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全校会审

我躺在床上发呆,望天花板,脑子一片空白,觉得人生很幻灭。

邹曼曼起诉汝兰陵蓄意谋害,昨天对汝兰陵进行询问。本来不是什么问题,顶多叫几个证人过去详细问问。

但校方的意见是,这件事不能轻轻带过。从开学到现在,学院里一直不太平。跳楼的跳楼害人的害人,一点学院氛围都没有,作奸犯科者太多。明面上一团和气,私底下勾心斗角暗流汹涌,传出去让人笑话。于是校方决定对全校公开审理一桩大事件,以警一警学院的风气,挫一挫不安分子的锐气。于是这件事就被递交上去了,要按照全校公堂会审的程序进行处理。

事情玩到这里已经大发了,连邹曼曼都感觉很崩溃。全校会审过后,双方不仅要彪炳迦南学院史册,且无论输赢都要被人戳一辈子的脊梁骨。虽然邹曼曼胜券在握,但是大庭广众下爆出自己怀孕还掉了这种事,换谁都很崩溃。

消息一出来我和唐小冬就晕了,我们商讨了半天也没商讨出对策,汝兰陵还在接受询问出不来,也不知道她境况如何。

唐小冬是无条件相信我,觉得汝兰陵是无辜的。萧薰儿坚持认为汝兰陵是蓄意推人还下毒导致邹曼曼流产,对汝兰陵恨得咬牙切齿。不过看了昨天唐小冬的反应之后,我大略也能感觉到萧薰儿为什么这么恨汝兰陵了,谁亲眼看到那么小的被打下来的胎儿不会心疼?唐小冬看到了,所以可怜那个孩子;萧薰儿看到了,就怪罪让那个孩子被流掉的汝兰陵。

提心吊胆,终于挨到会审的那一天。会审的场面大到我一进场就腿软,抱着头像老鼠一样钻了进去。

圆形的会场里坐满了人,连地阶的学生都被拉过来当了观众。全校加起来好几千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中间会审台上。我觉得飞来的不是目光,是漫天冷箭。

我和唐小冬弓着身低着头飞快挪脚,土拨鼠一样溜到听证席上坐下。听证席上的板凳好像扎了根钉子似的,我一坐下去就浑身不舒服。我们右边是当时看戏的路人姑娘甲乙丙丁,她们也作为证人被传唤了,同样紧张得不知所措。再往右是一脸淡定的萧薰儿,她看着场中央的汝兰陵,面无表情。

我左边是当时给邹曼曼治疗的校医,这个年轻的女人倒很见得惯大场面,翘着二郎腿还嚼着泡泡糖一样的玩意。

我实在难受的不得了,大着胆子找她要了一块泡泡糖开始嚼,嘴里有东西充实的感觉的确不那么紧张了。唐小冬见状也要了一块。

汝兰陵很平静地站在中央的方形木栏里,眼睛凝视前方的地面,凌空泼墨一样的影子在地上无所事事地游移。也许它没有动,但我总有种它有自主意识的感觉,也许下一刻它会站起来变成一个全身漆黑的汝兰陵,把那个真实的汝兰陵抱在怀里,牢牢保护起来,不让任何人伤害她。

陪审席上是几个中年人和半衰老头,据说是学校的一干领导。

正中的审判席上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是迦南学院副校长,外院院长,琥乾。他面前摆放着一柄木锤,这表明他在这场判决中拥有绝对的权利。

连外院院长都惊动了,这事可闹得够大。

在旁边的原告邹曼曼此刻双手掩面,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下去。

琥乾抓起木锤敲了敲,纷纷扰扰的大会场慢慢安静下来。

“我宣布,会审正式开始。”琥乾的声音庄严沉稳,“原告邹曼曼同学,指控被告汝兰陵同学蓄意谋害,由于之前审讯中被告坚持认为自己无罪,与原告观点有较大矛盾,本着公正的原则,我们不得不举行这场会审,以确保不枉纵,不错罚。”

我很想笑,虽然这不是个能笑的场合。琥乾在念邹曼曼的名字时,后两个字都是重音,而我们一般把最后一个字念成轻声,琥乾的念法听起来就特别奇怪。

“现在,请原告宣读诉讼内容。”琥乾敲了一下木锤。

邹曼曼傻了,拿着那份文件脸色煞白。

“原告?”琥乾看向邹曼曼,邹曼曼机械地转过脖子,一脸不知所措。

“咳,那么请教务处主任代为宣读。”琥乾看向陪审席上的领导A。工作人员将邹曼曼手里的纸递给他。

领导A站起来,清清嗓子,开始朗读。

其实这本该是个严肃的场合,但是,领导A在就任教务主任以前是组宣部的,负责各种大小场合的发言致辞开场串词,功力深厚到即使要饭子乞讨的话从他嘴里念出来也是神采飞扬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热情饱满眉飞色舞,但是他又有很重的口音……于是严肃的诉讼词有了喜剧般的效果。

