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古事纪

机关电梯在地下某个高度停止,我本以为它一直通向地狱。白毛死小孩不知对火把做了什么,火光立刻明亮起来,周围两米的地方都被照亮。她举着火把走向深处,我连忙跟上去。

这是一条充满古老与神秘气息的神道,顶高两米,通向深渊,踏入其中便觉时光开始倒流。随着我们深入,前方的光景被火光照亮,又在我们身后隐匿于黑暗。暖色的光流动,如同看不见的水,洗出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沧桑,发黑的木纹地板和两边墙上色彩绚烂的画也都透着古老和神秘。

壁画所用的颜料大概是矿石粉,画质也很新,不像古迹,倒像是几十年前的人绘制,然后将画布拼接在一起,张贴在墙上。但那或神圣或诡秘的画面还是让人感到心惊,只觉上古的历史画卷忽然在眼前打开,庄严沉静。站在这里,我感觉如同虔诚千年的使徒抬头,忽见神佛默然立于高天之上。

向深处走去,左手边是庄严肃穆的叙事画,右边却是如梦如幻的写意。风格迥异的两种画面在一处同时见到,总觉得不对劲。

叙事画讲述的是一段令人费解的历史,似乎关乎到这个世界最深的隐秘。第一幅是一轮金日在大地极北的一片冰海中升起,大概象征什么东西的“诞生”。第二幅壁画画一条黑色巨龙藏于云端,前露首后藏尾,九条形态各异的小龙盘绕其周。每条小龙的旁边都有一个人类,有一条龙旁边有两个人。人类站立或端坐在不同神物上,摆出修炼或者朝敬的姿势,九条小龙从嘴里吐出金珠给人类。背景隐隐约约能猜到是想表示轮回,很像太极图。壁画中但凡有关轮回的内容大多象征生命或者其他东西的流转,这幅画是不是遵循这道理我也不知。

第三幅画中是八龙狂舞,八人以宗教朝圣的姿势祈祷,中间一团黑色的漩涡,不知何物。若说这八人是祈祷,为何龙也会跟着舞动?如果龙在人之上,当然不该与人共舞,而应端居高台俯瞰天下。而且,这里只有八个人,刚才的第九条龙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幅画让我不太舒服。

再往后每一幅都晦涩难明,我猜每幅画壁画讲述的都是不同的人不同的事,内容很混乱。

右边的写意画是清一色的飞天,不是龙在飞就是人在飞。华美的丝绢与金色的阶梯穿行其中,基本上看不懂。

这地下秘道其实不长,也就一两分钟的路。尽头是一扇门,门上刻画黑龙夭矫。白毛死小孩推开门,门后是环形大厅。

她走到大厅正中的铜柱边,伸手按在铜柱上,铜柱上镶嵌的月光石纷纷亮起,照亮了这间密室。

我这才发现这房间大得离谱,比地上的南山楼的面积还要大。而这偌大的空间只有中央一根三人环抱的铜柱支撑,远远看去像神话里撑起天穹的擎天博玉柱。

四周都是壁画,大部分都是不同人不同事,同样看不懂。

从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图画往往都很难理解,因为没有那时的历史和特殊的文化背景,就不能读懂一幅画隐藏的含义。记得有本书里说一幅画上画一个少女手捧金杯饮水,实际上金杯代表圣杯,可能指某些神圣的骨血,少女喝下水表示一种诡异的召唤术,是在召唤恶魔还是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如我面前这幅天女歌舞图,在云中踏歌的天女,小腿上绑着小鼓,随着舞蹈而有节奏地响,她的身边开满白色莲花。不懂这歌舞的内涵,谁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

白毛死小孩抚摸铜柱,铜柱上刻满古老的文字,“这些都是圣女画的。没有跟我讲,这是什么。她说,她讲的没有用,要我自己看。”

我忽然想起一段不起眼的记忆,在很遥远的地方,一个半古建筑半洞穴的景观里,陈列无数壁画,我正在看一幅飞天图。领队的导游说,壁画的内涵包罗万象,有缘人得知。我理解的“有缘人得知”是说,壁画告诉我们的,就是我们应该知道的。其他不是我们应该涉猎的范畴。

可我一幅画都没看懂,难道我和这些画一点缘分也没有?我失望地四下观望。

壁画无非是人和事,祭天酬神羽化登仙,仅有少数几幅都是同一个地方。遥远的冰海中央树立一根擎天的盘龙石柱,上通九天,下连地府。

看了一圈,还是看不懂,于是我出声问,“那,你后来看懂了什么,发现了什么?”

