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与君长别

“神什么话?”

“就是很老很老的,中州大陆上流传的,讲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的。”

中州大陆上……流传的……神话故事?我忽然觉得好像触到了什么。

“斗气大陆虽然好早就有了,可是人不是猴子变的啊。最早的人讲自己的故事,讲得稀奇古怪的,到了现在,就是神话嘛。”

是啊,哪个文明没有自己的传说,关于创始,关于最初。斗气大陆这么大,怎么可能没有神话传说之类的东西,地球几大洲还有各种宗教呢。

“嗯……从哪里讲起呢……”焱仙挠了挠额角,忽然一拍手掌,“啊,从第一个人类开始吧。传说啊,最早最早的时候,地上是没有人的,在人出现以前,大陆上有一条好大的、黑色的龙,黑龙生活在世界最冷最冷的地方,在大陆的北边。在那个时候,大陆上分成两个部分,北边是冰霜的世界,南方是火焰的世界。在两个世界交汇的地方,诞生了第一个人类。

那个人用智慧征服了黑龙,从黑龙身上得到了很强大的能力,他借用黑龙的力量创造了八个孩子。再后来,八个孩子繁衍成八个庞大的家族。”

我一撇嘴,“就这?还有什么别的吗?”这种希腊史诗一样有头没尾狗屁不通的东西我一向不怎么感兴趣,我更想知道的是有物证可考的历史。

焱仙迷迷糊糊地抬了一下头,刚想继续说,忽然头一歪就睡着了。

我愕然地看着他满足地在我肩膀上打着呼噜,心说你什么有营养的都没说出来就睡着了?于是抬手去压他的小帽子,他无意识地扭了一下,发出不情愿的哼哼声,继续睡。

其实他刚才趴在我肩膀上就想睡了,只是要和我说话,才顶着困意一直撑到现在。

我偏头看着他沉睡的小脸,瓷娃娃一样精致,吹弹可破的柔嫩皮肤在阳光里仿佛透明。

焱仙,火焰。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不是突然出现,它一直在陨落心炎旁边吸收力量,只是感应到审判和裁决的气息才苏醒。审判,裁决,这两把刀,究竟代表什么?冥冥中赐我刀剑的那个人真正要给我的,不是两把锋利的武器,更像是某种权能,权能里含司命生杀而已。就像一张护照,持有这个证件我才能出国旅游。

那么这个焱仙的出现到底是巧合,还是蓄意安排?又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呢?

我还在想着,它就这么趴在我肩头,我怎么回去向萧薰儿交代,结果它一睡着,不多时就消失不见了。

我四下里去找,什么都没找到。拔出审判和裁决看,上面也没有多出什么奇怪的印记。

我想,是不是它睡着了就又钻回地下了,那我也赶紧溜走,免得又被它找上。

回到寝室,萧薰儿没在,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她和谁在一起。反正她在不在都无所谓,两个月以后我就和她天各一方,谁还管谁。

晚上我洗过澡了,躺在床上准备睡觉时,萧薰儿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一脸古怪。

“萧红。”

“嗯,额……啊?”我挣扎着爬起来,“小姨你回了,怎么了?”一瞬间我紧张起来,能让她神色难看的莫过于萧家的事,难道那张莫名其妙的字条有结果了?“是不是查到什么了,有关那个字条的?”

萧薰儿摇头,“没有,一点线索也没有。”然后镇静了一下神色,“萧红,你回家时萧家到底怎么了?萧炎哥哥也不清楚那日的细节,只知道云岚宗的人来袭,但是他说还有不明身份的人在其中,具体过程他说得含含糊糊,你详细说说当天的情况。”

“哦,其实是萧鼎他们不让长老说的。”

“萧鼎?”萧薰儿皱眉,“他们不是在石漠城吗?”