“北高人,宇兰陵——,于三日前伴晚,与原高,邹曼曼——,栽教学楼,法森争字。北高人,强行挟持原高,前往吕生叟舍,栽众目纸下,与原高法森肢体地冲头,握意殴打原高,之其,小产昏迷,危及欣皿。故在此提曲叟讼,圆校方宾陈,德艺育楞地教育理念,对这样,不忠,不义,不楞,不信,不礼,不廉,不此,不肖之楞,晓以大义,责以阵法……”

我实在忍不了那怪怪的腔调,弯下腰躲在桌子下装作捡东西,捂住嘴无声狂笑。不一会有人把我脑袋撞了一下,原来唐小冬也受不了,学着我躲在桌子底下笑。我们俩重新坐正的时候,一个笑得岔气肚子疼,一个笑过头不停地打嗝。

好不容易他念完了,琥乾敲了一下木锤,“原告诉讼到此结束,请被告阐述异议观点。”场面场面重新恢复严肃。

另一张纸被交到领导B手中,这是个位高权重的老人,声音低沉,不怒自威,“被告异议有二。第一,争执起因是原告率先出言不逊,恶意挑拨,并非被告主动攻击。第二,被告并非恶意殴打导致原告受伤,而是推开撒泼打滚的原告,而原告摔倒导致小产。被告认为,原告撞墙之举系自己有意为之,意在陷害。”

琥乾沉声询问,“有人能够证明被告的观点吗?”

路人姑娘甲站起来,“我是汝兰……被告的同班同学。被告与原告都不相识。当天,是原告主动找到被告,恶意挑拨。被告带着原告来宿舍的时候,是原告无理取闹,被告并没有殴打她,只是推开了他。而且判断原告有身孕的是汝……被告,这说明被告并不知道邹……被告有孕。”路人姑娘甲好像还不太习惯原告被告这种法庭陈词,几次说错,又马上纠正了回来。

琥乾点头,看向萧薰儿,“请目击者萧薰儿同学叙述当日所见。”

萧薰儿起身,朗声道,“当日被告和原告来宿舍找萧红,二人均与之有过恩怨,被告与萧红发生口头争执,继而与原告有肢体冲突。被告推开原告导致原告摔倒,而后小产。”

路人乙站起来,“被告通医术,是她发现邹曼曼有身孕,而且她主动救邹曼曼,至少说明她不是故意的。”

琥乾看向校医,“吴校医,两位证人所说与你见到的情况是否符合?”

校医吐掉泡泡糖,“我到现场时,病人已经经过有效的医护处理,为我营救病人争取了时间。病人当时以银针封穴,经调查银针是被告所有物。”

琥乾点头,“既然这样,原告主张的‘恶意伤人’无法成立。”

“不!”邹曼曼猛然站起来,“是她故意推我的!不是她我也不会小产!”

路人丙站起来冷笑,“你想说很珍惜那个孩子?你又不是第一次怀孕,之前那个孩子难道不是你打掉的?”

路人丙这话一出口全场都开始窃窃私语。邹曼曼气得脸都红了,刚要开口,琥乾敲了一下木锤,“咳,与本案无关的事件请不要过多陈词,更不要拿来人身攻击。”

邹曼曼厉声开口,“那天她推我大家都看到了,分明是想杀死我!”

萧薰儿站起来补充,“当时被告的确有情绪失控之嫌,出手过重,即使原告没有身孕也会受伤。而且诸位有所不知,被告当天曾对原告使用龙胆草。”

听众里不乏一些懂药草的人。龙胆草,是一种有毒的草药,虽然自身毒性不强烈,但是配合一些毒药使用也能够致死。场中立刻有人惊叫,“那是毒草!”

唐小冬焦急地跺脚,“才不是呢,她是为了治病啊……”然后求助似地望着我,“萧红,我们也应该说点什么……”

路人丁起来反驳,“她只是为了救人,没有害人的意思!”

萧薰儿厉声斥责,“根本没有毒还能救人的说法!就算有,一个摔倒流血的孕妇需要用毒吗!”

