监视我了。如果我想要做成什么事情,神的印记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那么我就必须拿回审判和裁决。而当被它监视的时候,我决不能暴露纹身真正的能力。

我突然想起从前看过的科幻小说里提过某个概念,假如给人的思想打上钢印,就能强行改变人的思维。也许我需要给自己施加某些暗示,让自己不能思考这个能力的细节。不过那些都是后话,眼下还是要先解决这里发生的问题。

大概是我思考得太深入了,容佳大声喊我名字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

“萧红!你有没有在听!”

我吓得一个激灵,“啊……怎么了,说到哪了?”

她咬着牙瞪我,眼中含泪,“你知不知道,我们出不去了!我们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密林了!”

看到她的眼泪,我忽然心里一惊。

因为她总是很自信,总是很骄傲,我忘记了她是一个待在偏远一隅,从未离开过家的女孩。突然遇到这样的事,她肯定受到了远比我想的要大的打击。

她之前执着地认定是密林有问题,因为她接受不了“出不去”这个真相。一旦承认“出不去”,就是认输。对她来说,在这个困境里,认输,意味着死。

她知道,已经有太多太多的族人死在这里。

而现在,她已经认输了。

我伸出手握住她攥紧的双拳,她的手很冰,明明情绪这么激动,手却是冰凉的,微微发着抖。

“容佳,别害怕。我们有始祖的庇护,始祖指引我们来,一定是因为我们能够解决这里出现的问题,能够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我放慢语速,把她冰冷的手包在我的掌心里,尽可能地组织能够安慰她的话,“容佳,相信你们的始祖,也相信我。”

她像是听到了极不可思议的话,整个人震了一下,豆大的眼泪吧嗒一下掉下来,然后用力攥住了我的手,崩溃一般哭了,“你说什么!你这个外乡人!你根本不懂我们!你……你才不可能!你这个!你这个……!”

她嘴上嚎得语无伦次,一句好话也没有,却慢慢地弓腰蜷起来,把我的手捧在胸前,抓得很紧,生怕我跑了似的。

胥也伸手按在容佳的背上,帮她理气。

容佳哭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胥把她拢进怀里,她就枕在胥肩膀上一抽一抽地啜泣。

这时外面传来声音,好像是居民们听到动静过来看。

我示意他俩没事,我去应付,然后开了纹身走出门。

果然是几个年长的妇女来了,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们今天在树林里差点迷路,吓坏了,好不容易才回来,正在哭。

其中一个妇女就感慨地说,“你们真是很厉害的人,外面的树林只要去,就再也回不来了。你们还能回来,真是有龙的庇佑。”

我问,“龙的庇佑?是说守护你们的龙吗?”

妇女做了一个类似于祈祷的动作,“龙会庇护所有人,庇护生在这里的我们,还有你们,外乡人。”

我感谢她们的关心,送她们离开,这才回屋。

容佳恢复了一点精神,看我进来,就问我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思考了一下现在的境况,古城里能够调查的已经不剩什么了,唯一还没有任何线索的,就是从第一天开始一直躲着我们的黑袍人。

于是我说,“我打算今天夜里去找黑袍人,他身上一定有秘密。找到他,也许能发现更多线索。”

容佳听了,说,“那我也来帮忙。”

我摇头,“不,你需要好好休息。我们之中只有你能够从那个密林里找到回来的路,如果发生什么事情,必须要进入密林,你是唯一的希望,所以你必须恢复精神。”

容佳不解,“你不是也从那里面出来了吗?”

“我能够回来是始祖显灵,不是我自己的本事。”我否认,“你先好好休息,今天晚上我在外面察看一圈。如果晚上我没有找到,明天白天你们就继续。”

容佳这才点头。

等到入夜,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以后,我悄悄离开小屋。

所有的灯火都已经熄灭,只有微弱的月光还照拂着这里。

其实要在夜里找人不是个好的决定,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城外廓白天人实在太多了,晃来晃去地找人太过显眼,尤其是对方在躲避我的情况下。到了晚上,趁他不注意,说不定能够有些收获。

我仔细地沿着城外廓搜查了一圈,确实没有一丁点黑衣人的痕迹。

关于黑衣人的身份我一直有所怀疑,对这个隔绝人世的地方越是了解,对黑衣人的怀疑愈甚。

那到底是什么人?他在这里有什么目的?

居民们说,穿着黑色衣服的不是古城居民。如果是百年前的十七族人,应该早就死了。更不可能是和这里完全无关的人,无关的人不会到这里来。

他不与我们接触,却在暗中观察我们这几个外来人,是想找到逃离的路,还是想接触我们,又或者是想驱逐我们?

