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第一百二十二

城里四处都是灵族居民,他们看到我一个外族人裹着泡泡在城里飘,都好奇地往这边看。还有的想要上前细看,但我的目光投向他们时,又马上躲了起来。

少女们把泡泡往下按,直到贴到海底,泡泡没有破,但是我双脚着地,已经可以自如行走了。她们带着我一路往城中心去,我在海底行走,她们绕着泡泡游。

远远的就看到城中心有一座比较大的建筑。不能说恢宏,因为哪怕迦南学院的教学楼都比这屋子大。

灵族少女们说这就是她们灵族的灵殿,地位仅次于城外用于安葬族中尊者的安息之地。

殿外立着两名人鱼守卫,守卫都是精壮的成年男子。他们老远就看到我了,所以走到近前反而没有太多的惊讶神色。其中一个开口说了句话,焱仙翻译说是让我进去的意思。

少女们没有跟进来,只在外面停留。

灵殿并不大,进去以后有一扇影壁,影壁上是浮雕海底景色。可以看出灵族的艺术水平相当高,这浮雕做得栩栩如生,以古典艺术的审美来看都是绝品。海底奇特地貌相当写实,中央巨大的海底之城更是气派。

绕过影壁,入眼就是一幅让我惊讶到说不出来的画。

灵族的壁画。

人身鱼尾,坐在海边吟唱的少女,和从海中探出半身,匍匐在她身边倾听的蛟龙。这幅画面太过精美,太过静谧祥和,太过熟悉。

我在迦南学院南山楼下看到的壁画。

浸泡在这样深的海水里,他们是怎样保存这壁画的?

苍老但浑厚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念着古老的词句和音节。

我这才注意到,壁画下有几个人,啊不,人鱼。正中一位端庄威严的男子,男子半身赤膊,手中执着一柄三叉戟。两旁立着两位男子,同样眉目清明,却披着长袍。

“马麻,他们让你站到法阵中心。”焱仙示意了地上正在发光的法阵。

我走到法阵中心,一股清凉的力量立刻进入身体,并且迅速连接上了我背后的纹身。纹身依旧没有被唤醒,但是似乎在默默回应。

“萧族人,请说明你的来意。”

我听到了那个声音在说话,但我突然能够直接听明白他的话语了。

“什么?”我惊讶地看着脚下的法阵,又看向说话的那个人。

“此处法阵可以使语言互通。”那位手持三叉戟的灵族男子解释道,“我是灵族的第五百一十四位族长,灵海汀。萧族人,你的名字是什么?你为何来此?”

“我叫萧红。起初我是想见一见我母亲提到过的鲛人,但是看到你们以后,我想我可以了解的东西会更多。”我回答。

族长没有答可否,“你背后的术,能否告诉我们?”

我摇头,“至少现在不行。如果你们发现了,我不会否认,但我不能主动说。”

族长和旁边的两位灵族男性对视,低声交谈了几句,又看向我身边的焱仙。

“你手中的双刀,还有跟随着你的这位,他们的气息非常奇异,我虽无法理解,但觉得熟悉。他们的来历,你可以告知吗?”

我看了一眼焱仙,想到,有关神的事情,那些人都讳莫如深,还是不提比较好。于是我说,“是机缘巧合得来的。与我的家族没有关系。”

族长沉吟许久,神色有些凝重,“如果你真的是萧族人,我们本不该提及这些,但你太过于特殊。”话落,他看向身边的两位长老。

两位长老一起点头,然后合力施展了一种蓝色的斗技。随着斗气凝聚,一道像是投影一样的画面展现在半空中。

那是一块石碑,石碑上面雕刻着一幅画。八个人,围着一个黑洞舞蹈的画面,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一条像龙一样的图腾。

这是南山楼下她给我看过的壁画之一,我记得很清楚。

一位长老对我开口,“萧族人,你是否见过这幅画?”

我点头。

长老道,“我们不知道你们外族人现如今如何称呼我们,但要解释这幅壁画,必须从祖先的历史讲起。你对这幅画,还有你背上的画,有多少了解?”