唐小冬焦急地恨不能咬衣服,我也想说点什么,可自己在药理方面实在知之甚少,根本没法和萧薰儿辩论。最后还是唐小冬鼓足勇气,猛然站起来,“不是的。少量毒对是人无害的,只要控制用量和用法,未必不能救人。”

萧薰儿瞪了她一眼,“你又不是医师,怎么知道毒无害?”

唐小冬脸都红了,狠狠地一跺脚,毫无顾忌地说,“我是炼毒宗唐家的人,毒有什么作用我当然清楚。”

此话一出,场上立刻爆炸了,更多的人开始私语,用手对着唐小冬指指点点,投来惊讶或者惊恐的目光。唐小冬把头低了下来,不敢再说话,闷闷地坐下。我伸手去握着她的手安慰她。

萧薰儿想要驳斥,好在没说出什么话。唐小冬好歹出身用毒的大宗,当然比她这稻谷族小姐在毒方面说话有分量,就别再帮着邹曼曼给我添乱了。

一直没插上嘴的邹曼曼尖叫起来,“她是个疯女人!她对我下毒,就算不伤我,怎么知道不伤我的孩子!”

这厚颜无耻的女人真让人无奈,她一口咬定了汝兰陵要害她,怎么说都是理由。撞墙,用毒,还打过她一巴掌。唐小冬虽然精通毒术,但是人家孩子掉都掉了,不是撞掉的就是毒掉的,只要她不说自己是故意陷害,谁都不会恶意揣测她就是要弄掉这个孩子。现在这状况也不知道是反驳好还是不反驳好。我们俩一起跺脚也想不出辙。

琥乾沉吟,“如果下毒和原告流产之间有确凿的因果关系,那么被告就罪无可恕。”

糟糕,得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啊,不然汝兰陵就完了!一向胆小怕事的唐小冬都豁出去了,我怎么还能怂?随便说点什么,至少证明是无心之失而不是故意也行啊……可是腿一直在抖……如果我站起来大家不是都在看我么……想到要暴露在在众目之下我就站不起来。

什么时候都能怂这时候不行啊!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于是腿瞬间有了点力气,我猛的站起来……

结果用错力,把刚嚼的泡泡糖吞下去了!还呛到了!

我剧烈地咳嗽,差点就要喊救命。好不容易回复正常,一抬头发现全场都在看我……

辩论到了白热化阶段,大家都在拼命反驳对方观点,这时候一个人猛然站起来,二话不说开始疯狂地咳嗽……妈呀,我我我我好想跑啊……

一抬头看到所有人都盯着我,我瞬间全身就软了,差点瘫下去。死一样的寂静吓得我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这么坐下去也不合适,只好站着发愣。

“咳,证人,你想说什么?”琥乾咳了一声打破沉默。

“我……我想说……”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站起来之前也就是想的随便说说就好,结果什么也说不出来,声音越来越小。只不过看着唐小冬都那么努力了,我也应该做点什么,于是我也豁出去了一样地站起来,结果我连豁都豁不出去。

见鬼!这种时候脑子怎么能卡壳呢?快说话啊管他说什么!不是已经决定了要帮汝兰陵的吗?不是已经决定了要证明给萧薰儿看她是无罪的吗?

我想狠狠地掐自己一把,真是没用的自己。这个时候怕是我的眼神比小浣熊还无辜吧?可是无辜的小浣熊来到这里又能做什么呢?

所有人都盯着我。明明背后一阵阵发寒,脑门上却挂满了汗珠,我想开口脑子里却什么都没有,说不出一个字。周围人的注视那么灼热,快把我烤熟了。

“噗嗤——”不知是谁在暗处阴阴地笑了一声。紧接着,仿佛传染似的,四处都传出这样的笑声。

暗笑的海潮铺天盖地地涌来。

真讨厌这样的声音,就好像当年老师点人回答问题,被点到却完全不会,只能干站着受窘,旁边的人还在幸灾乐祸地笑话你。

可是见鬼,是我自己主动站起来的,又半天说不出话。

“你,你坐下吧……”琥乾满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周围的人或者偷偷地笑,或者摇头叹气。

“我……”我还想做最后的挣扎,可是腿已经自己软了,开始往下弯往下弯,最后我坐在了椅子上。

唐小冬伸手过来拉着我的手,无声地安慰。

“如果被告确实有对原告用毒,并且造成了原告的流产,那么被告即有罪,审理到此即可结束。证人萧薰儿,你能够证明她使用了毒吗?”琥乾看着萧薰儿。

萧薰儿点头,“不仅我,在场的人都看到了。”路人甲乙丙丁似乎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点头。

“如此看来,被告的用心确实过于恶毒。”琥乾沉吟道,“被告对此是否有异议?”

