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八十九

我疯狂地揪自己的头发,扯得头皮都痛了,也想不起那个名字。

不应该。为什么我会忘记她的名字?明明那么深刻地印在脑海里。我能回想起那片火红的天空,回想起那张美得锋芒毕露的面容,就是想不起她的名字。

“这是一个用来训练死士的监牢,古族人在这里培养死士,预备与魂族对抗。死士们经历过严苛的训练,只有从千百人中存活下来的,才会被挑选。那些死士就被关在不见天日的监牢中。

我们族人拥有特殊的能力,能够看到这里曾经遗留下来的灵魂的痕迹。这些灵魂带着恐惧和怨恨,这些阴郁的东西植根在这里每一寸土地上。这就是人类的罪。”

毫无感情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像是在介绍一件博物馆中陈列的艺术品一样僵硬冷漠。

忽然他的声音变了。

“喂?你还好吗?”

温热的触感从肩上传来。

我扭过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双凤眼如此之近,就在眼前,可我此刻的心情却没有办法传达给他。我说不出口。

我要怎么告诉他,我把一个那么重要的人,我那么喜欢的人的名字,就这么忘记了?

“哎,虽然女孩子们经常在我面前哭,但没有哪一个像你这样的。”

话音未落,我就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擦过我的脸,好像是把我眼角流下来的水擦去了。

我哭了?

我为什么要哭,因为感觉到了不属于我的悲伤?又或者想不起她的名字吗?还是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我伸手摸自己的脸,我真的哭了,满脸都是泪痕。我用袖子擦掉眼泪,问他,“外面呢?和这里有什么区别?”

我此刻的冷静让我自己感觉到害怕,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就像是我的感情被从身体里抽走了一样。我思路十分清晰,大脑运转得很快,毫无阻碍地梳理着过去了解到的有关这座监牢的一切,甚至还能向眼前的人追问更多细节。

“这里,只收容通过训练的死士。刚刚抓进来的幼童,都在最外间,他们会被金主挑选,作为死斗的一方进入赛场,供那些金主们豪赌。能在死斗中多次胜出,就会被作为预选死士接受训练,直到达成他们的目标。”他语调温平了很多,也收敛起了玩笑的心思。

“所以,她通过了训练,进入到这里,却又在意外之中逃脱,和其他人一起杀出了夜原城,逃到了大陆。”我的声音也很平静,甚至连自己都感觉不到起伏,“你们为什么会查到她?”

“这个嘛……”他摸了摸下巴,“接触到她是偶然。最初我们并不知道她是什么,只知道雷族药族古族为了这个死囚闹得沸反盈天,最后被关进了迦南学院。后来迦南学院的爆炸,古族折损了一个长老进去,我老爹才决定细查,查到瀛岛来。”说着他咧起嘴笑,“我哥主动请缨来这里,正好我也想来瀛岛玩玩,听说这里的姑娘比大陆的花样多。不过,”他话锋忽然一转,“能够在这里碰到你,可真是意外之喜。”

我皱起眉头,“我对你来说,这么有趣?”

他咬着后槽牙笑,“当然,我可想知道,是什么人物能惊动老爹,不得不出手要你的命。你可真是个幸运人物,没有死在萧家,也没有被古族灭口,还能让我在这里遇见,我真想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让你避开这么多的危机。”说着他就伸出咸猪蹄子往我脸上糊,像在打量一只待宰的鲜美羔羊。

我伸手直接拉开衣服,“好啊,给你看。”我没有换东瀛人的衣服,还穿着大陆时的常衫,外衣下面是内衬,内衬里面是胸衣。我一把拉开外衣和内衬,直接露出臂膀和胸口。

他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先是漫不经心,在看到我脱衣服后转变为惊讶,然后是发现我身体异样的震惊,最后是恶心。他扭开脸,没有再看我。

“对不起,我实在是不愿对一个女性恶语评之,尤其是愿意在我面前展露身体的女性。但你身上……着实让我感觉到不适。”

不适就对了,我自己看着都不舒服。当年余毒清理时留下来各种创口瘢痕,到现在都淡不去,整个人跟一块猪肉一样。如果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先进到能把人换一层皮还能完美生活下去的技术,我就得带着这些恶心的痕迹过一辈子。