我摇头,“事发当天,他们在萧家休息。萧鼎受了伤,不让想让萧炎和云岚宗彻底决裂,才决定回石漠城。”

“我都糊涂了。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吧。”

“嗯。那天我早上起来看到你的字条,于是就立刻回了萧家。但是当时什么事也没有,我知道马上回来也未必能赶上比赛,干脆在萧家休息一会再走。然后云岚宗的人忽然就闯了进来,三十个云岚宗弟子开始破坏萧家的屋子。然后萧战萧鼎萧厉,还有三位长老都出来迎战。这个时候云岚宗的一个长老,好像叫云棱,他冒了出来,要萧战交出一个东西。然后萧战好像是在装糊涂说不知道。接着又出来三个黑衣人,那些黑衣人很恐怖,随手一下就把萧战和三长老打伤了。黑衣人也要萧战交出那个东西,萧战自己把三个黑衣人引开,然后就没了踪影。然后云棱看他们走了,就下令杀无赦。然后长老和萧鼎兄弟就和云岚宗的人死战,把他们击退了。但是萧战一直都没有回来。然后他们打扫萧家,说要搬家,萧鼎还让长老不要说出云岚宗,以免萧炎冲动犯错,自己回了石漠城。然后我也回学院看能不能赶上比赛。事情就是这样。”

萧薰儿一直皱着眉,听我说完了都没有舒展。好半天她才出声,“果然是……”

我小心翼翼地问,“小姨,你,你是不是知道云岚宗和黑衣人找萧战要的东西是什么?”

萧薰儿一愣,“啊?嗯,是,我知道。那是与远古八族有关的东西。”

“那,那三个黑衣人,也跟远古八族有关?云岚宗又是怎么跟他们扯上关系的?”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更深一层的真相。

萧薰儿沉吟道,“恐怕是,魂族已经开始动手了。他们找上了云岚宗……这样的话……果然是……”

“什……什么?小姨你在说什么?”她像在喃喃自语,我追不上她的思绪。

“嗯?”她好像是又想出神了,“不。萧红,你不要管这些事情。你帮不上忙,知道了也只会让你越发危险。”

好嘛,帮不上忙。说得真直接,虽然是实话可是完全没有想过要委婉一点。算了,反正我也无能惯了。让她觉得我手无缚鸡之力总比让她觉得我有危险好。

“还有一件事。”萧薰儿直直地盯着我,“你错过了选拔赛,已经被刷掉了。如果要进内院,只能等明年,也不能和我一起。”

我“啊”地叹了一声,“我知道。”

“也许,也许我可以想想办法,能让你进内院,但是必须在选拔赛结束以后。等这一届比赛结束,我可以找老师通融一下,让你来内院。大概一个月左右,应该就能放你进来。”

可以去内院?我愣了,然后凝神沉思,与其说分析利弊,不如说是在衡量。

进内院,好啊,怎么不好,能去见韩云鬼。虽然这种走后门的做法相当卑劣,可是能进去,能见到韩云鬼,这种小事有什么关系呢?对于我这样低微的生物,名誉声望这种东西远不如实际利益来得有吸引力,与其坚持什么君子道德思想还不如能钻空子就钻。就好像中学时代的广播体操,你埋没在几千人里,做与不做都没那么明显。

可是……

如果是一个月前的我,肯定想也不想就答应了。那时唐小冬死了,韩云鬼走了,萧薰儿也要去内院,如果不跟上她,所有人都会离我而去。

那时的白毛死小孩,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人。现在呢?

