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八十八

回到屋中,常乐继续吃他的萩饼。我向试图向龙稚打听更多的消息,不论是有关魂族还是夜原,多知道一些也好。

按照他们所说,大陆人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很奇怪的事情,何况远古八族之一的魂族派出大批人马来到这里,更是百年不遇。

可惜龙稚真是个糊涂小少爷,什么都不知道,连魂族的名字都叫错了。好在旁边的禾苦还算是知情人,向我讲述了他知道的部分。

原来那个叫夜原的地方,过去是征南大将军的宅邸。虽说是宅邸,但是东瀛人和大陆人的观念不太一样,那个宅邸用大陆的语言描述,更接近于“皇宫”。“皇宫”的名字叫做夜原城,大将军就是夜原城的主人。

据说,这位征南大将军与大陆的一个神秘家族有暗中联系,他能够凭借功绩当上将军,也是靠那个家族的扶持。

我问禾苦,这个家族是不是刚才看到的鬼影的家族。禾苦说不是,这些鬼影是第一次来东瀛,他们过去听说大陆上有这么一个全是鬼魂组成的势力,但从来没亲眼见过。我又问他关于远古八族的事情他知道多少。他摇头说,就连这个名字也不曾听闻,但是知道那些鬼影背后的家族是东瀛人不敢招惹的存在。

禾苦继续说,大将军被扶持上位后,大陆家族通过大将军将他们的力量渗透到了东瀛,并且在夜原城中进行了不可告人的秘事。

原本一切都风平浪静,但突然有一天爆发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夜原城中有人叛乱,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知道叛乱的发生都是在三个月之后,因为夜原城和京都其他势力失去联络太久了。被派来查看的人只看到了可怕的惨状,不仅仅是夜原城,就连城外的民居区都是血红一片,尸横遍野,无从下脚。

据京都来的监察调查,城内能够辨别出完整尸体的共有一百多人,剩下大量的残肢断骨无从分别。死去的人里包括整个夜原城中的贵族和仆役,守城士兵,地牢的看守。他们在大殿里找到了大将军的遗骸,之所以能认出那是大将军,是因为他身上的胁差刀拵上刻着家纹,而将军本人的尸体被切断成数块,头颅不知所踪。根据现场调查,叛乱是从夜原城内部发起的,叛乱分子藏在地牢里,突然发起进攻,守卫率先遇害。紧接着前来镇压的士兵被屠杀,然后是失去防卫力量四处逃窜的家臣被杀,紧接着将军本人也遇难。

更让人心惊的是,他们发现,叛乱分子没有任何显著的特征,与当时岛内几支比较大的势力完全联系不上,是一批没有来历不知去向的人。而且这批乱党逃走的方向也不一致,甚至可以说是四散逃亡,根本不像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叛乱。由于情况严重危急,监察迅速上报了这件事,京都的天皇立刻下令严查,一定要找到这些乱党。

叛乱通报之后,整个扶桑国都产生了恐慌。仿佛应着恐慌而生的,多地村落陆续失去联络,派人调查之后发现,无一例外全部被屠村,这一段时间爆发的死难者人数已经突破了底线。连天皇本人都惊惶了,不得不调动所有的军事力量去追查元凶。

追捕的过程被严密封锁,直到现在也没有对外公开,只知道幕府力量损失惨重,才将数名在逃凶手缉拿。官方发布的通告称,凶手是大陆家族派来的死士,他们试图在多地引发暴乱,引起人们恐慌。

这一消息令举国震惊,并由此爆发了声势浩大的运动,强烈声讨借大将军向东瀛渗透的大陆家族。人们自发地动员起来,揪出间谍,并且以火刑等私刑将抓到的间谍处死,一时间血流成河。迫于民情压力,天皇集结力量向那个家族宣战。

见事态已经无法挽回,似乎是顾及到自身名誉和利益,因而不愿意继续深陷泥潭的大陆家族选择退出东瀛息事宁人,短时间内毁灭一切踪迹并撤离。于是留给东瀛的只剩下这座空荡荡的夜原城。

也是自那之后,东瀛紧急从大陆召回本岛的居民,并发布了凡大陆人入岛必须要有介绍信的法令,因此许多人一夜之间成为偷渡客,而原本与东瀛往来密切的几个大陆沿海城市也被波及。一开始为了利益,这些大陆城市联合起来抗议,并不断与东瀛官方交涉,最后明面上达成了介绍信的协议,但私下里却对偷渡管辖不甚严格,放任一部分走私商贸和人员来往暗中进行。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会有常乐这样异族通婚的孩子,为什么在东瀛有这么多偷渡的大陆人。不过有介绍信的人是得到官方认可的,也受法律保护,而那些偷渡客就只能自避吉凶。