“那你可真是太有涵养了。”我冷笑热哈哈地把衣服穿好。

“好吧,我算败给你了。”他叹了口气,“你是第二个打败我的女人。”

我随口问,“那你是怎么输给第一个的?”我想,大约是他自诩浪子,一不留神爱上了什么人,把真心交付出去,或者无疾而终或者反被欺骗,才会被他称作“打败”。但转念又想,我不能把自己套进去,于是又有点期待他会给出什么答案。

他伸手抓了抓自己一头黑发。他的发质很硬,随手抓完就成了鸡窝,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是我二大奶奶的外孙女。小的时候我喜欢她,就去约她玩,结果被她拒绝了。”

这故事有点意思。我歪着头看他,“以你的长相勾引不到她,确实有点意外。但怎么叫败给她了呢?”

“我不死心,就问她为什么不喜欢我。”他继续抓着头发,动作甚至透露出一点烦躁,“结果她说,她喜欢头发像猫毛一样柔软的男孩。”

“噗!”知道实在不合时宜,我立刻收住笑,“对不起,没忍住。”

他凤眼一挑,“她说的那个人,是我哥。我哥头发很软,软得像猫毛。你有摸过吗?”

“你是在说猫毛,还是说你哥?”我一本正经地问。

“怎么,你也喜欢软头发的人?”他拨顺了自己鸟窝一样的黑毛,语调有点严肃。

“难说啊。不管他软不软,看到我这一身,恐怕也硬不起来了吧?”我开了个带点颜色的玩笑,岔开这个话题。

“噗!”这次轮到他没绷住了。他按住额头,无法遏制地大笑起来。他的笑让我心惊胆战,生怕被那群鬼影听见。

笑了好一会,他才收敛,“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你可真有趣,比族里那些无聊的女人有意思多了。难怪老爹担心你影响他,连我的心,你好像都能收走啊。”说到最后一句,他故意眯起眼睛,摆出了一个略微撩人的表情。

然而我不吃这一套,就陪了个冷笑,“收了又不能卖钱,还是留着自己拿好吧。”

他不介意地笑了笑,翻过了这一页,“现如今古族的手伸不到瀛岛来,你不必担心那些通缉令。有我们在,那什么天皇对偷渡客的追捕也会放松下来。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来瀛岛,不过眼下,你可以安心在这里活动。”

“既然你把我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还有什么是想从我嘴里撬出来的?”我皱起眉,“先说好,你问什么我就老实回答什么,千万不要对我用刑,我一点痛都受不得。”

他满不在乎地一笑,“在魂族面前,你没有秘密。”顿了一下他又说,“我只是想亲眼见见,你是个什么人物。对了,你的名字是叫……萧红?”

“是。”我回答。

原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确认,但当我回答了以后,忽然感觉到心神被一股力量抓住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借着那股力量,要将我整个洞穿了一样。那一刻我忽然感觉他离我越来越远,分明他此刻就站在我面前,但当我回应了我的名字以后,他忽然就变得远了。

背上传来奇异的灼热。一瞬间,那种被抓取意念的感觉消失,似乎是被这股灼热强行冲散。

我跌跌撞撞后退几步,稳住身体,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眼睛变成了瑰丽的血红色,带着玩味的笑容看着我,“真有趣……能够破开我的凝视。这是……”忽然他微微一惊,“这东西,是天?”

“天?”

他皱起眉,“不,和天不一样。这个针,是九幽十七门的汝兰氏给你的吧?”

听到他报出汝兰这个姓,我心头一惊。

汝兰陵说过,他们一族并其他十六族人隐匿在九幽谷,世上已经几乎断绝了对他们的记载。为什么魂族会知道他们?他刚刚说的天又是什么?

“看来你能活到现在不是偶然,你身上带着太多人的祝福。”他收了功力,眼睛重新恢复成黑色。

这一瞬间我想起,这个叫到名字就被夺走心力的能力,我好像……曾经看到谁用过?

“既然这样,我也送你一个祝福吧。”他在自己的食指上轻轻按了一下,没见他做什么,就看到他的食指上冒出一颗血珠,而且越来越大。

他伸出带血的食指,点在我额头上。

刹那间,一股清凉的感觉从额头涌进来,好像整个人被泡进了清澈的水里似的。

“你几度在死亡边缘徘徊,身体和灵魂早已经不同于其他人。他为你修补过灵魂,但这还不足以让你应对以后的危局。这是巨大的风险,也是极大的收益,看你是否有这个机会,能度过这一劫?”