一个萧薰儿,比得上白毛死小孩吗?我这样问自己,却不敢轻易给出答案。我太清楚答案是什么,也清楚这个答案意味着什么。

“小姨……”

萧薰儿一言不发,她在等我的回答。

“现在跟着你,对我来说安全吗?”我想了想,这样问。

我感觉她身体明显滞了一下,但我还得继续说下去。

“萧炎很努力啊,他已经对云岚宗证明了自己对不对,他肯定是胜过了纳兰嫣然,不然怎么好意思来学院找你。因为他曾经弱势,所以他才那么拼命,要让自己重新夺回话语权。但现在弱势的不只有他,还有整个萧家。为了重振萧家,他还会继续努力,爬得很高很高,然后对整个世界证明自己,证明萧家对不对?”我很慢很慢地说话,却依旧说得语无伦次。

萧薰儿呆了,她看着我不知道说什么。

“总有一天他会让萧家成为在整个中州大陆都站得稳的家族。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上天偏爱他。你一定也相信,所以才那么努力地支持他,保护他,期待他成功。

那是你能给出的帮助啊,你有能帮到他的能力。可是正像你说的,我帮不上忙,他做什么我都帮不上忙。对于我,一个萧家的人来说,我要尽所有努力做到的,是活着,活到萧家光辉的那一天。不然好不容易他要对全世界宣布萧家站起来时,萧家除了他已经没有人了,该多么可笑?”

萧薰儿看着我,眼神越来越冷。

“他现在还没有成功,他还在奋斗,萧家还在被欺负。云岚宗的事你也看到了,只要是和萧家沾亲带故,萧炎的敌人就不会手软。如果我们这种小角色也站上台面,只能给别人当靶子。在他现在自身难保的时候,我跟在你,跟在他身边有什么用?帮他挡刀吗?”我苦笑着低下头,“我和你,和你们,是不一样的啊,我不是要成为英雄的人。我只是要活着,不是要光辉。所以我不能和你们一起……”我继续絮絮叨叨。

“够了!”萧薰儿忽然低声打断我。

“我就说一句其实我觉得……”

“我说,够了!”她的声音骤然提高八度,夹着狂风暴雨一样的愤怒。

我愕然地看着萧薰儿。

很少见的,她发怒了。和邹曼曼编排我的那次不一样,她的怒火是狂风骤雨一样,压都压不住的。她愤怒的模样,像我高中时看着我写“16-3=12”的老师,恨不能把我拖出去打一顿。

“你只会说你无能无用,说你和我们不一样。啰啰嗦嗦,不就是颗墙头草随风倒吗?!”

我清楚地看到了萧薰儿额角的青筋暴躁地凸起。

“你就是个逃兵,怎么好意思把自己说得那么正大光明?还什么活到萧家光辉的那一天,意思是萧家光辉你就跳出来说自己是萧家人,萧家不光辉你就跟萧家没关系吗?做不到和我们一同进退,不敢和我们一起为萧家崛起奋斗,你有什么资格享受萧家带给你的荣耀?为了奖赏你适时机的胆小懦弱自私和逃跑吗?你怎么好意思,怎么好意思跟我说你要活着?你这种人,不用等敌人来,我先帮萧家清理门户算了!”

那种疾风骤雨一样的斥责,能让最调皮捣蛋的熊孩子蔫成一坨腌菜,带着“家长”或者“老师”的威严。在那威严前我怯怯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原来她是这么想的啊,原来她会这么想我。如果连她都这样想,恐怕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吧。我就是抗日电视剧里典型的小人汉奸角色,日本人打过来了我跑去给他们效力,抗战胜利了我立马高呼“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那个曾经给出答案的问题再一次缠上了我。我是萧家的人吗?我这么问自己。

算吧,毕竟我姓萧。如果有人对萧家不利,我和他们守在第一阵线不退缩。不算吧,我娘都不想承认自己和萧家有什么关系。她那么温柔那么温柔的人,将死之时能原谅叶汶,却原谅不了萧家。

我为什么要为这个家付出呢?我根本不爱它啊。可是外公,萧鼎,他们救了我,闹得一死一伤也没有怨言。这种恩我不还,那我对得起谁?

