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楼顶。

上了一天的课，周五第二节晚自习下课，晋辛血包抽空般地瘫了，他背稍稍一弯，倚在椅背上，视线往窗外去。

又想起毕珂说的演讲，胡庐有演讲一贯都是自己上的，不管不顾先蹦到主席台上讲个十来分钟热热场子。

但毕珂这才来几天，就让胡庐甘心把当命根子护着的事交到毕珂手里，胡庐来得偏爱突然，毕珂到底是什么天分被胡庐捕捉到了，讨来这份偏爱，真是让人艳羡。

但是胡庐私下找了毕珂不下三回，想来，毕珂还没答应下这件事。

他强迫自己不要多想，目光从蹿到六楼的白玉兰树上收回。

愿长友兮。

窗纱被手拂动，毕珂和东方淮珍站在阳台上，硕大玉兰花瓣作为背景，把两个少年衬得长身玉立。当然，一个的神色永远都是淡淡的若即若离，另一个的脸色不好看、不像是别人欠了他百八十来万的臭脸，准确来讲，就是粉白珍珠脸，但神色虽然不好，但胜在长得讨喜好看。

东方淮珍的目光在毕珂的脖子上一顿，转而见窗前那双大眼睛，没再多说什么，“晚上见”，阳台上不见他身影。

“嗯？”毕珂没有进教室，反倒是往这侧窗走近。

半拉子窗大敞着，晋辛坐在窗边的脑袋被风吹得嗡嗡响。

“晚上是有约？”他问。

“约吗？”毕珂一顿，许久见晋辛面色微滞，他才解释道，“勉强跟医院有个约。”

医院？

晋辛心察不对。

耳边又传来咸宁要去医院的异向。

他瞅了一眼毕珂。

“跟咸宁一起去吗？”

咸宁“啊”了一声，捏着个粉嫩小镜子回头看了看两人。

“我去看老中医调理身子的，毕大神，你呢。”

晋辛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毕珂。

“我信息素出了问题，去医院看看。”

东方淮珍听到这话，突然在毕珂空着的桌子边顿了两步，他视线越过窗，古怪地和毕珂对视了一眼。

突然，晋辛想到了什么，在毕珂眼前晃了晃手：“你们都去玉兰故里那家逢春医院吧。那我也去。”晋辛抬了抬手，“我也去调理调理。”

康骆：“你一没亲戚二没信息素，你去调理什么……身体没问题，去调理心理问题？看着也没忧郁症什么的……”

晋辛：“我去医院测测我什么时候分化。”他说着，指了指后边那张空桌，道：“班长没来，大概是要分化了。”

他眯了眯眼，往日还好，这班内一有人分化，他就有点急了，所以要去医院测量的意愿悄摸着更加浓重。

晚自修第三节下课后。约好的几人过了紫玉兰街，进了逢春医院。

“这医院蛮奇怪的。大晚上的不开灯。”谢候道。

许久没回声。

“大小姐，难道不觉得，这老中医凌晨营业又更奇怪了吗？”谢候伸手往后抓了抓，够到了东方淮珍的袖口。

谢候：“阴森森的，该不会闹鬼吧。”

东方淮珍皱眉：“你害怕你回去。”

谢候：“我才不回去，我也得测测什么时候分化。”

“我要是分化了，得第一个告诉林林，林林肯定来恭喜我……哈哈……”

“呵。”东方淮珍没有礼貌地淡淡轻嘲。

“你笑个毛。”谢候咬咬牙，快步暴走，在一个黑暗的转角消失不见，独留东方淮珍于那伸手不见五指之地。

东方淮珍面色依旧，往前走了几步，全然不在意多一个人少一人还是多一个鬼少一个鬼。

“你现在怎么这样了。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又一暗道处，谢候突然跳了出来，伸手揽过东方淮珍的肩，他安慰道，“别不开心了。”

东方淮珍睨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家那片海虽然没什么漂亮昂贵的蚌壳、配不得你这优质身份。”谢候说着，拍了拍东方淮珍的胸膛，“但林林肯定已经想办法在帮你看了，有林林给你挑选、备着，不会出大错的。”

谢候一个人也能说出两个人的声儿来：“你看看咱们少爷，就算被海神注了omega的信息素，不也挺乐呵的。”许是觉得乐呵这词没那么精准，他又道：“起码不悲观。没你这么悲观。”

东方淮珍嗤笑道：“他们让我来监管毕珂，所以没给我注。”

谢候揽着东方淮珍肩的手臂，手指神经质地一抽搐，他双眼瞪大：“你答应了？”

“你来真的！”

谢候一顿，没忍住地问：“毕珂他知道吧、”他又一顿，应该知道。

东方淮珍的眼神一暗。

前边科室的门开了。

谢候没再说话。

背着光，晋辛从里边出来，东方淮珍抬步往里头走。像是在一个时空交换了人选。但是里头最先进去的人还没出来。

门再次关上。

谢候平了平心绪，发觉门掩得严实，他道：“毕珂还没好？”

他测量过了，挺失望的，还没分化。他抬眼，科室上边的结束信号绿灯已经转为红灯了，代表测量中的“红灯”。

毕珂还没出来。

“你怎么了？”晋辛盯着靠着墙站的谢候。

晋辛斜了一眼倚着墙站的谢候，黑暗中，他根本瞧不清谢候脸上的表情，但是听着他的声儿，神情定然没先前扬言“必定要出现分化前兆”的眉飞色舞。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毕珂那超出指标值的omega信息素。”