禾苦讲述的时候,旁边的龙稚小少爷就听得很不耐烦,他拍着桌子骂,“介绍信有什么了不起的!要不是那些京都的老头子瞎搞,我的玉酱会遇到淘海的事情?就算没有信,本少爷也一样会保护她!”淘海两个音是我猜的,并不知道他是用的哪两个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禾苦对这位小少爷很恭敬,尽管小少爷话不着地,他也一句话都没有多说。

常乐一听到纳兰漱玉的名字就低落下来,连萩饼都忘了啃。

我还想打听更多有关魂族的事情,可惜禾苦说,这是魂族第一次出现在东瀛,所以他知道的也有限。

如此说来,想要知道夜原内的秘密,还有魂族来此的目的,就只能亲自去探查一番了。

但是现在的我只是一个斗师,也失去了审判裁决和焱仙的帮助。只凭我一个人,能从这么多魂族人眼皮底下全身而退吗?不,不要说全身而退了,只怕我还没有进去,就已经被望风的看守打成了筛子。

但无论如何,我必须要去一次。

我有预感,这个叫夜原的地方一定不太平。禾苦说前后有两个大陆家族将力量渗透到这里,一个是魂族,另一个如果我没有猜错,就是古族。萧薰儿背后的那个古族。

他们借着那个征南大将军的势力,将力量渗透到这个名为东瀛的岛,在夜原城里秘密计划着了不得的阴谋。

无论他们目的为何,这都是一条详实的线索,值得深挖。

而且,古族和魂族的关系,也许还能成为我的护身符。就算不幸被抓住,如果让他们知道了我是被古族通缉的人,至少不会立刻要我的命。

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一纸令我不得不东躲西藏避其锋芒的通缉令,反而能成为我在另一势力面前谈判的筹码。

不过这是一场豪赌,一旦我赌错了,魂族只想避免麻烦,将我随手结果,那就该我认栽。哪怕他们不取我性命,仅仅对我使用任何手段拷问,都会让我生不如死。

但我别无他法。在没有任何筹码的当下,除了豪赌,还有什么办法能增加我自己的价值呢?

白天相安无事,除了纳兰漱玉一直没有出现。入了夜之后,我等常乐睡下,看这宅院里的大大小小的屋子也都熄了灯,于是趁着没人注意,从角落翻出院子,向着白天魂族消失的方向直追过去。

夜原并不在琦玉城中。夜间宵禁,还有不知道是官差还是检非违使在巡逻,我找不到出城的路,无意间发现城墙角落的杂草丛中有一个狗洞,于是从狗洞钻了出去。

一边钻我一边庆幸,幸好自己身材矮小,刚刚够这个狗洞大小,要是再吃胖两斤我都过不去。

从狗洞爬出来,就是山林土路。之前听说,这地方到了晚上会有妖怪,我在心里暗自祈祷,可千万别碰上什么难缠的主,不然只凭我这么点微薄力量,还不够那妖怪吃一餐。

非常幸运的是,我一路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就到了这个所谓的夜原城。之所以知道我到了,是因为还在外围就能看到这里有黑衣人守着。他们像死了一样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没有光的缘故,还是被黑衣蒙上了,我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脸,好像这群人就是鬼影,随时会凭空消失一样。

夜原并不是城市,没有高墙。而且似乎是因为破败的缘故,这院子塌了大半,四面漏风,正中间的一栋最高的五层高楼像被用巨锤从上砸下来一样塌了一半,另一半虽然也有损毁,起码还站得住。

令我奇怪的是,只有外围有五六个黑衣人像木桩一样钉在原地,城内一个影子也看不到。白天明明有那么多黑衣人落在这里,难道他们真的都是鬼,消失了不成?