但他们救我并不是为了救我,外公只是想弥补母亲,萧鼎只是想让外公安息,并不是因为我才来救我。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沾萧家的光啊,我只是想活着而已,萧家给我生存的权力是我年幼时一点一滴的付出换来的,并没有因为我是萧家的人就给我优待过。我如今所有的一切也都是萧薰儿给的。她对我好不是因为我是萧家人吧?是因为我是萧红而已,她对萧宁萧玉萧媚从不像对我这样。

“是啊,我就是自私的人啊,墙头草随风倒什么的。”我喃喃自语。

萧薰儿杏目圆睁,胸口一起一伏,也许她还想说什么,但能说的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只是没地方发泄的怒火而已。

“但我就是这样的人啊。”我苦笑着蜷缩起来,“我能怎么样呢?我就想活着。如果跟你们在一起会死,我干嘛和你们一起。大不了我不要光辉了嘛,反正你们有好处也从没有想过我,既然我不接受你们的好,也就不用为你们付出了嘛。就让我做个逃兵吧,我就是个无能的人,我自己都认命了,你干嘛还这么认真……”

“你!”

我抬起头看她。

萧薰儿猛地扬手,巴掌却停在了半空中。她柳眉倒竖,双眼要喷出火来烧死我,因为过度愤怒呼吸极重,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她气到不行,可是扬起的手半天都打不下来。

“你,你……”萧薰儿几度要落掌,每次都还没挥出就已经乏力。最后她一掌拍在空气上,“你简直!”忽然侧身按住了额头。

我知道,我彻底击溃她了。不是从实力上击败,或者用命运之类不可撼动的东西沉重打击,而是从灵魂深处崩坏了她的世界。

能入她法眼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呢?像萧炎那样的,勇敢、正义、坚强,有理想有担当,对人热情真诚善良,宽容大度……总之只要是透出人性美好的一面,在她眼里就算是个不错的人。

可她碰到了我。

我怎么样呢?废物,不思上进,自私自利,贪生怕死,这些也罢,虽然她对废物和自甘堕落的人永远是零容忍,可出于某些原因她还是能勉强接受我。但这一次我是彻底击溃了她,击溃她的武器名叫“无耻”。

天下就有我这么无耻的人,你对我好我不当好,不当好我还要逃跑。我跟你有福同享有难不同当还能振振有词,战场上做了逃兵也可以说得头头是道。总之我就这样了你拿我怎么办?

“我,我,我受不了你了!”缓过劲来的萧薰儿转身就走,狠狠地摔门离去。“哐”的一声巨响震得门框都裂出一条缝。

“马麻你好坏啊。”焱仙的声音幽幽从背后传来。

我猛地扭头,它坐在床头柜上,一会看看门一会看看我,见我回头望他,就嘻嘻笑了一下。

它刚才还消失不见,这会突然冒出来,一出来就语出惊人,我甚至忘了问它是从哪来的。

“我怎么了?”

焱仙小脑袋歪着看我,“马麻你是不知道还是看出来了不说哦?刚才那个人对马麻戒心好重的,所以马麻才这样气她吗?马麻你好像很怕她?

马麻她是不是以前做过什么事很过分,所以你不是很喜欢她?她对你的敌意也好重诶,为什么她要那么防备你啊?

马麻……”

“焱仙。”我打断他没完没了的问题。焱仙睁大眼睛看我,等我下文。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不喜欢她?”

焱仙努力想了想,“唔,就是……马麻你回答她的问题的时候,表情啦,语气啦,都是很无奈很无奈的。可是……在她气坏了的时候,马麻你好像笑了一下……”

嗯?笑了一下?

“是苦笑吗?那很正常啊,甘心承认自己没用,难道还能嬉皮笑脸的吗?”我下意识地想回避这个问题,但自己并没有察觉到这种“回避”的含义。

“不是苦笑喔。”焱仙摇头,“是有点,唔……有点得意的笑。”

得意?得意的笑?得意的笑是什么笑?我干嘛要得意地笑?笑我把萧薰儿气死了吗?还是因为萧薰儿曾经想过杀我,而我拿她没办法,却轻易把她气成那样,所以洋洋自得?

我有那么恨她吗?