说完这么一段话,他带着狐狸一样狡黠的笑容收回了手。

我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那里什么都没有,“你给我下什么咒了?”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时,从之前的斗兽场传来一声整齐的呼声,“恭迎少主!”

他一皱眉,抬手按在我肩上,“我哥来了。你赶紧走。”

走?往哪里走,这里是死胡同啊!

他忽然抬手捏碎一个什么东西,立刻有一道漩涡出现在我面前。他推着我就往漩涡里去,“听着,如果你不想死,在我老爹没死之前,千万不要再去见我哥。”

“什么你哥你爹?关我什么事?你爹是谁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死?”我没好气地抱怨。

“你以后会知道的。我老爹叫魂无生,不过他给自己改了名。现在别人都叫他魂天帝。”

这是我被推进漩涡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一瞬间的天旋地转,经受过一股时空变化带来的重力后,我发现我已经站在琦玉城外了。之所以知道这里是琦玉城外,是因为我旁边就是城墙,城墙下面是我之前钻出来的那个狗洞。

我收拾了一下身上,从狗洞钻进去,一边避开夜巡队伍一边赶回火狐组,同时在脑袋里不断回想刚才那个魂族少爷跟我的话。他的话里信息量太大了,尽管我努力地收集所有能被我使用的信息,但还是漏掉了不少。

首先,那个地下监牢是古族弄的,一方面培养死士,一方面有表演性质,给富豪们赌钱一乐。魂族少爷说古族训练死士是为了对付魂族,我姑且不论立场,单就培养死士这个行为,就已经让我胆寒了。

再者,她来自这里。她说,她曾经接受杀人的训练,逃出来后接连得罪古族和雷族,到了北方一个小村子里,受神女引导得了一个“审判者”的名号,流亡途中救了我父亲,却被古族雷族抓住关进了迦南学院,喂了变成小孩子的药。我没有办法想起来她的名字。我只能记起她说我父亲叫叶汶,但她的名字在记忆里被笼上了一层黑雾,我始终拨不开那层雾。魂族少爷说,他们是因为迦南学院的爆炸才着手调查她,最终查到东瀛,挖出了夜原这个死士监牢。

还有,那个魂族少爷。他使用了一个似乎能看穿我的技能,并且言语之中隐隐透露出一种,我一直在魂族关注之下的意思。萧家的劫难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并且有意将我卷进去,其中的原因,他说得隐晦含糊,似乎和他哥有关,但我在迦南学院期间从来没有接触过魂族的人,反而是萧薰儿一再警告我要我不要接触魂族。魂族和古族的对立我不难看出,但我现在应该相信谁,是信魂族,还是信古族,还是信这个奇形怪状的魂族少爷,又或者谁都不信?他告诉我他爹的名字叫魂天帝,并且警告我在他爹死之前千万不要去见他哥。他的意思是,我曾经认识他哥?还是他哥认识我?他哥有着一头柔软如猫毛的头发,在我印象里没见过这号人物啊?倒是她满头银发似乎软软的,虽然我也没摸过。

最后,是我现在的境况。魂族少爷说,有他们在,古族已经插手不进东瀛,天皇也会收敛对偷渡人的惩罚,这样子可以让我放松一些警惕。但我如今已经没有审判和裁决傍身,它们被我扔进了海里。我所有的,只有这一手斗师的实力,在这个随随便便就能揪出一群斗灵的世界上,我连蚂蚁都不如。

我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

很快我就回到了火狐组,弯腰弓身,两脚一跳抱住了院墙。我用脚蹬着墙壁,爬到院墙顶上,就在我准备跳下去的时候,忽然一张渔网当头罩来。我毫无准备,被这当头一罩吓呆了,紧接着整个人就被拖下院墙,硬生生摔在了地上。

一个打着火把的人朝我走过来,那是禾苦。

他对两边的黑衣人吩咐,“把他捆起来,放到伙房去,等组长发话。”

紧接着就有人拿绳子把我捆了个结实,把手绑在身前,然后抬着就往里走。

一晃而过之际,我在人群中看到了常乐的脸。

很快我就被送到了伙房,这里堆满了柴火,什么也没有。那些人锁上门就离开了。

我抓紧机会冷静下来,仔细思考现在是什么状况,他们为什么要对我动手。

刚才来的人提到了组长,显然抓我是火狐组组长的命令。我昨天才和他谈过,今天就动手抓我,是因为我违背了“不闹事”的承诺吗?

