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蟾宫上轻攀可折桂,屋檐下逢人便低头

在萧家呆了几天,我就知道了这家门里一堆规矩。

比如说,不是正统萧家人等大家吃完要收拾桌子。

比如说,辈分最小的一个要负责给其他所有人打洗脚水。

比如说,长得不好看的女孩要给长得最漂亮的女孩当丫鬟。

比如说,家谱离正统最远的要给最年长的打扫房间。

比如说……

反正说的都是我。

萧家人数众多,孩子辈和长辈不在同一个房间进餐,除非有什么特殊情况。

我进萧家门第一天晚上,虽然没有被那群孩子从饭桌上赶下来,但是我多夹一片肉都有人盯着我看半天,吓得我不敢动筷子。

只有一个青衣女孩有些特殊,她偶尔会注意到我,但目光旋即又转向萧炎。

吃到一半,族长萧战忽然走进来了。大家立刻起身,萧战手一压说快坐,又和桌上的孩子们谈笑风生了几句,尤其疼爱地拍了拍萧炎的肩膀,无比骄傲地说到,“大家都相信你会在成人礼以前突破一星斗者,你可要加油啊!”

萧炎的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说我会好好努力。

萧战准备走时,环视了饭桌一圈,嘱咐孩子们好好吃,然后就离开了。

晚餐结束以后,我问了家仆洗碗的桶在哪,然后就打了一桶水开始收拾饭桌。一边收拾一边回想今天所了解的事情。

萧家,有一个不世出的天才,萧炎。今年他九岁,斗之气七段。

斗气大陆用斗气等级衡量人的实力,实力决定一切。人们根据斗气的强弱,划分出了十个等级,从斗者到斗帝,中间我忘了。每两个等级之间,又划分为十个层次,总之很麻烦。

但人不是生下来就可以修炼斗气,修炼斗气之前还要炼什么斗之气,也是很重要但是很麻烦的东西,要尽快修炼到斗之气满级才能修炼斗气。

萧炎是七段斗之气。

不了解的人会对这个概念很模糊。那么我打个比方:这世上就是有一种人,明明你们俩差不多大,你还在念1 1=2,他已经会用微积分计算动能变化。萧炎就是那个无师自通微积分的,我就是那个念1 1=2的。

所有同龄人对他都刮目相看,认为他的天赋和实力绝对可以力压全乌坦城甚至整个加玛帝国。所有长辈对他都另眼相看,认为将来必成大器,是振兴萧家唯一的希望。因为他很有可能成为一名斗皇,甚至更高!在这个普遍实力不超过斗灵的小小地方,斗皇是怎样神圣而又遥不可及的存在。

所以所有人对这小子都优待有加,恭恭敬敬地喊他少爷。哪怕是同辈人里的孩子王萧宁也对他毕恭毕敬。

不过那都和我没啥关系,只要他别和萧宁一起欺负我就行。

擦桌子擦了半天,腰都酸了。今天的菜色是红烧鱼,牛羊烩三鲜,肥鸡肥鸭子,还有很多小青菜,这几个熊孩子吃得满桌子都是鱼刺和牛羊鸡鸭骨头,还把红油米饭撒了一桌,都黏在上面了不说,还油叽叽的根本擦不干净。

我把抹布一甩,砸在桌上,听着那“啪”的一声响,心里忽然好受了些。有一种通过欺凌压榨和虐待他人获得的快感。让我来擦桌子,凭什么,我爹不姓萧又怎么样,好歹也是客人,哪有这样的待客之礼。

哎哎,罢了罢了,还好我不是斗之气最弱的,否则这萧家的规矩还要多一条。

刚来这里的时候测斗之气,三段。我才七岁,虽然三段看不太过去,但也不是那么的差。家族在萧炎十六岁的那一届成人礼上,我也要参加。因为三年一举办,赶早不赶晚,尽管我比他们小了两三岁,尽管我甚至比他们小一个辈分,但是规矩不会为我而改变,所以我必须超越自己,在十四岁以前达到七段斗之气,否则就会被分配到萧家的产业去做工。

我在他们家做七年的工,然后换一个更差的地方继续做工,我可受不了。

我只是想简单地活下去,不那么好也不那么差。活着就好。

这是我娘的临终嘱咐,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遵守。尽管我不开心,也要活着。并且为了争取活着的权力,拼尽所有,付出一切。

给所有人打完洗脚水,我敲开了萧薰儿的房门。“薰儿小姐,我是萧红。”