连自己都不知道,居然会为了能气着她这么高兴。

因为她从来不曾信任我吗?焱仙说萧薰儿对我有防备,我不是完全察觉不到的。我毫无保留地信她,她却一早就怀疑我,甚至敢下杀手。能不让人伤心吗?

……

可那又怎么样呢?

她不重要了啊。自从韩云鬼走了,唐小冬走了,白毛死小孩带我去见了我爹,萧薰儿还有什么重要的呢?她虽然对我很好可是她毕竟不完全信任我,这点我早就清楚了不是吗,有什么值得不快的呢?这样一个人,根本就不重要啊。

我那么巧那么巧地相遇又错过我那么喜欢那么喜欢的韩云鬼;我那么痛心那么痛心地看着唐小冬蜷缩成那么小那么小的一团,死亡那条冰冷的路我和她一起走过;我那么幸福那么幸福地抱着还没我高的白毛死小孩哭得那么伤心那么伤心。和他们比起来,萧薰儿有什么重要的呢?

所以就算她怀疑我不信任我甚至想要灭我口,那又怎么样呢?

我按住额头,喃喃地自言自语,“那又怎么样呢……那又怎么样呢……”什么有价值的内容都没有,只是在不停地重复这一句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

“什么怎么样?”不算响的声音突兀地出现,把我吓了一跳。我抬头一看,萧薰儿竟然站在门口。她看着我,秀眉微皱。

我微微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我低声回答,“我说,去不去内院,那又怎么样呢,又能怎么样呢……”

萧薰儿看了我很久,然后轻声叹了口气,温和又严肃地问,“你想好了,内院,真的不去吗?”

我傻了一样看着她,忽然莫名其妙地鼻头发酸眼睛发热,眼泪一颗颗往下掉。那一瞬间我看到有很多碎片沿着暴涨的潮水涌来,太汹涌又太快,我连一个也抓不住。我胡乱把眼泪擦掉,擦得袖子都是湿的。

萧薰儿走进来,坐到我的对面。她开口,郑重严肃地,“萧红,你可以放弃去内院,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不要再去南山楼了。”

“为什么?”我来不及思考地问。

“没有为什么。”她拒绝了我的提问。

“小姨,你是不是知道南山楼里有什么?知道南山楼到底是什么?”我再次追问。

“不,我不知道。”

“那我为什么不能去?”

“没有为什么,你必须答应我。否则你就要听我的,来内院。”

如此强硬,如此冷漠。不近人情,不问缘由。一句话,要么生,要么死。要么跪着生,要么躺着死。怎么选?

“小姨,这很奇怪。南山楼对我来说没有危险,你不让我去,也不给个理由,还说你不知道那栋楼。这次我没办法听你的。”我实话实说。

“你想好了?”她看着我,神情古怪。

很奇怪,莫名其妙。萧薰儿这番话让我脊背都在发冷。从她一字一句里我闻到了血的味道。

我从不认为古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存在,因为萧薰儿太好太完美了,一个手握暴力的家族怎么可能养出这样温婉可人的女孩。可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我的以为不过是不了解。就像我不了解唐家一样,我也不了解古族。他们的背景,他们的目的,他们在做的事情,我从来不知道。

从前我觉得那都和我无关,其实真相就在那些无关的事情之中。古族绝不是仁义之徒,从古族走出来的萧薰儿更不是什么善茬。我错误地将他们的外交姿态当做他们真正的模样,忘记了在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里,只有掌握暴力使用暴力,才有闲暇打造一副道貌岸然的皮囊。

就像当年的萧家,那些悠闲得意的长老们,是吃着底层劳工的人血馒头,压榨所有在他们之下的人,才能养得这样满脑肥肠。

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真的,太晚了。

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内院选拔赛结束了,萧薰儿和萧炎一个第一,一个第二。听说他们得到了去外院藏宝阁寻宝的资格,但那不关我的事。