在这里埋伏我的人还有常乐,他为什么会在其中?他是和那些组长一伙的,还是有别的身份?又或者是他出卖了我?

但我的疑虑很快被打消,因为常乐也被绑着丢了进来。

我赶紧问他,“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抓了我和你?”

常乐一个劲摇头,哆哆嗦嗦地,一副快要吓哭了的表情,“我……我不知道啊。禾苦突然进来,把我绑了,又问你去哪里了……我不知道,他就把我关在一个小房间……突然他们又说找到你了,我就被抓出来丢到这里……”

他是被从另一个房间抓过来的?那为什么我刚才会在人群中看到他?

难道是我看错了?也有可能,当时灯火昏暗,那些人影面目我看得并不十分真切。如果他真的在那群人里面,肯定会认出我,既然认出我,肯定要向我发声。如果要稳妥地抓住我,拿常乐做诱饵岂不方便。既然没有这么做,那么他确实是和抓捕行动无关。

火狐组的组长,突然抓了我和常乐。如果是抓我,目的还很难猜,如果是抓我们两个,还关在一起,不怕我们串供,那应该就是为了偷渡的事情了。于是我问常乐,“是不是我们两个偷渡的身份被发现了?”

常乐急忙摇头,“不……不会的!”他说得十分肯定,倒让我生疑。但他什么也不肯交代,无论我怎么追问,只会一个劲地认定我们不是因为偷渡身份被发现。我不由得对他警惕起来,不敢再信他说的话,而是把我目前所有捕捉到的信息全部在脑袋里面过一遍,希望能找到破绽。

一夜过去,我什么都没想明白,反而因为太累一不小心睡着了。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禾苦带人把我和常乐押出了火狐组,而站在门口等着接我们的,是四个白衣服的官差。

官差?火狐组把我们卖了?

其中一个官差甲显然是认识禾苦的,向他鞠躬道谢。禾苦也随之回礼,然后把绑着我们两个的绳头交到官差手上。官差用手里的两叉短棍赶着我们走,到了城里,又交换了一班,送我们进了城内监牢。

这里的监牢和我以前在古装电视剧里见的差不多,地面是坑坑凹凹的湿土,蟑螂臭虫老鼠就在脚边乱爬,路两边是一个个空房间,用粗壮的木头门锁着,里面的人形形色色,我也分不清谁是谁。反正都跟我们一样,双手用麻绳捆着摆在身前,在牢房里无所事事。

我和常乐被推进了一个关了好几个人的小牢房,官差把我们推进去就锁上门走了,连审问的意思都没有。我打眼看牢房里面,那些人面黄肌瘦,身上浮着一层厚厚的油,裹着泥土和灰。

其中一个一口瘸牙齿,看到我俩进来就笑,“又来两个。”

我并不认识他,记忆里也没有这号人物。常乐看了一圈,没有说话,也把头低下去。

还有一个穿着破麻衣服,一口破锣嗓子沙沙哑哑,还偏偏要高声冲我们嚷,“看开点,没几天好活咯!”

我鼓起勇气,装作平静地问他们,“怎么叫没几天好活?”

另一个绑着鼠尾,还有俩龅牙的人回答了我,“咱们是被抓的最后一批偷渡,过几天要送到神都去砍脑袋,倒霉哟!倒霉哟!晚几天就不抓人啦!”

我想起来魂族少爷告诉我说,他们的到来已经影响了天皇,东瀛政府会慢慢停下抓捕偷渡客的动作,没想到这么快。但为什么还要砍我们的头呢?

听我问了,龅牙回答我,“吓唬吓唬其他的,让他们消停……听说这里来了大人物,神都都惹不起,怕其他地方闹事管不了惹到人。”

我没再跟他们说,而是回头看常乐,“我们果然是被当偷渡客出卖了。”

这次他闷着头不说话了,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常乐现在变得很奇怪。难道他被火狐组洗脑收买了?