我绕着外围转了一圈。那几个鬼影站得很开,中间有很多地方都没有人看着,我非常轻松就找到破绽,一段半塌的墙中间正好有一道缝,我一侧身就钻了进来,两边的鬼影站得远,不知道是没看到我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根本动都没有动。

进到院子内,我浑身戒备起来,小心地打量四周。这里的格局和大陆的四合院布局差异很大,同样是高屋建瓴,却不似四合院那样一二三进院落,布局规划我也看不太懂,只能小心地摸了。

走了几段路,路过几个屋子,我就发觉不对劲了。这里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外面杵着的几个鬼影,还跟死人一样毫无反应。

尽管到目前为止我不敢完全放松,但好歹没那么紧张了。既然没有人,我干脆就直接去主殿那边看看。

到了塌了一半的高楼前,我左右一看,确实无人,于是大着胆子直接到正门前。门前的台阶也塌了一大半,我艰难地踩着随时会裂开的石板走到主殿门口,还没进去,就被吓了一跳。

主殿的地面基本上全塌了,地板之下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从上往下看,底下还很深,至少有三层。我挨个打量每一层的情况,这地下城的布局都是相差无几的,也许只有用途上的不同吧,至少在这里看不出名堂。

我找了个比较好落脚的地方,用手抓住凸起的地面,小心地探身翻下去,到了地下一层。这一层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的地方,两边只有支撑用的木头梁柱,还有泥土堆的墙。

到了这里,微弱的月光已经不足以照亮眼前的路了。我从纳戒里找出月光石,注入斗气。蓝色的光芒亮起,似乎是因为我斗气提升的缘故,这光芒比过去更加纯净,也更加明亮。但这不重要,毕竟就算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个斗师,只需要一个斗灵,就能压得我无法翻身。

我继续往里走,同时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的环境。这里看起来不像是有机关的样子,偶尔看到几扇塌了的门,门里面的房间像老旧的仓库一样堆满了杂物,我也分辨不出来是什么。

很快,这条地下走廊就到了尽头。这里是像电梯间一样的一个厅,正中本该有机关可以降到下面去,但也被不知名的力量摧毁了,只留下一个塌了的地洞。我从地洞往下看,可以到下一层去。我小心地抓住地板跳下,来到地下二层。

这一层的布置和上面没什么区别,是个同样的电梯间,但显然多了很多装饰,就好像是要用来接待更高级的贵客一样。

第二层的温度莫名降了一些,我想可能是地下比较阴凉,所以没做他想。

我有点不明白的是,既然从主殿可以看到地下有三层,为什么这里的电梯却只通往二层呢?

我沿着路往前走,忽然发现这一层并不像上一层那样是直道,有好几个岔路口。我随意找了一个继续向更深处探寻,这一层除了梁柱上有花纹,两边的墙壁上面也用木雕做了一些装饰,不过这些木雕也没能在混乱中保留下来,基本上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看来地下二层的用途和第一层是不一样的,至少第一层完全就是个幌子,第二层才慢慢向我展示出这个夜原城真正的秘密。

沿着地道继续往深处走,我忽然看见前面开阔起来,马上可以离开地道,于是我加速往前几步,却没料到脚下却成了看不到底的断崖,似乎是前面的路在这里被破坏了。我又向四周看了看,果然月光石的光芒照不到四周的墙壁,显然这里是个更大的空间。

于是我一口气注入更多的斗气,月光石光芒大盛,终于让我能够看清眼前的景象。

这里是一个像斗兽场一样的地方,我正站在斗兽场的最高层。这一层的看台被强烈的冲击震毁了大部分,已经可以直接看到下一层的景象。最底下是一个方形的空旷场地,只是土翻墙塌,被毁得不成样子。如果这里真的是斗兽场,恐怕最底层的空旷地就是人和野兽搏斗的地方。

我环顾四周,从残存的建筑物判断,底层一共有四个入口,应该就是放野兽和人进来的通道,而观众就可以站在高层的观景台上一览全景。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这里之后,温度好像越发低了,已经不能用心理作用解释过去。好在温度还不至于对前行产生影响,我从看台这里下到了更下一层,应该是这栋建筑的地下三层,再往下就是斗兽场那一层了,我计划着先在第三层转转,再去第四层看。

好在这里虽然让人不太舒服,但还不至于像许家那个千佛塔那样随时会让人丢命,加上这里都被毁得差不多,大约也藏不了什么机关暗器。我只是这么想,期望不要等会就踩个机关打我的嘴。

第三层又和上一层不一样了,这里又没了那些装饰物,走道干净整洁。途中经过几个房间,用很厚重的铁门封严,门都上着锁。我随手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我又加大了点力度,还是一样。于是我猜测,以我的力量肯定打不开这些门,就作罢了。