白毛死小孩带我走到一个角落里,我定睛一看才发现这面墙上的不是画,而是一件挂在墙上的衣服。她一把扯下来递给我,“你穿着这个,不会冷。”

我忍不住说,“喂喂都到这里来了还跟我打太极?”

她白了我一眼,“你先穿上!”

好好好,我穿。我要穿完了你还不说,上去以后我肯定把那碗水泼你脸上!

那是一件厚重的法袍,里里外外单衣轻纱小袖十来件,穿着是不冷,不过也许重到动都动不了。我穿法袍的样子很笨拙,一层层拉领口里袖子绑腰带,花了半天工夫才把法袍套上,白毛死小孩在一旁笑得东倒西歪。

好不容易我穿上,转过身想让她看看弄好没有,却发现白毛死小孩的表情凝固了,咧开的嘴角一点点收回来。她的沉默让我觉得脊背发寒,忍不住别过头不去看她。

她没有再笑话我,转过身走到一幅画前。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跟着她,抬头去看那副画。

她只是盯着那副画出神,我等得无聊,就沿着墙壁扫了一圈。这些墙上的画里,有四幅都在讲述那片遥远的冰海,而其他没有一幅是重复的背景,那些冰海的画让我不得不在意。

在秘道里见到的一幅金日升起,这里也有一张类似的,只不过金色太阳更加巨大和耀眼。还有一幅黑龙天舞,一幅兵临城下,一幅妖火海洋。而白毛死小孩,此刻就站在兵临城下的壁画下方。

黑龙盘踞于石柱上,冷眼遥望人间繁华沧桑,仰天吐出黑色的火焰。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男人,身着铠甲戎马山河,领百众向着石柱发起圣战,冰海被染成血色,翻涌着的骷髅和残肢标示这场战争的惨烈。无数道不同颜色的火焰汇聚成海,火海洗去了人间的污秽。从火海里走出一位黑发白袍的青年,虔诚地向着擎天的石柱叩拜。

我好像看见了那些古老的文字,它们一个接一个漂浮起来,在空中旋转,组成一个又一个画面。

我闭上眼,壁画的画面在脑海里浮现,仿若亲眼所见。我好像看见黑龙静卧于石柱上,忽然睁眼,明烛一般的黄金瞳照亮世界,它仰头狂吼,喷吐灭世的火。我还看见一个穿着黄金圣凯的年轻人,他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剑锋直指天穹,破开火海,率领无数听命于他的人,攻向一座宏伟的殿穹。一个声音冷冷地笑了,忽然从虚空中生出刀剑,所有人的头都在同一瞬间被斩下,血流成河。于是黑龙以火洗去繁华,火流汇聚成火海,又被一双清秀的手撕裂,黑发的青年踏上觐见神的道路,地狱的业火在他背后冲天而起,被他翻手间镇压。

无论白毛死小孩还是云梦巧,都非常坚信神的存在。这些壁画也是所谓“神的代言人”世代承袭的古文明,既然是神的代言人,不会不知道神。可是壁画里没有一幅是与神有关的,都是在讲述各种神迹。

我不禁怀疑起来,神究竟是什么?是确实存在的一个东西,一个力量超凡的人,还是冥冥中某种操纵天地的力量?

第一幅壁画中,一轮金日从冰海的边缘升起,照耀整片大地。那金日就是神么?神是虚无的,被称之为“命运”或者“定数”之类的东西?还是天空中照亮人间的太阳就是古人传说的神?

沉默了很久的白毛死小孩终于开口了,“这个人,是背叛者。”

“背叛者?”我抬头去看她面前的画。那个万千人前,统御千军的人,穿着铠甲,向着神殿发起进攻。他,是背叛者?

白毛死小孩看着壁画出神,“当年,神选择凡人,登峰造极。那个人,背叛了神,带领其他人,向神进攻。然而,他死了。只一瞬,他就被神杀了。”

“被神选择,那他就是斗帝了?连斗帝也打不过神吗?”我问。

白毛死小孩摇头,“不知道。总之,他输了。”

“那之后呢?”我又问。

白毛死小孩说,“之后,有关他的一切,都没了。没有人知道神,知道他。”

“因为背叛了神,所以不配存在吗?”我抬头去看那幅画。

那个人,身上燃着火焰,率领千军万马,是如此不可一世的高傲,却在神前身首分离,仓皇坠马,败得那么凄惨,连存在过的证据都被完全抹去。

可他为什么要背叛神?他是被神选择的人,有何不足?