过了一会我肚子开始叫起来。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折腾半日没吃东西,算算时间已经到中午了,我正想着怎么弄吃的,就看见几个牢头来送饭。一个人推着车,一个人把装了饭的几个碗从牢门间隙放进门里。

那种关的人少的还好,到我们这一间的时候,那群人眼睛跟狼一样亮起来,不等放完扑上去就抢。明明大家的双手都被捆得结结实实,他们倒是一点也不影响。我还没反应过来,几碗米饭就已经被抢完了,剩下还有一点饭粒掉在地上,沾了土。那些人也不管脏不脏,没抢到碗的就去抠地上的土,差点连同老鼠屎臭蟑螂一起吃下去。

我看得胃里直犯恶心,再不生跟他们抢吃的的心思,缩进角落就当没看见。常乐饿得肚子咕咕叫,眼看着那些人拿着碗狼吞虎咽,一副饿死鬼的模样,但没胆子上去和他们抢。

那个瘸牙齿也没抢到,抠了点土和米粒混着吃下去了,还跟我们说,“你们不抢,要饿死。还不知道在这里关几天!”

我无奈,冲他咧嘴,“饿死和砍头,没啥差别。”

他立刻笑起来,笑得像破了的风箱坏了的锯子,“看得开啊!”

但很快他就不笑了。牢头们才送完饭,又有几个人过来,打开门,嘴里叽里呱啦说着一口东洋腔的大陆话,“走了走了!上路了!”

牢房里面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他们一个个站起来,刚才还勇猛无比地抢食物,现在都成了霜打的茄子丢了脑子的僵尸,一个一个排着队往外走。

我们被用绳子串成了一串,大约十几个人,跟着官差上了一辆囚车,就往不知道东南西北哪个方向去。我估算了一下,神都在琦玉城南边,我们就应该是在往南走。

看押我们的官差一共有六个人,都穿着整齐的青灰色衣服,衣服前后印着一个“羁”字。他们穿的衣服和大陆人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同,总之那种宽袖短衫和百褶袴裤一眼就能认出大陆人和东瀛人的区别来。

我们走的是大路,但并不是很平坦,偶尔有石头磕着碰着,颠得车上的人跟着东摇西晃。很快板车就进了林子,虽然已经快要入冬,但这里山多林密,倒还显得不那么光秃秃的。

那些在牢里还吵吵嚷嚷的偷渡客们都安静下来,瘸牙齿小声抱怨,说不是过几天才砍头吗,怎么这么快就要到神都去。

龅牙嘲笑他,说从这里到神都还得好几天,可不就得提前走。

我试图理清思路,思考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那个火狐组的组长,却想不出来。我也不敢和那些官差搭话,毕竟他们说的东瀛话我听不懂。至于常乐,他自从跟我一起被绑了之后,整个人都阴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找他说话。

此刻我倒是有个利器在手,我在纳戒里放着一把水果刀,只要我招出来割断绳子就能获得自由,但我估计不出这几个官差的实力,只凭我一人能战胜他们吗?如果要把所有人都解开,我恐怕没有那个时间。

但我也不能坐以待毙。在这里就已经有六个人,要是真被他们送进了神都,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那就更难逃走了。这么想着,我把手往身下藏,趁着没人注意,从把水果刀从纳戒里面提了出来,刀柄藏在手心里,慢慢地割手腕上的绳子。

我的水果刀不是很锋利,但割断绳子还是绰绰有余,很快我就感觉到最上面的已经断开大半了,于是我加把劲继续割下面的。越往下刀越难控制,但好在我不需要把绳子完全割断,只要割开大半,我就能把手挣脱出来。

我全神贯注在割手上的绳子,并且为了避免被人注意到我的异样,从始至终一直缩在角落里没有动弹,以至于我竟然没有发现,有一群人一直在我们周围跟着。直到从四周的树影里传出喊杀声,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官差们反应很快,迅速摆出备战的姿势。我拿眼睛细瞧来的都是什么人,一眼望去都是大陆服装,才知道来的都是大陆人,估计是什么□□。

这时候我旁边的常乐精神起来,眼睛直直地往那些人中间找,好像是在找认识的人一样。我也跟着去找。常乐在东瀛能认识的,无非就是之前遇到的□□“华夏”,难道来的是勇哥他们?