和我有关的是焱仙。他总是趴在我肩膀上,累了就睡觉,醒了就东张西望四处看,然后爬过来贴着我的脸。我不问话他也是一个劲地叫“马麻马麻”,然后跟我东唠西唠。这黏人的小东西有时候挺烦的。但是他有一点好,很听话,如果我说我不想让他吵我,他就会乖乖地安静很久。

躺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想焱仙肯定是和我有什么缘分才会来找我,或许焱仙被人发现的那一天就是我的死期也说不定。越是这样想越是觉得渗人得慌,又会想要把这个小东西发射到天边去,要他离我越远越好。

伸手要把他拎起来甩出窗子的时候,瞥见他正趴在我枕头旁边,像只小猫一样地蜷着打盹。

就好像回家路上捡来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崽,它很黏人地围着你喵喵叫,毫无防备地吃着你端给它的食物,在你身上蜷着就会睡着。它那么信任你。

即使嘴上说着,“真烦人快下去再黏着我就把你丢掉”,也只是说说而已。要是它真的不见了,反而会难过的吧?

我抬手去按他的帽子,他在梦里发出一声嘤咛,扭了扭,没有醒过来。

没有对萧薰儿说地,我去了南山楼。萧薰儿的事,焱仙的事,我都要告诉她才行。

但她不在。

南山楼空无一人。无论是上面的废旧建筑,还是下面的机关大厦。她不在南山楼里。

仿佛有冰凉的水从地面涨起,慢慢将我淹没,每走一步都像有水拖着我的脚,推着我的身体。我惶恐不安,在黑暗的地下隧道中奔跑,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充斥整个隧道。

焱仙跟在我身边,茫然地问,“马麻你怎么了?”

我一把抓住它,掐着它的脖子把它按在墙上。它像是被我的样子吓到了,一句话都不说,脸上是惊恐的表情。我这才意识到我的动作过分,收回了手,低声说,“对不起。”然后整个人都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我不敢想,我什么都不敢想。我抱着头坐在这里,把头埋进膝盖。我记得有人告诉我,一件事的结果你能想到有多坏,它就会有多坏。

可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结果。

韩云鬼走了之后,我曾经在南山楼里发疯,我大声嚷嚷,问为什么会这样,汝兰陵也是,源东君也是,还有韩云鬼,到底要到什么地步才算满意?下一个是谁?结果我甚至还没有说出口,唐小冬就离开了。

那时候一只冰冷的小手从背后捂住了我的嘴。我挣不开她也说不了话,只能被逼着冷静。

那时候她一句话都没说,脸色比水还沉,比冰还冷。

现在她也不见了,我要是一不留神想了什么说了什么,谁来拦着我?

焱仙飘到我肩膀上趴着,“马麻,你在找谁啊?”

我捂着脸,大声地喘气,“一个死人。”说完,眼泪就噼里啪啦地滚了下来。

焱仙没听懂,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它没有回应我。

一个月后萧薰儿走了。

我去和她告别,在人堆里目送她。她挽着萧炎站在黑鹰上。山风撩起她的青衣裙,云雾漫卷里她的青丝也漫卷。今天的她很美。

以往的她也美,可今天她侧倚郎君怀,一双璧人郎才女貌绝代风华,让人只想仰望。

她越是美,我越是想敬而远之。

来送别她的人很多很多,很多人我都认识,他们看着萧薰儿依在萧炎身畔,神情复杂。

我不知道茫茫人海里她有没有看到我。

“出——发——!”