我估摸着自己应该是沿着刚才的方向返回,应该会走到类似电梯间的地方,但我估算步数和方位,推测应该到电梯间的时候,看见的却是一扇更严实的大门。我原本以为这扇门也打不开,但才刚刚碰了一下,这门就往后倒下去,“咣咚”一声倒地,这巨响吓了我一跳,生怕引起外面那些守卫们的警觉,于是我赶紧往铁门背后的房间里望去,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

这一看,差点吓掉了我半条命。

门后俨然是个像审讯室一样的地方,什么老虎凳狼牙棒铁锁链,还有半人高的铁笼子,入眼一片红绿色的绣铁。

我走进去几步仔细看,这些铁制的刑具上不仅有铁锈,还有血迹斑斑。走两步就踢到一个硬东西,我低头去看,那是个不知道是套在手上还是脚上的铁箍,分成两半,铁箍内侧是一排一寸那么长的钉,大半已经弯折变形。如果这东西是合戴在手腕或者脚踝上的话,这些铁钉就会刺穿皮肉,扎进骨头里。单是想想,我都觉得寒毛倒竖。

这哪里是什么斗兽场,简直就是行刑场吧?!如果说这屋子是拿来审问俘虏的,我半点都不觉得奇怪。

但是眼下不是细打量的时候。如果刚才的动静惊动了外面的守卫,我应该往何处藏身?如果来的是实力强大的高手,只凭斗气侦查或者感觉就可以探查到附近有什么人,我又该怎么办?

就在我寻找房间内有无藏身之处的时候,一股不详的预感萌生。我虽然没有第六感的自信,但是几度在生死边缘徘徊过,我很明白身体会先一步告诉我有危机正在逼近。

这间屋子不能久留,必须离开到下一层去。

我立刻收起月光石,转身往回跑。这一层没有岔路口,中间的道路也没有中断,必须回到刚才那个斗兽场那里,才能到下一层去。

我一路飞跑,就在即将冲出走廊时,面前漆黑的空间里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吓得我立刻住了脚。

那不是错觉,因为紧接着又有四五个影子在一片漆黑之中晃过去。它们去往了不同的方向,似乎是要从每一层开始搜查起。幸运的是我这个路口并没有影子过来,在我正下方也有一个空当路口是安全的。等那些影子消失,我立刻翻身跳下去,到达最底层,不管眼前是什么路,拔腿就跑。

这一层我走得很不舒服,因为不敢点亮月光石,加上脚下传来明显的感觉告诉我,这一层的路磕磕绊绊十分难走,我几次差点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绊倒。而且我还要提防身后什么时候会有鬼影跟过来,不敢停下脚步。

“嘭!”

就在这黑暗里,一路飞奔着,突然我面前挡了什么东西,我一个不防头就撞了上去。我吓得立刻要叫出来,但我硬生生忍住了,因为我撞的这个东西,是温热的。

这是个人!

一个藏在黑暗里的人!

他是谁?!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会怎么对我?!

一瞬间脑海里过电一样闪过无数念头。

下一刻,我耳边响起轻声低语。

“嘘,不要说话。”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我的听觉虽然没有嗅觉敏锐,但我确信,那毫无疑问是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可很奇怪地,我好像在过去听过和他很相像的声音。

同时,一股力量把我推向旁边,我被推进了一个很窄小的夹缝,这个夹缝堪堪好能容纳一个人。

这时,其中一个鬼影到了。它甚至没有说话,就立刻向着刚才那个人的方向出手。我听见锁链哗啦啦的响动,似乎那就是鬼影的武器。

“住手。你瞎了?”

刚才那个推开我的人发话了,与此同时我听见他一把抓住了锁链。

声音才落,暗红色的光芒忽然将他照亮,光芒来自他手中的一枚月光石。借着这光芒,我这才见到他的真容。

那是个漆黑头发的,大约二十岁的青年。他的面容轮廓清秀柔美,睫毛浓密如帘,眼角微微上挑。如果不是听过他的声音,我甚至会分不清他是男是女。

追来的鬼影立刻告罪,“属下该死!”虽然这样说,但那话语并不十分恭敬。

青年这才丢开手里抓的锁链,“我就是来看看,一不小心把门弄倒了。你带他们出去继续看着吧,等会我哥就来了。”

那个黑影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问,“您在这里做什么?”

青年冷笑,“我哥让我来,需要单独跟你讲?”