“进来吧。”一个柔弱温婉的声音。

薰儿就是饭桌上见到的那个青衣女孩子。她很漂亮,像一朵出水的青莲,似乎不染尘埃。阳光温润过的皮肤吹弹可破,淡淡高贵出尘的气质更显她惊为天人。只要在她的身边,就会觉得一切都变得舒适了,无怪乎所有人都会围着她转,谁不喜欢漂亮可爱的小萝莉呢。连薛蟠那种傻子见到林黛玉都会酥了半边。

萝莉有三好,声娇体软好推倒。眼前这小萌妹三点皆备,萧家人人皆捧的萧炎也栽在她手上,被她拿捏的恰到分寸,傻乎乎地牵着她满世界走心甘情愿做牛做马。

爱散发香味的花就一定会引来蝴蝶蜜蜂,以及虫子。萧炎后来的倒霉就倒在这上面。

我走进薰儿的房间。此刻当夜,薰儿点了一盏油灯,在房里静静地看书。火光给她白玉一样的素颜镀上一层温暖的黄,那一点星火在她的眼眸里跳动,像在跳一支舞。

她抬头看我,“萧红,有什么事吗?”

“我来给你当丫鬟的。”

她苦恼地笑了,青葱玉指按在太阳穴上,“那是萧宁他们的玩笑,你以后不要理他们就是了。你是家族里的人,怎么能让你给我当丫鬟,快点回去休息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那就让我站着吧,不然明天他们话多。”

薰儿合上书本,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放心吧,他们要是真敢责怪起来,你还可以告诉你外公,他最疼你的不是么?时候不早了,去睡吧。”

“那我走了。”我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转身出门,正好撞上来找薰儿的萧炎。萧炎根本没注意到我,哪怕是我刚才差点撞到他,他直接从我旁边走过去了,让我一声“对不起”卡在了喉咙里出不来。

他大大咧咧地进了薰儿的房间,“妮子,又躲着看什么书呢。”

难怪那么急着赶我出来,原来是和小情人幽会的。

我摇了摇头,让自己回过神来,看着天上的月亮。月亮月亮保佑我,明天他们别找我麻烦。

第二天,我早早起床准备去给那个叫萧宁的孩子王收拾房间。不料刚出门就被他们逮住了。

“臭丫头,叫你去照顾薰儿小姐,你怎么没去?”萧宁一脸凶相。

“我都没看到你人,你怎么知道我没去?”我坦然。

“昨天萧炎去找薰儿小姐的时候,你根本没在!”萧宁冷笑。

“他们俩说小情话,我还要旁听不成?”

“你当然不能听!但是就算你要走也得得了薰儿小姐的话你才能走!”

“她说我可以走了我才走的!”

萧宁还没开口,一个柔柔的声音打断了他,“你们又怎么了,早上一碰面就吵。”萧宁立马转过身对着那青衣小萌妹赔笑,“薰儿小姐,这丫头不听话,叫她去照顾你她不去,我正替你教训她呢。”

跟着萧薰儿一起来的萧炎冷眼旁观,觉得无聊,转过身一挥手,“走啦妮子,咱们去斗技场。”然后他就走了。薰儿见他不感兴趣,也就不再理会萧宁,跟着萧炎就走。

萧宁就转过头来对着我凶,“你这死丫头欠打!”

“毛病啊你,听不懂人话?要我说狗语你才明白?!我哪没妥你倒是说!”我大早上起来就被这厮逮住了吼,吼了这么半天我也一肚子火气。

眼见我跟他对着吼起来,萧宁真的火了,五官挤在一起,看得我心里发毛。他张口就骂,“混账野种,一点规矩都不懂!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一句话把我骂得眼冒金星。

是啊,我忘了我是个寄人篱下的,算哪门子正当小姐,有什么资格跟这些正统萧家人顶嘴?刚才和萧宁吵架腾起的火一瞬间被一盆凉水兜头浇灭,冷得我哆嗦了一下。

萧宁还要说话,旁边的大姐出声训斥打断了他,“住口!”马上又压低了声音,“谁跟你说的?还不快回去!再闹下去我告诉爷爷!”

萧宁被她一喝,也愣了,嘴巴开了几次,面露难色地看了看我,声音也低下来,“不是……我……我那个……”

我想那个女孩也许是好心怕我难过,就说,“我知道,我是野种。我爹不姓萧嘛。可你们这么合起伙地整我算怎么回事?”