我说,“壁画上的八个人,是被我们现在称作远古八族的八个巨大家族的先祖。这龙,是他们得黑阎龙分赐的力量生成的。八位先祖和他们的族人……毁灭了天族。”

“毁灭吗……”长老喃喃自语,“你对它的了解,甚至在我们之上。”

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所知道的一切,可那段历史我是借他人的眼睛亲眼见到了的,我想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长老长叹一声,“我们是这八支家族之中,名为‘灵’一族的后人。千万年前发生了什么,先祖们留下的记载并不多,甚至不愿意谈及。我们以为,是先祖们共同封印了,那最初得到神之力量的一族,天族。”

我静静地听他讲述,想知道他们眼中的历史是否会与天族之龙展现给我的不一样。

“但我们可以肯定的是,在千万年前,那次变故发生之前,只有天族人是如今你们的样子。”

我浑身一颤,“你是说,壁画上那些萧族牛身,古族蛇尾,都是他们原来的模样?!”

灵族长老点头,“时至今日,我们仍保留了兽身,可外族都已然化为了壁画上天族的模样。先祖不愿记录,想必与那场变故有关。”

我眼前又浮现出了天族之龙向我展示的幻象。在幻象中,无数人面兽身的异形大肆屠戮,吞噬了天族人的血肉,这才脱却兽胎,得幻人形。如果灵族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一切就不是幻象,而是真实发生过的血腥历史。远古八族,每一个远古八族的后裔,都背着这层血债。

我忽然感觉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好像是从自己的骨头里都散发出腐臭的味道,从胃里直蹿上来一股浓郁的血腥。

焱仙忙过来扶我,“马麻!”

灵族的长者们也带着关切询问,“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是受海域影响吗?”

我努力把恶心的感觉压下去,却依旧说不出话,只能摆手表示自己还好。

“我已经受够了……我的出生害死了父母……我为了活命害死了他们……就连这具身体里流的血,……呕……都带着罪……我受够了……”我艰难地从喉咙里吐出这些字句,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像是在从浓稠的血水中破开一条缝隙。

灵族的一位长老上前,托着我的手臂扶我起身,“萧族的后人,这不是你的错。”

“可我杀过人,杀过太多人……还有很多善良的人,他们因我而死……就连我活着,都是罪证……”我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胸腔像是要爆炸一样灼痛。

灵族长老以温和的斗气抚平我体内躁动的血脉,让我好受了很多。

当我恢复平静,灵族族长才对我开口,“萧族人,你的出生不是自己选择的,可你的将来还没有注定,你仍然有选择。”

我想说点什么,却哑然失声。

神说,我终将会回到神殿去,那里就是我注定的未来。他操纵着,玩弄着我的人生,给了我罪恶的出身,给了我无法反抗的命运,毁灭了我唯一想要坚持的善良,逼死了所有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并且对我下了诅咒,诅咒我的未来将会属于神境。

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一股黑色的,透出剧毒和苦药味道的情绪从我心底的伤口中流出,缓慢黏稠地流淌着,被它爬过的地方都被侵蚀成和它一样的黑色。

这种情绪,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可当我碰到它的瞬间,我就记住了它的名字。

它叫做,仇恨。

就在此时,一个灵族的年轻人冲进来,慌慌张张地大喊,“空间被封锁了!魂族的人来了!他们……”

所有人脸色骤变,族长和长老一齐冲了出去,一时间大殿内只剩下我一人。

魂族,魂族为什么要来?

魂族是在收集魂魄,他们杀死了古族人收取灵魂,那他们……是来屠杀灵族人,收走灵族人的魂魄!

我跑出大殿,已经不见了族长和长老们的影子。

一群灵族的孩子们在附近不安地游荡,只有几个老年灵族人在护着他们,让他们不要乱跑。

他们看到我,先是惊恐,等认出我不是魂族,又放松下来。

我想找人问清楚情况,但眼前这些耄耋黄发显然没办法回答我,只能冒险去海面上看了。

我刚要动,焱仙忽然出声拦住我,“马麻!不要上去!”