之前呼唤我来这里的十七族人在哪里,如果他们都已经消失了,为什么还能够让我听到他们的声音?难道黑袍人是已经死亡的始祖,借某种力量复活了,十七族族人发现了这个真相以后希望我来拯救始祖?

那位始祖又有什么困境需要我来拯救呢?

一边思考一边查探,不知不觉我已经沿着城外廓走了一圈,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走向内城,想进内城再看看。

入夜以后,内城的法阵也没有关闭,依旧用莹莹的光照亮地面和墙壁。

但是居住内城的老人们都已经睡了,他们在各自的隔间里孤独沉眠。诡异的是,沉睡着的时候,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与其说是睡了,更像是躺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具尸体。

我贴着内城的墙壁慢慢地走。为了防止自己迷路,我只走直线道路,结果就这样笔直地走到了祭坛,看到了外围的高墙。

原来根本无需带路,只要沿着直线就能走到祭坛这里。

我走上祭坛的围墙察看了一下,祭坛与我上次来时并无二致,没有发现什么异样,黑袍人也不在这里。

我走到祭坛中心,把由纹身提升的五感放到最大,想看看这附近是否有什么隐藏的法阵结界。

几乎是在放大的同时,我就注意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气息,就在附近!

我四下观察,却什么也没看到,于是急忙跑上围墙,向气息的方向追去。

在内城法阵的光芒之下,我看到一个黑影子一闪而过。

我从城墙上直接跳下去,拔腿就追。一开始我还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但追出去一会就消失了。这个家伙的速度超出我的能力范围。

我悻悻而返,幸好自己离祭坛不远,还能摸着路走回去。

我脑海中突然灵光一现。

这个家伙之所以出现,是不是因为这个祭坛里其实藏着什么,而他不想让我发现呢?

我走到祭坛的围墙上,再一次打量,这里的确是什么都没有。

也许是我想多了。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我突然感觉照在自己身上的月光变化了。抬头一看,深蓝色的夜空中忽然出现了一团奇异的光。

就像是北极的极光一样,它不断变化着,却又向着这里靠近,越来越大,越来越亮。

那是什么东西?

我来不及反应,一瞬间就被刺眼到什么都看不见的白光笼罩。

几乎是在同时,我立刻失去了意识,还有对身体的掌控。

很快我就感觉到一阵剧烈的晃动。

身体很沉重,眼皮也抬不起来,但是那晃动一直没有停,摇晃了很久,终于让我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

入眼是模糊的光,还有模糊的人影。那人影挡住了光,好像就是它在晃动我。

“嘶……这是哪……怎么了……”

我勉强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萧红!萧红你快醒醒!”

我听到有声音在喊我,喊我的名字,声音来自于不停摇晃我的人影。

头颅深处隐隐作痛,我扶着头,慢慢坐起来,一点一点恢复意识,这才能看清周围。

入眼是黄扑扑的土路,石头堆成的房屋。

是密林古城,对了,我在古城里,被困在这里走不出去。

嘶,记忆好像有点错乱。

“萧红!到底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我看向旁边不停叫我的人。是容佳,她一脸焦急担忧。

奇怪,我怎么在这?她怎么来了?我之前在哪?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天光大亮,是白天。四处可见天空,是城外廓。

不对,我之前是在晚上,在内城,追黑袍人……光,对了,是天光!

我一把抓住容佳的手,“我看到天光了!”

容佳被我吓了一跳,“怎么了?你怎么回事?你醒了没有?”

我让自己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一点,但还是理不太清,总之,“先去祭坛。我看到天光落在祭坛了。”说着我就起身往内城走。

容佳莫名其妙地在背后喊了一句“你干嘛啊”,然后无奈地跟上我。

我进入内城,沿着笔直的方向一直走,果然到了祭坛下。原本在这里聊天的蓝衣长老们被我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问我来做什么,容佳帮我打了下马虎眼糊弄过去。

我左右转了一下,找到楼梯,迫不及待地上去,想要看看祭坛里面。

可当我登上围墙时,却惊愕地发现,祭坛里什么变化都没有。

容佳一脸古怪地问我,“你是不是做梦做昏了头,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摸了摸后脑,思考这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我先去追黑袍人,没追上,又折返回了祭坛。这时候天光降临,我就断片了。等我恢复意识,我却出现在城外廓,而且已经天亮了。

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长老婆婆跟着走上祭坛围墙,问我们怎么回事。

我向她解释了我昨晚上在祭坛看到天光,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城外廓。

长老婆婆十分疑惑,“天光?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天光,神赐之光也不是你说的那样。”

“神赐之光是什么?”容佳问。

“那是神赐予恩惠时发出的光芒,是像日一样耀眼的。”长老婆婆解释。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也就没再管,而是仔细沿着祭坛检查了一遍,的确什么痕迹也没有。

容佳问我,“你昨晚上真的看到光了?还是别的东西?你不是在城外廓找你说的黑袍人吗?”