负责指挥的老师发出长呼。下一刻逆风卷起尘烟几乎迷了眼睛。狂风呼啸里我看见十只黑影展开翅膀铺天盖日,又瞬间变小成几个黑点,消失在渺远的天边。

“再见。”我轻声说。

到底在告别谁,我不知道。也许是消失在天边的那个女孩,也许是沉睡在湖边的那个女孩,也许是同样乘着飞鹰变成一个小点的那个人,也许是在病床上闭眼和永眠于九幽深处的那对情侣,也许是那个在南山楼中烟雾环绕的影子,也许是那个背着蓝色布包疲于奔命却一无所获的自己。

萧薰儿一走,萧薰儿的侄女就不在了,剩下来的,是萧红,是一个符号,是一张埋没在人堆里不被关注的脸。我和过去“养尊处优”的日子再没有缘分。

其实从萧炎回来以后就没人再找我带信送小费了。

虽然之前的家底因为源东君的病败完好大部分,但若是过得简单点,萧薰儿给我留下的一些钱我可以一辈子不愁。我也是个没什么要求的人,如果萧家没出事,我现在就可以动身回萧家,平平淡淡修炼、成家、瓜熟蒂落、溪边白发。

可萧家已经不安稳,继续待在学院里也就是一些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事。我老早不想待在这什么破学院,从韩云鬼走了以后,从唐小冬死了以后。现在,已经没有理由必须要呆在这里了。

母亲跟我说过,如果想她了,就去大陆北方的太极滩看鲛人,去摩天涯上看白莲。我递交了退学申请,导师上报年级主任,主任又上报学院院长。院长批了,三天以后我就可以离校。

我想收拾一些简单的东西带在身边,看着寝室里的衣服被子洗漱用品,总觉得什么都想带,什么都不想带。如果按照自己日常生活所用,我所剩这些都该带着。想来自己过去的生活就是这样单调乏味,除了日常洗漱连一件私人物品都没有。这是什么样的人生?过着这样单调生活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象着过去的自己,就像蓊蓊郁郁森林里的一棵小树苗,一只蜗牛沿着树干向上爬,脚边蘑菇的孢子悄悄地生长发芽。

最后我拿起裁决和审判,带一些银钱和值钱物品,就这么一身干净地出了寝室门。

“马麻你要去哪里?”焱仙趴在我肩膀上问我。

“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我随口答。

“不回来吗?”

“不回来。”

“那去和认识的人道个别吗?”焱仙问。

我思索一会,似乎也没什么要道别的人。才想说算了,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立刻又往校医楼去。

今天正好认识我的那个吴校医当值,看我来了便问候了一声。我问她精神科的云梦巧在哪里,我方不方便见。吴校医说她不是精神科的不清楚,不过可以带我去问问。

精神科是一个男医师在值班,我说要找云梦巧的时候他表示很为难,因为云梦巧的精神状况很堪忧,被调到特护病房去了,想见要办一堆手续。最后是吴校医帮忙通融,勉强让我能进去看一眼。

病房门推开的时候,云梦巧如我记忆里那样躲在桌子下一言不发。那只猫蹲在桌上,冷冷地看着我们这群外来人。

我看着云梦巧的样子只觉得很心疼,却不能为她做什么,只好回头对吴校医说,如果可以,每天给她一块食堂的鸡蛋糕吧。吴校医一耸肩,说病人的饮食都有限制,不过她会尽力试试。

我又扭头望云梦巧,向她告别,“喜儿,我走了。”

云梦巧忽然抬起头看我。因为太出乎意料,反把我吓了一跳。而她就那么呆呆地看着我,啥也不说啥也不做。我抬头看那只猫,希望它能给点提示,然而猫没有任何反应,趴在桌上没理我。

我小心翼翼地再次出声,“喜儿,我走了?”

云梦巧仍旧呆着,呆了半天后她点了一下头,然后又缩回去了。

我叹了口气。云梦巧是个可怜的人,是千千万可怜人中的一个,然而我没办法为她做什么。我不是救世主,至少不是她的。我改变不了她的命运,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医生每天给她带一块鸡蛋糕。

我告别吴校医,走出校医楼,就看到三两个人狼狈不堪的模样向着校医楼跑过来,边跑边大叫着,“不好了不好了!”

他们越过我冲进大厅,大叫着,“快来医师快来医师!教学楼出事了!”

改不好,想匿了0-0

先发一章,然后让我被窝遁吧……

顶锅盖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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