“为什么!魂族来了,肯定是要对灵族不利!他们杀过古族,灭过唐家!”

“你不能出手!这次如果你出手,会犯戒!”

焱仙说的话让我一瞬间感觉到陌生。

“犯戒?什么戒?”

“你不想杀人对吗?可是如果你介入冲突,只有造成无数死伤才能制止他们。”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呢?至少要阻止魂族杀害他们!”

“不行!”焱仙忽然瞪大了眼睛,语气格外严肃,“你去过神殿,被神选择,你行事代表神的旨意,你不能以神使的身份介入人类的战争!”

“那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自己要当什么神使!我是人!我就是人!”

焱仙莫名其妙的话点燃了我的愤怒,我不再理会他,把他丢在原地,用力一蹬地。

泡泡立刻浮了起来,向着海面直上。

焱仙没有再出声阻拦,也有可能是呼喊了但我没听见。

还没有到海面,我已经看到一小团一小团的黑影。一路往上,流动的蔚蓝海水夹杂着红色的丝,慢慢地扩散。越往上,那些黑影越来越清晰。那是人鱼的尸体。

越是看到这些,我心里的血越凉,手也在颤抖,无法控制。

我沿着水下的岸爬出水,回头一看,一片骇人的景象,如同地狱。

海面上,一具具人鱼尸体随海浪起起伏伏,红色的血液在蓝色的海水里扩散,看上去就像是满地尸骸的森罗地狱一般。

夹着血沫的海浪翻涌,一具尸体被冲向岸边,直直地撞在我的泡泡上。那是个年轻女孩,她的脸色苍白,碧蓝色的长发在海水里水草一样散开,胸前一道从颈至小腹的割裂伤,露出惨白的骨和鲜红的内脏,海水混杂着浓腥的血在她打开的腹腔里漫起又落下。

我抬起头,上空是一簇簇黑影,他们随手将身边的鲛人杀死,扔向海面,又去抓另一个。黑影们此起彼落,像黑色的鸦群。

在那之后,天空就被黑色的乌鸦们遮蔽,变成了黑色。

天黑了。

我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

只有大片大片冰冷的黑色岩浆不断从心脏的裂缝往外喷涌,直到把我整个人都吞噬,全部染成同样的黑色。

我没有任何的想法,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极强的情绪在身体里翻涌,搅动着我的心肝脾肺,像是要把我的五脏六腑全部扯出身体,又像是要把我灵魂撕成碎片。

世界漆黑一片,白色的影子在空中浮动,他们像鸟,像风,像云,一会变成三角形,一会变成线。

不,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线,只是在不断地组合成诡异的形状。那些形状狂乱躁动,不断地彼此吞噬,互相撕裂对方。它们发出撕裂耳膜的啸叫,每一个音节都是无意义的刺耳噪音。

安静!

双刀在无声中出鞘,向着一个白色影子飞去。一瞬间它就沉默下来,定格在原地,再也不动了。它伸出去的张牙舞爪的线一点一点破碎,最后成了一个空洞的圆。

安静!

安静!

安静!

每次指挥着双刀刺中或者斩断,就会有一个影子安静下来,然后乖乖地变成圆。

它们注意到了我,开始向我扑过来,它们伸出白色的线,那些线比刀锋还要锐利,比流星还要快,刺穿我的手臂,刺破我的身体。

每一次命中,它们都会发出尖锐的啸叫。如果被我躲开,那啸叫又会变得低沉。

吵,太吵了。

我感觉不到痛,除了身体被刺穿的感觉,没有任何痛苦。可它们实在是太吵了!

安静!

全部安静!