黑影似乎还是不肯离去,“我们在这里看到有其他人的痕迹,为防万一,还是探查一下的好。”

青年低头哂笑,“看来我的话还是没我哥管用。”然后他从腰间又拿出一个小挂坠来,“我叫你滚,需要说第二次吗?”

大约是看到那个挂坠,黑影终于肯放松一些了,这才答应,“好吧,等少主来了,我们再行汇报。”

然后慢慢吞吞传来锁链收起的声音。沿着他的目光越眺越远,那个黑影终于转身回去。我这才偷偷松了口气,但不敢完全放松。

这些黑影毫无疑问是魂族的人,既然这个青年指挥得动那些人,肯定也是魂族人。刚才黑影提到少主两个字,从他们的对话里大约可以判断出,这个少主就是他刚才说的哥哥,那么他应该是魂族直系子弟,在魂族里的地位不低。

我要怎么应付他才好?他为什么要出手帮我?

这时他转头看向我,向我伸出手,“他们走了,出来吧。”

我不敢贸然应他,没有借他的力,自己从缝隙里钻出来。

他手上的月光石仍旧发出暗红色的光芒,在这光芒之下,他那张秀美阴柔的脸也变得像地狱里的夜叉。

他见我没有搭手,有些意外,“你是第二个会拒绝我的女孩,可真让我难过。”

这话太烂俗了,听起来就像什么奇怪的言情小说里那些霸道总裁,于是我很没好气地怼了回去,“已经有一个了?那不算新鲜。”

他用一笑带过了些微不愉快的氛围,“至少我替你挡了麻烦,你不谢我,反倒恶语相向,可有点过分。”

我看向他,郑重道,“刚才救了我,多谢你。”

他无辜地眨了眨那双凤眼,“干嘛这么冷淡,我可是一点恶意也没有。”然后他故意凑近了,“你是因为,知道我是魂族的人,才这么警惕吗?”然后不等我回答就眯着眼睛笑起来,“不必哟,我可不像那些危险人物,随时随地要你的命。只要你,稍稍向我透露一点,”他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我就护送你安全离开,怎么样?”

这个交易于我而言并不吃亏,毕竟现在我被捏在他手里,如果他真的没有恶意,那是再好不过。就算有,我也没什么办法。只不过,我更担心他问出来的问题,我未必能给出令他满意的答复。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他毫不客气地牵我的手,“不急。你也想知道这里更多的秘密吧?我们去监牢。”

他清楚地说出了“监牢”两个字,是知道这个夜原城的地下是座监牢,还是因为这里像监牢才这样说?

我没有拒绝,被他拉着往更深处走。唯一令我遗憾的是,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异性拉着走路,却不是男朋友,而是敌人。

我们一路往更深处走去,可以看见这条路两边越来越多空的房间,还有倒塌的铁门。之前那些深一脚浅一脚绊我的,就是倒在地上的门和碎砖。这些房间有插着铁栏杆的窗户,从窗户可以看见里面。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空房间,能看见石板砌成的墙。

他一边领着我往深处走,一边说,“根据我们的调查,古族之前一直在这里经营,但扶桑出了那件事后,他们立刻就销毁痕迹离开了。我们能查到这里,还得感谢他们前段时间炸了迦南学院。”

“迦南学院?”我重复了这个词,试图套取更多信息。

然而他完全不吃这个小花招,“他们处死了一个早就该死的死囚。我们顺着雷族和药族的线索,摸清了那个死囚的来历。”

我心头一跳。

“你该不会,说那个死囚……来自这里?”我停下了脚步。连我自己都能听见,此刻失语的声线变得有多么奇怪。

迦南学院的爆炸,那是我心头最痛的一道疤,永远无法愈合。每一次,哪怕只是轻微地触碰,都会猛得令它再度崩裂,鲜血淋漓。

他丝毫不在意我的失态,陪同我停下来,回身对我说,“是,就是这里。”他顿了一下,又眯起眼睛,“看来你很在意那个人?不知道我哥发现你,会有什么想法。”

我皱起眉,“你哥?你哥是谁?”

他一耸肩,“魂族的大少爷,万人敬仰的圣魂天命,这就是我哥。一个只要他在,就永远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家伙。”提到他哥时,他语调里的轻浮和怨愤几乎是毫不掩饰的。他磨着后槽牙,笑得有一些狰狞,“早晚有一天我会取而代之……他的东西,我全部都要得到手!”

