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吧。”晋辛慌忙抬手，手扶住毕珂，打断自己脑海里构出的思路。不知道是不是他心里有鬼作祟，眼下真闻到一股咸咸的海水味儿。
晋辛拉着毕珂的手腕，当肌肤触碰上的那刻，他才惊觉，毕珂的体温很低。
海洋生物体温低是正常的。晋辛是这样安慰自己的，但是空气里弥漫的海水味更浓重了，仔细去嗅，还有一股酒味，比刚才还要明显，酸涩又昏人头脑。
“没事。”毕珂哑声道，冰凉的手不受控制地攀上脖子上的锁骨链。
锁骨链似在刺激什么东西彻底释放，猛然间，从淡淡的蓝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深蓝。
“是发情期吗？”晋辛紧张地问。
毕珂微微一怔，摇头。
两人瘫靠在墙角。有过那么瞬间，彼此都互揣着心思。
晋辛：“我就算没分化，但对这些生理知识还是知道一二的。你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说着，就上手去扒拉锁在毕珂脖子上的项圈——锁骨链。
毕珂没留情，伸手推开摸在脖子上的手。
“我们不是玉兰佑见证过的朋友吗？”晋辛道，“这东西有古怪，你快解了。”
毕珂：“信息素会放出去的。”
“你管别人！”晋辛不太理解地一吼，“你都这样了，以自己为先啊。”
毕珂冰凉的手把他的手依旧按着。
“这儿就我一个，我又没分化，闻不到什么东西。你就别管别人受不受影响了，半夜三更的，谁会来啊。”
“实在担心，这样吧……”
毕珂：“我的信息素有点古怪。就算是没分化的，闻多了，会容易提前分化。”
晋辛心道：有这种好事。
“那正好，我就想早点分化。”
“有这种好事你为什么不早说，天助我。”
毕珂：“……”他说完一顿，信息素刺激下，他往日的敏锐和细腻都散了大半，方才嘴急了。他一眼就看穿了晋辛的蠢蠢欲动。
晋辛对于自己方才“尚未分化”的报告有多失望，眼下就有多大的希望，不过眼下的情绪更多的是担心。
碰上‘信息素外溢’他还是不知所措的。
他知道身边的人心细，也顾忌眼下在医院走道，要是夜半急症来人，信息素外溢正巧遇上分化了的病人，结果不敢想象，最后他没说动毕珂。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信息素出乎意料地溢得越发严重，整个黑漆漆的医院廊道都是咸腥酸涩的海味和晕眩人的酒味。
此刻，晋辛尚没对这两股交织在一起的味道产生怀疑，“尚未分化”这一观念也影响着他，叫他没把这味道往信息素上多想。
毕珂按在后颈上的手一重，再信息素溢满廊道的时候，他不顾锁骨链的紧，硬是伸了两指进链和腺体之间狭小夹缝里。
他的食指和中指都很长，硬生生地进了锁骨链中，原本干净的指甲渗出了血，血珠不断地往外渗。
硬是拿出拼命的劲儿去压制腺体内的信息素外溢，这人真是疯得彻底。
“别犟着了，走。”
晋辛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知道毕珂顾忌无辜受信息素波动牵连，所以，一直往医院深处通，通到没有声音的黑暗尽头，他才放下毕珂。
“抑制剂。我找医生找了抑制剂。给你。”
晋辛么没分化，也不知道空气里还有没有omega信息素的味道。
“也不知道信息素味道还重不重。”
“我也不会打抑制剂。”晋辛看着毕珂的神色，道，“你说，我帮你打。”
毕珂盯着晋辛手里的omega抑制剂，哑声道：“没用的。”
“就你这破项圈管用。”晋辛蹙眉道。
毕珂：“我是alpha，所以这抑制剂对我没用。”
晋辛脸上没多大反应。
他半蹲在毕珂身后，盯着毕珂后颈处的一滩模糊血迹，好一会儿道：“你就装吧。”
毕珂因为易感期，眉心蹙得厉害，因晋辛这一句话，难得的眉心一抽。
“行了行了。alpha本身没问题，omega本身也没问题，现在关键是你别倔了。”
晋辛说着，抬手就把锁骨链给解了。
陡然间，毕珂的信息素在房间蔓延开，一股海水的酸涩倒灌进肺腑。
海水倒灌，陆地浸湿。
晋辛眼见着自己的裤子被打湿，再者衣服被打湿，衣服黏在皮肤上 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
锁骨链被他拿在手里，琅琅作响，突然，毕珂双眼猩红，仿佛彻底没了自主意识，一个反扑把他扑进满是水的潮湿的地里。
“怎、怎么了。你要咬我吗？”晋辛有那么一点慌，先前他不觉得毕珂会对他一个未分化的普通半兽人做出什么举动，但是显然，他好像忽略了信息素对半兽人小鱼意识的干涉。
他心上有点慌，懵懵懂懂地往后退，退到墙角落，毕珂的眼睛越是红。
毕珂不像是毕珂，一双又满又空的眼神被一种陌生又强大的**占据着。
晋辛捏着手心里攥的锁骨链，他被泡在墙角的水里，整个人透心凉。
人鱼的深蓝的尾巴出现了。
这种境地，是他始料不及的。
下一刻，一股怀疑在他心上挑起。