汝兰陵保持沉默,脸上淡淡的看不出神情。

“姑且认为被告是默认了。”萧薰儿冷笑。

琥乾摇头,“那么,被告汝兰陵,蓄意谋害原告邹曼曼,事项属实。为清明良好的学院风气,严明管理法规,依据本学院学生管理章程……”琥乾缓缓举起了木锤。

不,不要……汝兰陵她……如果这个木锤敲下去,汝兰陵就……就完了!

我就这么窝囊么?她那么好的人受难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犯怂?

“我宣布,被告汝兰陵,就恶意伤害邹曼曼一事,判为有……”

“等一下!”我拍案而起,“如果汝兰陵蓄意下毒,邹曼曼怎么可能还站在这里!”

全场都转过头看着我。我用手撑着桌面不让自己再腿软坐下去。

“第一,毒【叮】毒性与用量有关,龙胆草又不是一点点就能杀人的剧毒草药,汝兰陵用量有多少在场的大家都知道,完全不可能对人造成危害!”我大口地喘息,一瞬间出气太多差点没缓上来,“第二,邹曼曼中毒与否,以及小产缘由得让为她医治的医师说明,非专业人士的证言均无效!”我言辞激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从没想过我也能这样理直气壮吐气开声,一连串的话镇住全场,真是畅快淋漓。

吴校医站起来,赞许地看了我一眼,“龙胆草,微量使用可以起到麻药止痛的作用,当时原告紧急流产,使用龙胆草可以短时间内镇痛。”然后她顿了顿,“病人小产,龙胆草和冲撞都不是主要原因。在我取出胎儿期间,病人有非常明显的宫缩反应,显然此前曾经服用过落胎药,这个孩子是药物强行打下来的。”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邹曼曼。

邹曼曼无力地跌坐下来。

傍晚,我躺在床上,仰头看天花板,发呆。萧薰儿也躺在床上,仰头看天花板,发呆。

琥乾木锤落下的声响,邹曼曼临死反噬的尖叫,还有源东君对我说的那句“谢谢你这么努力地帮她”一直在脑海里回响。

“是她害我!是她害我!她打我,她推我……她推我!她要杀我……萧薰儿,萧薰儿证明了!”邹曼曼嚎啕大哭地尖叫。

真是最后的大逆转。临死反噬,就算死定了也要拖个人下水。

汝兰陵最后被判了无心之失,关禁闭一个月。她走下被告台的时候,就被校管人员带走了。

源东君从听众席上下来,主动找到我,对我深深鞠躬,说,谢谢你这么努力地帮她,你已经尽力了。

我回头去找汝兰陵,却只看到她的背影。明明她身边还有两个监护她的人,可我觉得她孤独得只有她自己。

最后我和萧薰儿在寝室的门口撞上,二人无话,一起躺在床上发呆。

其实不是没有努力,每个人都很拼很拼了,把自己能尽的力都使完了,最后得到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结果,每个人都很失望。

虽然早就知道努力了也不一定会有结果,可是当自己努力完却发现真的没能成功,说不难过是假的。

回想今天的事情,所有的结果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出于善意,汝兰陵和萧薰儿都不会对邹曼曼见死不救,可邹曼曼抓住这一点利用萧薰儿的善意报复汝兰陵。东窗事发之前,谁想到邹曼曼会为了嫁祸别人而喝落胎药。萧薰儿恨得悔不当初,说自己错怪了汝兰陵,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什么都不说。

这看似乱七八糟的果,其实因早已经种下。每个细节都牵丝拌藤,没有人能够回头,也不是不做某一件事就能改变一切。

某个讨厌的东西把我们全部绑在了一条船上,船头指向没人想去的方向。绑住我们的也许是缘分,也许是命运,而那个我们最终要到的地方,不知道有什么在等着。想来一定会是个让人悲伤的结果。

真讨厌这样必须得到又必须失去的命运。

“萧红在不在,有人找。”宿管大妈来拍门。

我打开门。宿管大妈一手持查寝登记本一手剑指天外天,“有个男生找你,快去快回,等会锁门。”

这么晚了谁来找我,还是个男生?我满腹疑惑。宿管大妈也不说清楚是何方神圣。

走到宿舍门口,我就呆了。

一个清冷修长的影子,站在任何光都触及不到的黑暗里。乍一看还以为是地狱派的黑无常,来索魂的。

看到我出来,黑影前踏半步走出黑暗,月光流水一样洒下来勾出他的轮廓。

“韩云鬼?”我下意识后退一步,想要避开他的冷峻带来的威压。

韩云鬼点头,算是打招呼,“跟我来。”然后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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