萧宁和那个大姑娘一脸诧异地看着我。我被他们看得后背发毛,伸手挠后背,“怎么,我说得不对?”

大姑娘对萧宁说,“你回去,快点!”

萧宁一缩脖子,“哦。”连忙走了。

眼见萧宁走远了,大姑娘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我,斟词酌句半天才开口,“你别管他,他就是这么毛毛躁躁的。玩去吧。”说完也跟着离开。

我搞不懂这两个人在干什么,纳闷地挠头,“你们有病吧?”

我盘算了一下目前的处境。我是个外来客,在这几个小孩子眼里,我其实是入侵他们童年王国的坏蛋,按小孩子排外且直抒胸臆的心性,想与他们搞好关系,我手上是没那个资源能力的。现而今我能够利用的一条线索,也只有外公萧峰。虽然我对整个萧家的结构还不算了解得很清楚,但外公作为长辈,又是正统,想来地位不差。如果能有外公庇护,这些小孩子们就算再怎么想折腾我,我也有个靠山。

但是要去找外公攀关系,拿什么理由呢?这些长辈最关心的就是孩子们的斗气实力,我刚刚进门的时候是三段斗之气,前两天刚刚到四段,去向外公汇报一下,应该能引起他的注意。

想到这里,我就趁着一个偷闲的空档,跑到外公的院子去。院门外,两个看门的小厮把我拦下,问我来干什么,我老老实实回答,“我来找我外公。”

小厮甲觑着眼打量我,“你外公?谁啊?”

“就是萧峰萧老爷。”

不料俩小厮冷笑,“吹牛也看看地,萧老爷是你外公,我还是他亲孙子!”

我气得咬牙,从牙缝里往外挤话,“我是萧红!萧润的女儿!当然是萧峰老爷的外孙女!”

原本以为都说到这份上了,小厮当然应该放行,结果他竟然抱臂往门柱子上一靠,“啊?哪个萧红?没听说过。亏你还编得出谎,萧家的规矩不懂吗?赶紧哪来回哪去,攀亲戚也不知道找个好的攀。”

我额头上青筋都要跳起来了,差一点就要出口成脏,忽然背后传来人声,往回看,好一拨人正往这边来,站在前面的正是我外公。

外公走到门前,看了我一眼,问那两个小厮,“这是怎么回事?”

小厮甲恭恭敬敬赔笑,“老爷,您外孙女来找,我们正要回您不在。”这翻脸速度惊得我下巴都要掉了。转念一想不对啊,他刚刚还说我扯谎,怎么现在又承认我是萧峰的外孙女了?难道他一早知道我?那他为什么不放我进去?

外公见状就拍了拍我肩膀,“萧红啊,外公正忙,你先去暖阁坐一会。”然后叫来一个丫头把我领过去,自己又带着那些人进了屋。

进到暖阁里,丫头先扶我到炕上坐,拿了几个靠枕给我,又给我端上来茶点和果子。我看她面目很和善,就问她叫什么,多大了。丫头回答说,她叫兰花,今年十三。我又问她是不是常在外公屋里,丫头点头,“我原是在这里,老爷说我可靠,要把我指去给薰儿小姐用。过两天我就走了。”

我示意知道了,就喝点茶,吃吃果子。她端上来的是蜜饯红枣,酸酸甜甜,配微苦的茶刚刚好。她见我这样,问我,“小姐喝得惯绿茶?要不要我去换一杯牛乳茶?”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样正好,我吃了果子就拿茶压一下。”

这时候,外公走进来,兰花就退到一旁立着。外公在炕另一边坐下,就问我,“今天来是做什么?”

我就挤出腼腆的笑,“我是来看外公,来家里好久了,一直没来过。”

外公就笑着捋须,“寻常和孩子们一起玩罢。萧炎他们几个虽然长你一辈,但差不了多少。而且他们都是好孩子,你要跟着他们好好学。”

我犹犹豫豫答应,“啊……是。我这几天修炼,有长进了,刚刚到四段斗之气了。”我想着,以我现在的年纪,怎么说四段斗之气也不算特别差。外公或者小小的惊讶一下,或者很欣慰地夸一下,都算是个好一点的开端。

却没料到,外公只是很平淡地说了句“挺好”,就一带而过了。又问我生活方不方便,有什么缺的就尽管和他开口。

我本来想借着这个理由好打开话匣子,没想到外公没接。他或者责骂我不用功修炼,或者夸赞我天赋还算不错,都算是达到了目的。但他根本就是忽视,无论我做出什么成绩,他都不觉得重要,甚至不肯多停留一会的工夫。

我已经无话可说的时候,门外有一个小厮走进来,“老爷,西边的潼三爷来了。”

外公问,“什么事?”