我将刀锋舞成圆,让所有向着我靠近的影子都被切成空洞的圆,让每一个躁动狂乱的影子都安静下来。

黑色天幕下,天上有无数个圆,地上也有无数个圆,就像是天上的圆在地上投下倒影,又或者它们只是零散无序地排列,毫无意义地组合。

扑向我的影子越来越少,它们的声音变低了,它们的躁动减弱了,它们站在原地看着我,不再上前。

不再上前,却还是很吵。

我向着一个影子冲过去,一刀切断它,可它没有破碎,它逃掉了。

我起身要追,却被影子包围。

我挥舞刀锋,把围上来的影子都变成安静的圆。

背后又有影子扑过来。

我回身,正要指挥双刀,却忽然意识到了扑过来的东西。

那不是影子。

那是一个人,他撕碎了黑色天幕,他经过的地方,所有的黑色一层层破碎,露出背后玻璃碎片一样的世界来。

我挥刀挡开他逼向我的利刃,刚要还击,他就消失了,又一次出现在我身后。

我迅速转身,看到一张人的面孔在我面前放大。

这一次,我看清了。

黑色的世界彻底破碎,重新洗出背后冰冷的天空和苍白的云。

他白色的短发被风撩起,一双血红色的眼格外狰狞,可那张脸却像石头一样没有任何表情。

他踏着风扑向我,挥动了手里的长刀。

我手中握着的一切都随风飞散,只有一个名字在我面前一闪而过。

韩云鬼。

为什么会是你……

失重的感觉传来,黑色重新填满了我的世界。但这一次不再是带着剧毒和苦味的岩浆,而是温暖的水。

它流经我的身体,仿佛将我的灵魂也彻底洗净……

面前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他似乎在说什么。

又或者不是他,而是她。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想要看清她是谁。

那是一张我再熟悉不过的脸,那是我自己。

她低垂着脸,耷拉着眉毛,露出像是要哭泣的表情。

我伸出手,想安慰她,可我却没有手。我低头看,连身体也没有。我浮在空中,却是一团空气。

我不是我。

面前的人忽然失去力量,倒了下去,趴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白色的风吹过,将我吹起来,往前一直送。我随着风飘荡,一路往前,一路往前。

慢慢地,我重新睁开了眼。

苍蓝色的天顶映入我的眼睛,模糊又神秘。

旁边传来声音,有些熟悉。

“醒了醒了!”

我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一个黑发白衣的青年,正蹲在我身边,兴致勃勃地看着我。

我慢慢地起身,身体变轻松了很多,可以自如地掌控。我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长布,没有裁剪,没有样式,只是一块白色的布围成了一圈,把我的身体笼罩在里面,又遮住了我的双臂。

我左右环顾,自己身处一个苍蓝色的大殿中。左边是那个黑发白衣的青年,右边是一个白发黑衣的青年。

我知道自己在哪里。

神殿。

我站起身,回身向后望去。

大殿中央,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影,正坐在矮桌前,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你回来了,比我想的要快。”祂说。

“你人类的身份已经彻底消失了,我给你一个新的名字,英鸾。”

“作为身份象征的双刀被你遗留在人类世界,去将它取回吧。”

“这是你最后的考验。焱仙和小龙都不会帮你。你可以依靠我给你的力量,也可以继续使用身为人类时得到的东西。”

“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随着祂话音落地,一道虚空之门在我面前打开,背后是黑色的空洞。

我站起身,踏入虚空中。

时空飞速变换,只一瞬间,我就已经离开了神殿。很快,另一道门在我面前出现,我迈入门中,周围的景色瞬间如拼图般被碎片拼凑而成,完整地呈现在我面前。

这里是一座黑色的宫殿。

宫殿两侧立着无数漆黑的雕像,雕像都是看不清面容的鬼影。

雕像下方,是几个保持警惕,随时要向我发起进攻的人。

而在大殿深处,有一个人背对着我站着,看着面前供奉的台座。

从台座上传回一丝微弱的熟悉气息,我认得,那是审判和裁决的声音。

供奉台座面前的人转过身,目光将我锁定。

白发,赤瞳,黑衣,长刃。

我认识他,却又觉得陌生。

在我的记忆里,他是一个干净的,冷漠的,疏离的人。可我不知道他的来历,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不知道他出现在那里的目的。等我重新认识他的时候,一切都太突然,突然到我无暇反应。