我摇头,“我进了内城,而且我看到他了。但是他跑得很快。我记得他的气息,那不是普通人的气息。”

我一边说,一边整理思路。

我们是从外进入到这座古城的,可是一旦进入古城就无法离开,出去的路消失了。古城保持着千年前的风俗,所有居民说着已经消失的种族的古代语言。古城居民很有可能是天族,比容佳的九幽十七族还要古老的存在,有可能与神和龙都有接触。天族的祭司,还有已故的十七族族人引我来到这个地方,让我救一个人。当我站在古城里的时候,他们一个也没有出现。古城的夜里会降临天光,天光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也不会改变什么。

这中间一定有一个更高层次的东西在背后,它掌控着这整座古城,切断了古城与外界的联系。

不……如果是那样的话,古城的时间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了。

我一开始假设这些人是天族的后人,很有可能是错的。这些人就是当年的天族人,这座古城内的时间是异常的。

但这还不足以解释为什么十七族族人会在这里失踪。他们是去了城外的密林,还是真的消失了,又或者遇到了我没有想到的事情。总之古城以外的时间是正常流逝的,消失的只是十七族族人而已。

想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条非常重要,且一直被我忽视了的线索。

我扭头问容佳,“容佳,汝兰祭司对我说,汝兰陵死前有非常强烈的愿望,如果不能实现愿望,她的灵魂就不能安息。有这样的事情吗?”

容佳一怔,迟疑着反问,“你说的是给你纹身的事?”

我点头,“关于灵魂这部分,能详细讲讲吗?”

容佳大概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但还是替我解惑,“我们自祖辈以来实行‘魂葬’,就是将灵魂送归天上。人的灵魂都是从天上来的,死后就要送回天上。如果生前有强烈的愿望没有实现,灵魂就无法回去,会留在地面,所以需要实现灵魂的愿望。”

我又问,“那,汝兰陵之前就是希望我可以获得纹身,汝兰祭司为了让她的灵魂可以返回天上才同意的?”

容佳有点不高兴,但还是点头,“是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陵这么决定,祭司也同意,反正没有人反对赐给你纹身。”

我继续问,“如果愿望没有实现呢,灵魂会一直留在地上?”

容佳回答,“一般是会的。如果没有被抓走的话。”

“什么意思?”我问。

“八彝之一,魂族。他们掌握了控制灵魂的能力,把灵魂当做能量来用,所以他们会偷走灵魂。”容佳说起魂族时咬牙切齿,“这些可恨的家伙,就是因为他们,死在外面的族人连灵魂都不能得到安宁,只能被耗尽然后消失!”

容佳的话让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难怪他们如此警惕外界,不敢让族人离开九幽谷,因为他们要保护族人的灵魂。所以汝兰祭司冒着危险也要千里迢迢来到迦南学院,将汝兰陵接回去。所以汝兰陵和汝兰龙衣对我如此和善。不是我真的有多么好,而是连我这样仅存陌生善意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

“那么,正常的话,之前来到这里的十七族族人,如果没有离开,他们的灵魂一定都还在这里吧?”我问。

容佳怔了一下,点头,“对。大部分都是在的,如果没有遭到破坏。”

“那么之前希望我来的,无疑是他们。可自从我们进入古城,却一个人也没有见到。他们在哪里?”

容佳摇头,“不知道……我和胥一直在找,城外廓和内城都没有族人的气息和痕迹。我可以确定他们都不在古城。”

我握紧了拳,“我们去城外的密林再找找。一定有人在!”

容佳一愣,“为什么?就算他们困在树林里死去,灵魂除非被束缚,不然没有停留原地的必要,不一定会留在死亡的地方。”

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尽可能清楚地传达我的想法,“我想他们一定也意识到了古城里有问题,很可能他们并没有留在古城中,而是躲在城外。”

我虽然不能肯定自己的想法,但是这里只有这么大,不在城里,就只能在城外。

容佳问,“但是,我已经在树林里走过很多地方了,你也进去过,但是我们都没有遇到他们对吧?”

我说,“不,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这个古城到底有什么古怪,我们对这个古城没有任何怀疑。就算他们说出真相,我们也不一定会相信。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清楚了很多东西,也已经清楚自身的困境,如果要说明情况,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容佳最后同意了我的提议,决定陪我一起去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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