小厮回,“三爷说,冬日里祭祖的东西他拟好了单子,要交老爷看。”

外公就说,“不是要紧的事,你叫兵儿看,没问题就拿对牌给他。”

小厮就走了。我本想再说话,忽然又有一个小厮跟进来,“老爷,洹哥来了。”

外公回,“叫他进来说。”

于是一个束着发髻的干净男孩进来,向外公行了个礼,“叔叔好。”

我起身要让座,外公说不必,叫兰花拿了个凳子来,那个男孩道谢后就坐在凳子上,“叔叔前日派的差事我已经办好了,今天是特地来报,还给叔叔带了一样东西。”说着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匣子捧过来。

兰花上前接过匣子,送到外公手上。外公满面和善的笑,接过来打开一看,是个翡翠的扳指,便笑着骂,“你小子哪里有钱,淘换来这样好的东西,肯定是哪里赚来的吧!”

男孩红了脸辩解,“哪里有!都是我自己攒的散钱,高老板还笑话我呢,说我大户人家出来的,怎么钱都拿不出一个整的来。”

外公听了哈哈大笑,“行啦,知道你用心。明天还有个管理祭祖灯烛的事情,我正找不到人手。”

男孩立刻起身作揖,“谢谢叔叔!侄子一定好好办!”

外公捋着胡须,故意嗔目,“你小子!我还没说要给你呢!”

男孩就赔笑,“好叔叔,您赏了侄子,侄子一定好生管!绝对不会出篓子!”

外公便由怒转笑,把小匣子给兰花收起来,又挥挥手,“行啦你去吧,少不了你的。”那男孩得了准信,连声答应着就退下去了。

我整个看下来,倒觉得我这个外孙女坐在这里是个外人,那个沾边的侄子反倒像是外公亲孙子似的。

外公又看向我,“萧红,你这几天住在后院的偏房里,大家在一处就好好玩。如果有不顺心,也可以跟萧薰儿萧媚她们说说,都是女孩子,肯定更亲近些。”

到这份上,我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索性就把这些天的苦水一吐为快,于是说,“我不在偏房,管家给我的是工具房。我也不喜欢和他们玩,他们天天叫我做……”

就在这时又来了一个烦人的小厮,他一进来就急匆匆地说,“老爷,族长回来了,说要开会,您赶紧去。”

外公立刻起身,转头跟我说,“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就离开了。

我失望地坐在炕上看着人一个个走出去,眼泪都要掉下来。兰花上前摸着我的肩膀,“小姐,别难过。老爷他向来很忙,也不是刻意的。您下次还可以来,不急在这一时。”

我伸手擦了眼泪,“已经不会有下次了。”然后对她笑了笑,“谢谢兰花姐姐,我走了。”

兰花扶我起身,一直把我送到院子外,才转身回去。

我回到自己破破烂烂的小房间,躺在床上,仰头看天花板。

不是怒其不争,不是欣慰展颜,是忽视,是无视,是从头至尾,都没有将我当做什么重要的人来看待。但他不是故意,因为所有人都是如此待我,不独他一个,只不过因为他是我的外公,沾着这么点血缘亲,才让人特别难过。

后脑忽然隐隐作痛。

灼烧,麻木,整个被压住的感觉。渐渐地,这种疼痛感和麻木感扩散到整个头,伴随着眩晕和耳鸣,所有的感觉都淡了。身下的床不见了,屋子里无处不在的灰尘味不见了,窗外的光和声音也不见了,好像我正在渐渐消失,又好像是这个世界在慢慢离我远去。

许久之后,这种无力感一点一点散去,我才恢复过来。仰头继续看天花板,那上面的木头纹路一会清晰一会模糊。

我用手捂住后脑,慢慢让自己重新掌握身体。

这种隐隐的疼痛的根源不在这个世界,它是一道致命的伤,是名为刑罚的子弹被装进法律的枪支里,给一个罪恶的囚徒打上的终止符。

七年了,这个伤痕第一次被重新回忆起。它提醒着我,我是孤独的,是不容于世人的,没有人会听我毫无意义的话。但那不是我的罪,我从没有做过伤害任何人的事情。只不过那些人觉得,就连听我分辨,都让人烦躁不快。我从没有被给予说话的权利,没人会听。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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