而此刻,他站在这里,没有任何惊讶,依旧平静,仿佛一早知道我会来。

“韩云鬼,魂韩。”

我像是确认一般念出这个名字。

“寒冷的寒。”

与我隔空遥望的青年回答。

“我来取双刀,那不是魂族的所有物。”我说。

青年拔出了手中的长刀。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有一天需要面对他。他在我的记忆里太过于强大,总是以强者的姿态出现。

玛丽苏一战,他亲手结果了那个不可思议的怪物。

比武擂台上,他一招就让斗气等级不低的对手飞出场地。

即使面对的对手是她,他也没有半点恐惧。

我只是一个弱小的人,如何能够直面他?

可此刻我却身处此地,肩负神的命令。

他的刀太快了,他的力量太强了,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的刀锋几度擦过我的身体,我手无寸缕,无从抵挡,只能躲避。利刃斩断了我的衣袖,斩断了我散乱的头发,几次撕裂我的身体,伤口又在我的催动下愈合。

每当我想要绕开他,跑向供奉台座,他就会如黑色鬼影一般落在我面前,阻拦我的去路。

被他阻隔,我无法向沉睡的审判和裁决发起呼唤,也没有任何可以使用的武器来抵挡他的进攻。

他的刀挥舞到了超出人类力量范畴的程度。当刀锋贴着我身侧劈砍下来,我侧身避开,他便立刻横刀挥斩。我弯身避过,他又会迅速翻转刀身反手追来。

周围那些站着的护卫根本无需出手,即使他们想要近身帮忙,也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而我唯一的优势,是身体的柔韧。我能够轻松地弯曲身体来躲避他的进攻,我不知道这应归功于神力的加持,还是王婉然的特训,但依靠身体的灵活,我足以避开要害。

这一幕,像极了当年在迦南学院。那时的玛丽苏自称为神,依靠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力量,轻松地避开少年的刀刃,黑色与彩色的影子在刀尖上起舞,跳着危险的华尔兹。而此刻,与少年对峙的人是我,白色的裙角随着我的避让而翻飞,在刀锋下撕裂,又被血染成红色。

我成为了舞台上腥红的舞者,在刀尖上绽放的血玫瑰,狰狞而鲜艳。

身体没有痛感,就像是疼痛被隔绝了,为了战胜面前的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和灵魂。

他的刀从不会因为撕裂我的手臂和躯体而迟滞,他的动作从没有一刻因为我跟不上而犹疑。

他要我死。

我也一样。

当我再次避开他的刀锋时,他迅速切换为横斩。我向后空翻躲避,他立刻改斩为刺,再次向我逼近。我抓住这一瞬间的空隙,让开他的刀锋,向前一步与他攻击交错,然后抓住他的手腕。

我的力气并不足以锁住他,我只是需要抓住这个目标。

当我抓住他手腕的一瞬,黑色的火焰立刻爆发开来。

水,凝。

我使出了水属性斗气,瞬间生成护盾,黑色火焰尽管凶狠,却被挡在护盾之外。

不是因为我的力量强大到可以抵挡异火,而是他使用的火焰,名为虚无吞炎。

神的命令,虚无吞炎,无法伤害到我。

下一刻,水护盾化为水龙,向他胸口扑去。

他迅速抽身离去,用燃着黑炎的刀斩碎了水龙。

我抬起手,趁着他后退的这短暂片刻,再次凝聚出水龙。

这次不是为了进攻,而是要取供奉台座上的双刀。

他显然读出了我的想法,下一个瞬间就冲了过来。

但为时已晚,水龙已经越过他,向着审判裁决而去。

他将长刀一荡,黑色火焰立刻追上水龙,一瞬间就将它绞成碎片。

同时,我的脚下出现了黑色的漩涡,一瞬间生出无数黑色的锁链,虽然没有刺穿我的身体,却将我的身体困住,无法挣脱。

“驱散。”