晋辛垂在裤缝边上的小指不由自主地一颤。

“虽然超出标准指标了算是异常值，但超出总比不足要好点。”他宽慰谢候。可说完，才发觉这话有点朝东方淮珍含沙射影那味儿，一时间有点尴尬地缩了缩靠在裤缝上的手。

“他俩表兄弟、都有点惨。”谢候望了一眼科室门口亮着不准入内的红灯，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说完一愣，别人的家事他也不好讲，也只是笑笑，拐过一个口，同晋辛一起去了自助贩水机前。

晋辛似发现了什么：“？”

咚！贩水机里滚落下一瓶水，水很透明，不似掺了沙含盐量高的海水。

海水硬是从毕珂腺体上挤出，最后储了一针管高浓度的海水。

另一管针管插在东方淮珍的腺体上，挤出了不少的黄沙。

休将，‘鱼目混珍珠’。

毕珂靠在桌边，面色冷静地听着医生分析，视线却没从那管含沙的管上挪开。

“同学，你一个alpha，体内注了omega的信息素，为什么拖到今天才来医院看。”

东方淮珍抬眸，一道声音从头顶盖过，淡淡的：“医生，这omega信息素无害的。”

“无害也要早去除掉。”那医生拎着那管海水，语气平平但听得出关切，他道，“S级alpha的腺体上被注入S级omega的信息素，虽然是无害的，但是会难熬，平时难熬，易感期的时候更难熬。”

“嗯。”这声音的主人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

东方淮珍没说什么，低头，余光落在自己面前那截试管的尾部。

那医生盯着电脑上的报告，最后纠结道：“这位同学，我从医数十年，你这样弄虚作假的我闻所未闻。”

毕珂见东方淮珍面色一暗，攥着拳，替他道：“珍珠蚌，也算是本体珍珠。”

医生：“还有呢？”

“他之前也是S级alpha。”毕珂替说道，现在信息素指标偏低是因为破蚌了。”

“破蚌。”那执笔医生抬眼，眼神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同情。

这抹若有似无的同情落在东方淮珍的眼里：“别用看死人的眼神看我。”

那医生清咳一声，从业生涯第一次被病人指着鼻子骂。他刚想要说什么，方才还坐在面前抽取信息素的人，拔了插在腺体上又一管针管。随意一扔，在他盯着针管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不见踪迹。

“怎么？又不舒服了。”毕珂淡淡地给了东方淮珍一眼。

“我早就没那个想法了。”东方淮珍睨了一眼毕珂，道，“是不是顶尖的alpha，我已经无所谓了。我也没那个闲心来为这么点事叽叽喳喳。”

“我来这儿，也只是因为一点点的愧疚，我是心有愧才陪同你来检查的，”

毕珂盯着眼前的人：“是真的不愿意再试一试吗？”

“表哥。”东方淮珍懒散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认真，他道：“我早就过了怨天尤人的年纪，这事你不用多想、也不需要愧疚，这真不关你的事，就算不是你发现我的天赋，也会是别的人，我厌恶是那些把天赋明码标价的人，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海洋跟陆地也无本质上的差别。都是一个大世界，先为生存后为利，分成小群体小世界。在各个小世界厮杀出真正的王来掌权。后，掌权者跟掌财者同流，处纵横的洋流里，步步为营，真正把控住大世界。

四分五裂的海族，需要联合来盖住“同流合污”的底色。海里有掌财一族、自有掌权一族为姻亲。

科室顶上长条的红灯转至绿色，毕珂出来了，谢候说漏嘴了一溜的话，瞥了一眼毕珂，一脸非常迫切想要知道自己分化前兆有没有来的，快速往里走。

晋辛刚从谢候口中得知到一层海洋辛秘，他一时恍惚，总觉得东方淮珍和毕珂性格差那么多，怎么可能……有点儿没缓过来，眼下他见毕珂出来，有点恍惚又有点陌生。

“这水是给我的吗？”毕珂走近问。

晋辛盯着毕珂，手里的水好半天也没交付出去，又在用力思索过后，交到他手里：“要加点盐吗？”

毕珂笑了笑：“那……有吗？”

晋辛蹭了蹭手里的这瓶水，手心冰冰的：“眼下没有，委屈你喝了。”

“行。”毕珂的肩微微耸了耸，似乎在笑，此处极暗，他靠在白色的墙上，同晋辛一起倚在墙上，“不委屈。”有那么一瞬间是，医院圣洁的白墙聆听到两个少年的心跳频率一致。

毕珂开瓶盖，抿了一口水，他的视线扫过来，他不知道谢候说什么刺激人了。但是他看晋辛的模样，就是有话要讲。

晋辛拧了拧瓶盖，矿泉水瓶盖开了，又被他给合上。

他不知道人鱼为何出逃，先前觉得是跟omega有关，但是现在他不这么觉得了。

谢候交代得也算清楚——

东方淮珍既然是alpha，但还是破蚌，由此不难猜，海底或许不似陆地，对于alpha还是omega没那么分歧的看法。也没什么重A轻O的想法。

毕珂单手撑着白墙，方才那几管的海水抽掉，倒是教他有点突如其来的不适。

他强压下身上不断上涌的不使，白墙被他手心渗出的水给打湿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