我正这么想,果然看到两个人印证了我的猜测,一个是老鼠鼻子,一个是胖头陀,他们举着刀正面就冲过来,很快和官差交战在一处。

我粗略估算,来的至少有十个人,多打少应该是占优势的。但我没想到,这些官差并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一人至少能敌二人,华夏那些偷渡客居然占不到上风。眼看老鼠鼻子举着刀就往一个官差头上劈,官差架起手里的叉子挡住,然后一脚踹向老鼠鼻子,居然把他踹开了大半步。胖头陀立刻过来帮忙,一把抱住了官差的脚。官差失了重心站不住,眼看要被胖头陀推倒,但他反应极快,顺势就往地上带,竟然把胖头陀连着带倒在地。然后那官差立刻一翻身压在胖头陀身上,抬手就要打,一旁的老鼠鼻子挥刀砍向他的肩,他立刻从胖头陀身上翻下去躲开。胖头陀借机起身,和老鼠鼻子一起迎战。

这边厢已经混战起来,车上的偷渡客们也坐不住了,纷纷叫嚷着起身加入混战的行列。此刻我加入也不是,坐在旁边看戏还怕被砍,索性起身躲到板车下面去。常乐也跳下车,一骨碌避开混战的人群就往外溜,跑得飞快。

我往他逃走的方向看,却看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白裙子的人站在远远的树林里,常乐直奔她过去。直到这会我才想起来,我有很久没有听到跟纳兰漱玉有关的消息了,却不知道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冒出来。

她来干什么?来救常乐?

常乐很快就和她碰面了,但他们没有马上离开,好像是在等什么。

我原本以为是常乐良心发现要回来救我,但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展开。

很快,华夏那群人借着囚犯们人多势众,将那些官差杀得七零八落,眨眼间横尸遍地。

有一个人走到板车边上,拿刀敲板车,“出来吧!”

那声音我记得,是刀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刚才没看到?

刀哥也来了,意思就是华夏出动了一个分堂口来抓人,抓我?还是我和常乐一起抓?

我从板车底下爬出来,看了看四周。

全是熟面孔,都是当初在那个小破屋子里见过的人,刀哥勇哥都在。那些囚犯立刻分作两拨,一拨和这些人站到了一起,正洋洋得意着。另一拨稀稀落落散在人群里,佝偻着背不太精神。一看就能分辨出,那些洋洋得意的肯定是认识华夏的,而另一些人来自其他偷渡势力。

华夏从白河一直跑到这里,难道只是为了抓我和常乐?

刀哥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冷笑,“我倒没看出来,你这么个玩意,竟然逃过了检非违使?”

检非违使,我想起来这个名字,是当时追杀我、常乐和大狸的,手执火枪的特殊官差。那些火枪威力很大,我全力使出水龙斩也只能挡掉一部分冲力。如果是水平差一点的斗师,完全可以被乱枪打死。

既然他知道是检非违使在追我们,那也就是说,确实是他们把我们三个给卖了。只不过我和常乐侥幸逃脱,才没有被抓住。

该死的阴险小人!

这时候,纳兰漱玉和常乐并没有靠近,也没有离开的意思。我看向躲在远处的他们。他们现在还不走,说明他们和华夏是一伙的,但为什么他们不靠近呢?难道在这场劫囚后面还有其他的秘密?

但刀哥没有时间留给我思考,他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对旁边一个人说,“绑起来带回去,趁着网子没收,还有用。”

旁边的勇哥立刻上前,拿绳子把我捆了个结实。他一看我手上绑的绳子断了,“哟呵”地嘲讽一声,把我捆得更结实了一圈。我就这么被捆得严严实实又被刀架着,冷汗沿着脑门一直往下流。不知道他们这刀够不够锋利,我可不敢拿我的脖子去试。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嚷,“放开老子!你们这些偷渡的混账!”

大家都扭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看,我也跟着转向,就看见两个人押着一个一头红毛的小伙子走过来。那小伙子嘴里嚷嚷,“你们这些偷渡的,一个个疯子!”

我惊呆了,“火狐少爷?”

他抬起头看我,“啊?你在这?!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我摇头,“我也不知道。”然后看向远处的常乐和纳兰漱玉,等着他们给我一个解释。

好想写甜甜的爱情故事,想自己给自己发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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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八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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