我释放出这个技能。

神赐予的力量替代了水属性斗气,白色光芒一瞬间绽放,黑色锁链在白光中寸寸断裂。

在白光的逼迫下,即使是他也不得不后退。

但他很快就压住了神圣属性的影响,控制着黑色锁链破碎后的残片,再度向我袭来。

这一次驱散不会有用。我知道这一点,所以只能依靠身体的柔韧来躲避。

就在我勉强避开了碎片以后,尖锐的刀锋刺破空气,向着我逼近。

“水龙斩。”

我使出在最短的时间内能够最快释放的技能。

他没有退步,他知道我的水龙斩不足以对他造成伤害。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招只要释放出去就足够了。

下一刻,他的刀刃刺穿我的身体,却只是刺进了一团水。

将灵魂与斗气融合,此间无我,处处是我。孙紫英能够使用这一招,我也可以。

我重新在供奉台座面前塑出身体。刚才被他绞散的水斗气散落在这里,终于如我布局的那样发挥了作用。

我回身,向审判裁决发出指令,它们在一瞬间传来回应。

身后传来破风声,但一切已经迟了。

“审判领域,裁决领域,开。”

双刀以嗡鸣回应我的命令。

无形的领域瞬间完成,当背后的人踏入领域,他就因为实力受到压制而被迫停下脚步。

我回身,看着他。

双刀在一瞬间出鞘,将他砍向我的刀刃斩成碎片。

我和他目光相交,隔着漫天飞舞的破碎刀刃。我看到那双眼,没有不甘,没有灰心丧气,也没有悔恨,只有空洞。仿佛他的灵魂早就已经死亡,仍然行动着的只是一具躯壳。

他放下了只剩下刀柄的残刃。

我提起审判,刺进他的胸口。

他没有抵抗。我们都知道,这场对决早已注定,一旦我拿到双刀,便是结束。无论是谁落败,我们都会接受这个结果。

即使已经过去很久,即使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几句话,可我们依旧默契如此。

我们之间,不需要言语。只一个眼神,我便懂他,他也懂我。

我们是最适合葬送彼此的人。他杀死了萧红,而英鸾结束了他。所有的罪都在此刻消弭,灵魂干干净净地消散,正如它诞生时一样纤尘不染。

审判忽然变得炽热,像是有自主意识一样剧烈震动,我几乎要握不住它。我在惊讶中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想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表情变得极其痛苦,伸手直接抓住了审判的刃,锋锐的刀刃一瞬间就切开了他的手掌。

他呕吐一样咳嗽起来,颤颤巍巍地退后,身体在痛苦中微微蜷缩,然后僵直着,呕出了一泼黑色的血。

“少主!”周围的护卫们此时才想要上前,但已经毫无用处了。

黑色的雾气从他身体里弥漫出来,肉眼可见带着极高的温度,连空气都因高温而扭曲。扎在他胸口的审判也被黑色侵袭,但那种黑始终无法染污刀身。

下一刻,黑色火焰自他体内爆发。

庞大的黑色火焰扭曲着从他背后钻了出来,可怕的高温几乎点燃整个宫殿。那火焰中浮现出一张脸,像一个在痛苦中挣扎的人,发出了嘶哑的怒吼。

“该死!该死!你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

火焰想要操控着他的身体去拔出审判,却没能做到。那捏着审判刀刃的手剧烈地颤抖,却始终无法动摇那刺进胸口的短刀半分。

“你小子!你小子想死别拖上本大爷!”黑色火焰在痛苦和愤怒中咆哮,和身体的主人在审判施加的痛苦下做最后的抗争。

但紧接着,火焰像爆炸一样挣脱了他的躯壳,散逸到了半空。

而那个受尽了折磨的人类身躯,也终于不堪重负地倒在了地上,漆黑的血如湖一般在地上蔓延,连他握着审判的手也沾满了黑血。

散落的黑色火焰忽然爆发出风暴一样的高热,在场的所有护卫们都无法抵御这种高热。又或者说这并不是一种温度的攻击,因为在灼热的黑雾侵蚀下,这些护卫们的身体迅速崩溃,一团团灵魂直接被抽出来,汇聚到了风暴的中心。

黑色火焰依靠着夺来的灵魂重新凝聚成形,它幻出形似人类的火焰身躯,恶狠狠地盯着我,“你这混账!这笔账本大爷记下了!”然后就逃一样离开了一片狼藉的宫殿。

我赤脚踏过满是污痕的地面,走到他面前,跪坐在地上,扶着他的身体,让他仰躺着,枕着我的腿。

他的灵魂还没有散去,但身体早已冷得像冰。

该说点什么吧?生离死别的时候,总是要说点什么的。

说点什么好呢?