白毛死小孩仿佛看穿了我的疑问,冷冷地开口,“他是人。是人,就有**。成为斗帝不够,他想逆神。”

贪婪。因为贪婪被神选择的人,因为贪婪背叛了神。

真像个笑话。

白毛死小孩叹息,摇头,将烛台放下,背着手离开,“你自己看吧。”

我抬头去看那副画,那个高举着剑的人。森冷的寒意从脚底传来,我打了个寒噤。明明穿着这么厚的法衣,还是冷得骨头都在发痛。

我举起烛台走回电梯井。机关在一块砖的后面,用力一推石阶就开始上升。

回到白毛死小孩被关押的房间,她正在吃一种灰色的药丸。

“强化骨骼和肌肉的。”白毛死小孩拿那个破碗灌了一口水,“慢慢吃这个,能一点点恢复。”她无奈地叹气,“你尽招惹狠角色,要保护你,只能我辛苦咯。”

白毛死小孩转头来看我,眉头一皱,“还不脱?”

我低头看身上的衣服,“这衣服,不好吗?”

“这是侍者法衣。圣女代授天命时穿,代表神的侍者。不过这是仿品。”白毛死小孩依旧皱着眉,“你很喜欢穿这个吗?”

我想了想摇头。我没觉得这衣服有什么特殊,若硬要说有,大概就是穿着这个我就觉得发自内心地严肃起来,不想吐槽了。

白毛死小孩盯着我看,一瞬间眼神迷离,“你……像……”

我不解地看着她。

“可你不是……除非……”她忽然眼睛一亮,“难道你也……”

她用到了“也”字,是把我和谁联系在了一起?

白毛死小孩苦笑着摇头,“不,不是,不要是……”笑容还是那样无奈和苦涩。

我疑惑地问道,“你是说圣女,像她不好么?”

白毛死小孩背过身,狠狠地冷笑,“好?当然好。”她猛然转身目光灼灼,“我告诉你,圣女没有一个活过十八,你还觉得好?”

我忽然一惊。没人能活过十八岁?若说这只是个事实,倒不如说是个诅咒。一个命运烙下的诅咒,至毒至暴。窥视天机的人,就以寿命为代价。死,偿还僭越。

可是,这天职不是上天的安排么?为什么命你去代授天命,又以泄露天机为名抹杀你?那冥冥中的神何必对信仰自己的人如此残忍?

白毛死小孩又冷笑,“你应该猜到了,我不是观生。我的天命……”她忽然很深沉地叹了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那种痛苦是想要把什么东西狠狠地撕裂,哪怕仅剩牙齿也要撕咬对方,可无能为力。

“审判,审判者。杀戮,是我的天职。”白毛死小孩痛苦地扶住了额头。

我们面对面坐在斗气火焰的边上,斗气火焰轻轻跳动,叶岚的眼里也有两星火在跳。

“有记忆以来,就在训练。”叶岚嘶声沙哑地开口,“不知何时,何地,也不知是谁,他教我,我们,挥刀,修炼。每一次出手,都是为杀人,直取要害,一击毙命。不要有一点,多余的动作,每一次动手,都要致人死地。我们互相杀死对方,赢了的人活着。只要对方不死,就会反扑。所以看到活的,我害怕,必须杀死。看过很多的死,自己也不重要了,不再为了活才杀,只要这一刻活着,就杀。”

她点起一支烟,狠狠地抽起来,颓然地耷拉着肩膀,“有一次,我们逃了,为了逃跑,死了很多人。我活下来。可什么也不会,除了杀人。我四处流浪,经过的地方没有活人。”

她没有透露细节,但我还是闻到了她话语中浓浓的血腥和悲意。她的诞生没有选择,没有重新来过,出生就是为了杀人,无需理由。就如同我们的本能是吃饭睡觉,杀戮被培养成她的本能。她走过的每条路都是鲜血和尸体铺就的,无论是生存的路还是死亡的路。

“亲情,友情,爱情,与我无关。只有死人身上,才有感情。”叶岚没有温度地笑了,“那些尸体,男的女的,老的小的,他们保护对方。临死时,喊对方的名字,‘孩子’‘爹’‘娘’。我后来知道,一个男人会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会有孩子。遇到危险,男人会保护女人,爹娘会自己去死,让孩子逃走。当然,大多数人,还是希望有人代替自己死。”

我能懂她的意思。她逃走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父母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存在,不知道怎么结识朋友和爱人。她只会杀人,所以她见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挥刀,于是没有生机在她手里幸存,更无人给她讲解这些她不懂的东西。甚至她了解的这些都是研究尸体的时候才发现的,也许连两性的区别都是从尸体身上发现的吧?

