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沈衔桥的时间几乎都耗在了屋子里。
那古卷虽说有残缺,每一个阵法都有部分缺漏,却并不耽搁沈衔桥补全剩下的阵法。
每次阵法补全,那些阵法无一例外都能启用。
这倒是让沈衔桥有些意外了。
要知道,当初在云岫宗的时候,便是再简单的阵法,他也断然没有一学就会的道理。而这古卷中阵法颇多,却都是格外复杂的。
沈衔桥还在研究新的阵法的时候,恣情却是直接推门进来了。
沈衔桥下意识地用布巾将桌上的茶水擦去,这才慌慌张张抬头看向恣情。
看到沈衔桥手中古卷,恣情微微皱了皱眉,良久才说道:“你能看得懂这古卷?”
他语气透着几分冷意。
若是沈衔桥真的半点修为都无,又看不懂阵法的话,他还能相信沈衔桥是没有半点私心。
只是如今看着沈衔桥竟然是能看懂这古卷,倒是让他有些生疑了。
虽然嘴上说沈衔桥或许是陆痴涯的白月光,可恣情知道,他并不将沈衔桥当做是无涯。
无涯身死道陨,即便留存下来一本古卷,一缕残魂,可他终究不会再活一次。
“能看懂一点。”沈衔桥的语气多有小心翼翼,一双眼睛看着恣情,却满是紧张,“我太愚钝了,看不懂太多。”
他的声音透着几分小心。
听闻沈衔桥这样说,恣情皱了皱眉,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反而是对着沈衔桥说道:“既然如此,你同我一起出门吧。”
“出门?为何?”沈衔桥骤然瞪大了双眼,看向恣情。
他手中古卷刚看了一半,怎么就要出门了?
他眼底还带着几分惊慌的意味。
恣情原本还怀疑沈衔桥,如今看着沈衔桥的模样,倒是对沈衔桥生不出疑虑来了。
若是旁人埋伏在陆痴涯身边的奸细,当真愚钝成沈衔桥这副样子的话,那也真的是够愚蠢的了。
他笑了笑,才道:“我瞧你对阵法似乎极有兴趣的样子,刚好我要到深渊谷底去修补一个阵法,你可愿与我同去?”
他倒也并不是完全因着这个原因来找沈衔桥。
更多的原因,是因着陆痴涯如今闭关了。
陆痴涯虽然身为魔尊,得罪的人却是不少,无论正道魔界。
恣情本也算天之骄子,修为不低,又会阵法。旁人即便想对他下手,也要犹豫再三才是。
可沈衔桥就不一样了。
若是他出去修补阵法,却将沈衔桥丢在这里,若是有旁人来寻仇,对此沈衔桥做些什么,怕是沈衔桥招架不住。
听得恣情这样说,沈衔桥不自觉绞紧了手指,看着恣情的神色带着几分忐忑不安,眼里却是写了期待:“可……可以吗?”
他还真的有些好奇,恣情要去修补的阵法是何种样子。
身为一个阵修,哪怕天性愚钝,在阵修一门中之时,也是受尽了委屈。
但是若真的要说起来的话,沈衔桥还当真是钟爱于各种阵法的。
“当然可以。”瞧着沈衔桥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恣情哪里还不明白沈衔桥的意思?他微微勾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才同沈衔桥道,“走吧。”
很快,恣情就和沈衔桥上了前往深渊谷底的马车。
马车一路往深渊谷底赶去,沈衔桥犹豫了一下,才咬着嘴唇道:“你也会修补阵法么?”
他倒是觉得有些奇怪了。
先前在云岫宗的时候,方越可是说了的,天下除了云岫宗,没有其他的阵修门派了。
那……恣情是从哪里学会的阵法呢?
或许是因为沈衔桥目中的好奇太过浓厚,恣情浅浅笑了一下,才道:“当然会了。”
“我的师父,便是好名尊者。”
他语气中还带着笑意,说话轻轻浅浅的。
只是听得他这样说,沈衔桥却是立刻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的师父便是好名尊者?”