“停,我没兴趣听你的家长里短。”我赶紧打断他,“你哥和那个死囚有什么关系?那个死囚为什么会在这里?古族之前在这里做什么?”一面岔开话题,我一面试图向他打听更多消息。

“喂,现在是我该审问你好不好,你是不是弄反了?”他一挑眉,似笑非笑。

“等你告诉我,我再回答你也不迟。”我并不打算在这里就作出让步。就算死在这里,我也想知道更多——有关她的事情。

他忽然强势起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推到墙边,一手以手肘撑住墙壁,一手扣住我的手腕让我不能挣脱。与此同时他的脸也逼近,几乎要贴上我,“我最讨厌对我发号施令的人,不要在这里激怒我,对你没有好处。”

眼看着他的眼睫毛几乎要贴上我了,吓得我脑子登时一片空白,生怕他下一句就不着边际地冒出“女人,你在玩火”来。

好在我迅速冷静下来了,不至于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到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我立刻整理思路,寻找对策。

如果强硬的态度不能撬开你的嘴,那我换个套路就是。于是我立刻装作孬怂的样子拼命点头,筛糠捣蒜一样,“嗯嗯嗯!”

我能看见,他嘴角明显抽了一下。他立刻放开我,有点没好气地抱怨,“你还真是擅长挑动人脆弱的神经。”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才行,只好等着。

他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唉,我就不该救你,让你被他们抓回去,才好从你嘴里撬点秘密出来。”

“可是他们没有抓人的意思吧,发现有人,直接就动手了。”我回想起刚才那个黑影直接挥动锁链攻击的场面,如果不是他挡下了,我自问是敌不过那些黑影的。

“是哦。”他无所谓地耸肩,好像根本没有在听我说什么。

忽然他停下来脚,“到了。”

我也跟着停下,借着他手里的月光石往前看去。

这里是个比刚才的斗兽场小很多的地方,但也算是个很大的空间了,目测有二百多平方米。令我不太舒服的是,这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和腐臭味,虽然不算很浓,但也熏得够呛。

往地上看,全是黑褐色的印记,大约是血迹,才会有这种气味。四周不是墙壁,而是铁栏杆,尽管大多都折损的折损倒地的倒地,但也能看出来,这里面肯定是用来关押什么活物的。

最里面还有一个通道,本该关住那里的是一扇非常厚重的铁门,这道门比我之前见的所有铁门都要严实。只不过现在它倒在地上,和那些废铁栏杆没有区别。

“这里就是……监牢?”

他往月光石里注入了更多的斗气,光芒从微弱的暗红变成了血红色,将整个空间照亮。

我这才注意到这里的更多细节。周围那些铁栏杆折损得厉害,一看就是被人破坏过的。而中间这个像比武场一样的地方,更是留下了血战过的痕迹。尽管看得出来,这里是经过一定程度的清理,但那满地散乱的,被折断的武器,还有墙上留下的斗气和武打的痕迹,掩盖不住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禾苦说,这是一场叛乱,突如其来的叛乱者从内部将整个夜原城的武装防卫瓦解。

这个魂族的二少爷说,她和这里有关系。

她说,她从出生起就在接受训练,杀人的训练,每一次出手,都能精准地将生命和死亡的结果联系起来。她说,她逃出那个地方,经历了一场厮杀,死了很多人。

我多想从这里找到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又多么不希望这里真的曾经关押过她。这里太臭了,太恶心了,这些血的腥味,过了这么多年,都散不去。

我慢慢地抬脚,下意识地往深处走。

我越过那厚重且变形的铁门,走向更深处的监牢。

这里的确是监牢。关押他们的是连窗户也没有的死牢,只有一扇扇隔绝外界的铁门。我走过那些房间,越过坍塌的铁门,往里面看去。

每个房间里都是一张老虎凳,手脚的位置都设置了手铐脚镣,凳子旁边还散落着用来束缚身体的铁皮带,以及锁住嘴部的嘴套。

被关在这里的人,被牢牢地禁锢在这张凳子上,直到有人打开门走进来,他们只能在黑暗之中,默默等待生命流逝。

她曾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啊,在她有记忆开始,日复一日地,就在这样的黑暗里度过。好不容易,拼着一条命从这里出去了,遇到了能够带她走出阴霾的人,偏偏又被命运推进了深渊,在无法得知爱人是否背叛了自己的情况下,孤独地在那栋楼的黑暗里等待。她又一次被推进了黑暗中,那冥冥之中的神赐给她希望,却又再次剥夺。

……

她是谁?

……她是谁?

我一把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我竟然……忘记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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