“直到我到那里。”叶岚忽然精神了一些,“圣女站在神坛上,看我。我走过去,刀抵在她喉咙。她不说话只微笑,我很害怕,非常怕,怕圣女,又好像被抓住了,想马上跑。我收刀逃走。”叶岚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她都没抽几口,灼热的烟丝把她素白的手指都烫红了。“圣女开始唱歌,我没听过那种话,可我听懂了。‘贪婪与恶沉入彼端,冰封的神坛打开通向它的道路。’”

我没有理由地回忆起秘道里她在我身后唱的那首圣歌,不知是否是她听到的那首。我听不懂,只觉得很高深,晦陌难明。

“我看到冰海,那里有石柱,石柱下是神殿。四周是雪山,窄路通往神殿。”叶岚微眯双眼,试图回忆幻象里的画面,“再睁开眼,我跪在地上,我在哭。圣女说,审判的道路开启,天命不可违,一切自有法。”

“三天后我离开那座村。我不懂圣女说的话,我只杀人。但我杀了太多人,古族雷族追杀我十二年。他们要我的命,可总是出意外。最后他们不敢杀我,给我灌药把我变小,然后关在这里。”叶岚又苦笑起来,“现在想起来,我就是审判者。‘审判’有罪的人,然后抹杀。我没有杀的人,有那个村子的居民,还有你。”

她越笑越苦涩,最后捂住了脸,“我,流浪、杀人,无欲无求,未受神的恩惠。想活下去,却告诉我,我被选择。不肯听命,落得如此下场。我究竟做了什么?”

“审判罪恶的凡人。”这句话没有来由地出现在我脑海。

“是。”叶岚缓缓地藏进了烟丝里。我第一次从这个桀骜冷漠的老人身上看到“无力”两个字。“我们,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结果变成怪物,谁还普通地看我们?公平呢?凭什么?”

我不可遏制地想起了云梦巧,她疯了,永远失去作为“人”生存的资格,就因为她做了那个奇怪的梦,她不愿意修炼,于是被逼成了疯子。

“你觉得被选中很幸福么?”叶岚嘶哑着嗓子问我。

我不知道。我颓然地跌坐在草堆上。

也许真言者代言人他们很乐意为此牺牲呢?也许比起每天清醒着吃很苦的药,被所有人视为异类,疯对云梦巧来说是一种解脱呢?至于萧炎萧薰儿这样笼罩在上帝光环里的人,他们当然更乐意做一个付出一点就能拿许多回报的人上人。

可是……

我不愿意。我很害怕。

我知道我不是世界的宠儿,我知道我很普通。普通让我无法体会“拼搏而后成功”的喜悦,普通让我永生永世地远离了“人上人”的优越感。我是众生中的一个人,我活着,然后某一天死去,没有人记得存在过的我。

平凡又如何,生来,修炼,忽然遇到注定的那个人,牵手把一生的风景细水长流地看透,瓜熟蒂落溪边白发,平静地结束平凡的一生。

我本该和他们一样。

现在突然告诉我,我其实不普通。不是我天才或者身价千万,而是我有什么离奇的使命,为这个使命我可能要付出很沉重的代价。

就是那样不甘又害怕。

平生第一次产生了“竟然是我”的恐慌,就如同好好的忽然医院检查出自己有癌症晚期。

我见过悲欢离合,见过人间万象,尝过欢乐,尝过悲伤。即使母亲那样倒下,我冤枉地死去,即使我与斗气的世界格格不入,没有人喜欢我,即使狐媚儿那样欺负我和唐小冬。所有的一切不开心都只是一刹那,因为没有一件事会威胁到我的存在。但这次不一样。

我不要什么天命,请让我普通,让我做个凡人,让我掉进人堆找不着。请不要选择我,让我付出什么我承受不起的代价。

别让我涉及这些要人命的秘密。

……

求你了。

这一章内容挺无聊的,我改得也很无聊。没什么大的作用,只是用来说明这里和斗破原本的世界设定不太一样。我最早是打算沿用斗破的设定写一个升级流爽文的,但是……我不会写爽文……所以就放弃了,不过设定我保留了下来。后来我看了一篇神文叫和玛丽苏开玩笑,得了灵感,为了吐槽斗破,这才有了萧红。

(所以萧红的诞生要感谢玛丽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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