这下,倒是让他有些难以相信了。
想到将好名尊者斩杀在邀月谷中的便是陆痴涯,他对恣情愿意追随陆痴涯这件事便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若是方越被陆痴涯斩杀的话,他怕是不会追随陆痴涯的。
恣情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沈衔桥的意思。
他取了自己挂在腰间的酒壶,往自己嘴里倒了口酒,这才笑着同沈衔桥说道:“这件事,还要从幼时经历说起。”
恣情幼时,家乡蒙灾,天火将整个镇子都烧得一塌糊涂。
他家乡中的人都死在了那个镇子里,唯有他,活了下来。
“那时我才不过一岁,什么也不知晓。好名尊者救下我的时候,我还在死人堆里吃死人肉。”想到自己幼时经历,恣情却是笑了笑,“我本以为我能就此脱离苦海,却没想到,我遇到的,是另外一片苦海。”
好名尊者之所以救下恣情,是收徒,也不过是为了多一个能提高自己阵法精妙程度的工具罢了。
“所以,哪怕魔尊杀了好名尊者,我只觉得魔尊修为高深,却并不会对他生出任何负面情绪。”恣情眼角是弯着的,似乎仍旧带了几分笑意。
他口中澄黄色的酒液沿着唇边淌下,却被他用袖口抹了去。
“可……”沈衔桥咽了咽口水,有些艰难地说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对自己的师父有这样大的深仇大恨才是。”
他如何都想不通为何恣情在好名尊者被杀之后,才能毫无芥蒂地追随陆痴涯。
虽然他心里也知晓,陆痴涯不是无缘无故就会杀人之辈,却也觉得,恣情哪怕不记恨陆痴涯,却也不该追随陆痴涯才是。
“你若是知晓好名尊者做的那些事情,你也会觉得好名尊者不得好死了。”恣情饮进最后一口酒,将酒壶在座椅上轻轻地磕了一下,发现真的再也多不出来任何的酒了,这才将酒壶别在了自己腰上。
他往后靠了一下,语气带着几分轻巧闲散:“好名尊者从一开始,便是借着无涯尊者的名声过活的。”
“无涯尊者所做的好事,他便据为己有,替自己大肆宣扬,让人觉得都是他做的。若是他做了什么错事,却是要甩到无涯尊者头顶,让旁人都以为是无涯尊者做的。”
“这样一来二去,他便有了好名声。不过即便如此,无涯尊者的名声也不会差多少。”
“可你知道,他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是什么么?”
“当时在邀月谷中,大阵画到重要关头,却少了朱砂,无涯尊者让好名尊者去取朱砂,自己一人独撑着大阵。可好名尊者却是一去不归。”
“后来跟在无涯尊者身边的孩子去邀月十二城中去求朱砂,却遍求不得。时间耽搁太久,凶兽即将破阵而出,为了真正镇压凶兽,无涯尊者不得已用自己的心头血绘制了大阵,才将凶兽镇压。他却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如今留给那孩子的,不过一缕残魂罢了。”
“可好名尊者却在凶兽被镇压后,从邀月谷中出来。世人都以为是好名尊者镇压了凶兽,可谁能想过,真正镇压凶兽的人,早就被好名尊者的胆怯给害死了。”
“况且,之后他还刻意抹消了无涯尊者的存在,如今知晓无涯尊者的,全天下也不过我和魔尊二人。你以为好名尊者是什么好人?他也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
“如今天下所留阵法书,多是好名尊者所编。可其中阵法,却大多数都是无涯尊者所创造出来的。”
“你以为他救我是真心为了救我?不过是他的幻阵缺乏一个试验品罢了。”
想到这里,恣情嘴角勾勒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他还记得自己幼时被投入幻阵中,所面对的一切。
天崩地裂,一切都垮塌。他的父母一次又一次在他眼中活过来,而他一次又一次地失去。
一次又一次……将他父母的尸体当做是苟活下去的食粮,一次又一次,吞下腐肉。
幼时他难辨幻境真假,偶有啼哭,却是会被好名尊者夺了口粮,忍饥挨饿,直到再也哭不出来。
若是如今的他遇到幼时那个在死人堆里攀爬苟活的自己,怕是当场便要将他杀死,好不要承受后来的一切。
“可……你知晓你和好名尊者的事情还说得过去,那好名尊者和无涯尊者的事情,你又是如何知晓的?”沈衔桥仔细想了想,却又觉得哪里说不通。
无涯尊者既然已经故去多时,恣情又是怎么知道发生在无涯尊者和好名尊者身上的事情的?
听到沈衔桥这样说,恣情有些意外地撩起眼皮,扫了沈衔桥一眼。
下一刻,他的手指曲起,在沈衔桥的额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白皙的额头上顿时被他敲出了一个红印子,沈衔桥可怜巴巴地捂住额头,便听得恣情的话:“还不算太笨。”
“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便是因着那个去邀月十二城中求朱砂的孩子,到现在,还活着。”
他的语气轻轻浅浅,还带着几分笑意。
沈衔桥睁大了双眼,看着恣情:“那个孩子,是你?”
“非也。”恣情笑了笑,才道,“那个孩子,正是魔尊,陆痴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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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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