没有,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想了很久,我用干涩的声音开口,那声音奇怪到连我自己都不认识。

“我给你唱首歌吧。”

『为我解开脚腕枷锁的那个你

哼着陌生乡音走在宫闱里

我为君王抚琴时转头看到你

弦声中深藏初遇的情绪

路途长长长长至故里

是人走不完的诗句

把悲欢谱作曲为你弹起

才感伤何为身不由己』

唱着唱着,我忘词了。

真好笑。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再说不上一句话就再没有机会说的时候,我什么都说不出。挤破脑袋,想唱首歌,还忘词了。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开始往下滚。

这时候,他开口了,声音很微弱,轻得像风。

“谢谢你……你唱歌,很好听……”

我越笑越大声。

这得有一身什么样的艺术细菌,才能觉得我唱歌好听。

真是个没救的笨蛋,什么样的姑娘才会喜欢你这种笨蛋,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闭着眼,安静地躺着,柔软的头发贴在他的额前,软得像猫毛。他的身体越来越轻,一点一点化成飞灰。

他从来就是这样安静、沉默,沉默着到来,沉默着离开这个世界。

当他的身体消散成灰后,一团灰白色的东西悄然浮现,然后向着远方天空飞去,穿透了宫殿的屋顶。

我怔怔地看着那团灰白色远去的方向,被这突然的变故搅得脑子里一片混乱。

就在我混乱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没想到还是这样。”

我僵硬地回头,看到的是一个熟悉的人。

魂族小少爷,魂玉。

他走到我身边,看着满地的狼藉,脸上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严肃。

“我本以为,你可以救他。”

“你在说什么?”我没听懂他说的话。

他蹲下身,看着黑色血液流淌的地面,“他早就是个废人了。虚无吞炎腐蚀透了他的身体,从迦南学院回来以后,他经常吐黑血,再这样下去,大概会彻底被虚无吞炎吞噬。我以为你可以救他,结果还是死了。”

“你在说什么?你不是……一直想……”我结结巴巴地问。

“开什么玩笑,他是我哥啊。”魂玉声音里有些悲伤,“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什么圣魂天命,就是个狗屁,他就是被用来饲养虚无吞炎的牺牲品。我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你,如果你能够用那个力量,也许可以救他。可你还是……怎么就是没办法呢?”说到最后,他有些懊悔地低下头。

原来是这样啊。他们是亲兄弟,相依为命。他嘴上说着要争要抢,实际上比谁都关心自己的亲兄长。

“算了,算了。”他连叹息两声。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戒指,交到我手里。

“这是他给我的,他说他用不上了。也是,他从灵族回来以后,整个人跟丢了魂一样,这副德行还怎么扛得住虚无吞炎呢?他早就已经没救了。没救了……”他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自说自话,也不管我有没有听进去。

我接过戒指。这是一枚古朴的木纹纳戒,想来是他存储物件的常用之物。戒指外观古朴无华,是干净的黑色,干净的就像他一样。

我准备收起来,指尖擦过内壁感觉到细密的纹路,好像里面刻了什么花纹。翻过来一看,黑色的戒指上,有两个用小刀细细刻出来的小字。笔锋凌厉,干净利落,收刀却带着迟疑犹豫。

“萧红”

两个字,从指尖,流进我的心里,扎得浑身作痛。

原本放在这里的歌是花神泪,但是后来无意间刷某站刷到了老妖和格格合唱的琴师 倾尽天下,觉得这个更好,就换了歌。时隔多年老妖还是那个老妖,唱得真好,有种回到了过去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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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第一百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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