海水从鱼尾巴不知名的某处渗出，可能是鳞片，可能是鱼尾巴……反正毕珂的体内出了很多水，好似‘身体的各个器官’一齐出水。
整个房间彻底被汹涌的海水覆盖。
晋辛梗着脖子，努力喘过气，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这个怀疑在他心里彻底放大。
真是alpha？
omega的发情期应该不是这样的，这种极端的‘负面状态’远不是生理书上出现的omega才会有的。
只有alpha，只有alpha的易感期才是这样的，易感期的alpha会出现恐怖的破坏力，信息素乱飞，极度具有破坏性……
眼下满屋子的水就要透过门底下那道缝往外溢，宛如不可控制的海水倒灌。
海水一下一下地撞击这大门，不可触摸的流体，但给了他很强大很震惊的观感。
“真是alpha？你有点强啊。”晋辛愣愣地夸了一句，对这种强大的能力表示感叹。
他想——这样的侵略性，一定是了。
“毕珂，你说话。”
“你不说话，我说话了。”
毕珂突然抬眼，一双蓝眸直往他心里撞。
伪装起来的黑眸在这一刻，彻底变成了原本的蓝眸。
晋辛靠在墙角，手指扒着白墙上掉下来的墙皮，整个背上一片冰凉。
“能咬吗？”
晋辛察觉附近的气流越来越堵塞，水流和气流堵着他胸口的气。毕珂不断靠近，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被炙热的话语放在火上煎烤，一团不见五指的漆黑。
“可以吗？”
晋辛微抬下颚，眼见着涌向门的水流越来越湍急，一下一下地撞击着门，无尽的信息素，无止尽。
这与方才廊道上还有尚存浅薄意识的毕珂相比，完全是两个样儿，彻头彻尾的改头换面，像是霁月掉入阴暗潮湿处，他一时间不知心上作何感，想要拉霁月彻底困在紧闭的深渊里，但是对上毕珂眼底的深蓝，他还是犹豫了。
眼底一望无际的蓝，反复卷着红浪，坦荡的人走在悬崖边，要把人彻底吞没，眼下的他同在悬崖边，他赌不起，那便救一把。
屋内水流声更湍急，他微抬的下颚，被陡然的浪一激，点头。
沉重的粗喘扑到耳边，人鱼的尾巴卷着他的腰腹，他浑身一热，靠墙的冰凉远救不了此时的燥热。
后颈被抓了一把。
晋辛咬紧后槽牙，感知到身侧的呼吸一重，落在后颈的手撇开了，想象中更严重的事情并没有落到后颈上，转而，右肩一沉，冰火两重天，很是难耐，但是不难受。
晋辛侧着头，余光瞥到右肩处，毕珂一只手垫在他的肩上，隔着一只手，嗅着异种族的味道，信息素的刺激被异种族的到访暂压下去。战胜的**直接上燃，但是他还是没破防线，张嘴咬在自己的手背上，大拇指和手腕连接的凹陷处一片猩红，冰火两重的海水肆涌，见血了，才偶有作罢之势。
“这算是没事了吗？”晋辛一顿，问，“你的、易感期。”
毕珂拉过晋辛的肩，晋辛没知觉般朝这侧转了转。把微往下拉的校服衬衫领口往脖子锁骨侧细致地拢了拢，他道：“等等、再出去吧。”
晋辛嗯了一声，点了点头，这水势，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耳边的声响微微轻，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口，衣领一歪，露出大片白皙的锁骨的小截肩膀，他愣了愣，道：“谢谢。”
“是我弄乱了。”毕珂道，“今天的事，该我来说谢。”
“不需要。”
“是朋友。”
晋辛有点亏心自己先前为自己谋利的想法，又因为毕珂安全了而开心，他时常怪罪自己拧巴心思重，但他也宽慰自己，要知道半兽人也是人，具有一个高等物种的复杂。
窗外月光透进，逼仄的屋内起了薄薄一层光，映在一屋子的水上，起了粼粼波光。余下的光扫过，照着鱼尾，照着清瘦的锁骨。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刚才不开心吗？”
晋辛微微一愣，下意识以为毕珂说的是方才，但转念一想，方才毕珂都那模样，应该也注意不到自己什么反应。
“我也没有不开心，就是好歹是朋友，东方同学是你表弟的事，谢候都知道，我却不知道。”晋辛努了努嘴，又道：“你是alpha的事，我也不知道。你一点也不仗义。”
说着，晋辛紧靠墙角，试图在逼仄中再谋一条路。
晋辛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朋友”，不理智地说完这番话后，又试图补充道：“当然，你告诉过我你是alpha，是我想当然了。而且你们海洋生物一家亲，其实我可以更早看出来的。”
他其实就是觉得第一天认识的人鱼……
“我没想过他会来。”毕珂眉心罕见地微蹙，补充道：“或许只是没想过会是他来。”
晋辛微微在墙角挪了个窝，他道：“你的意思是，没想过是他来抓你。”
“所以，是他，你会更难受。”
果然和聪明人讲话就是方便。
毕珂挑眼，就那么静静地凝视着他，没否认也没承认，就在晋辛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毕珂点头了。
晋辛拧了拧眉，海洋一家亲，毕珂肯定是和家里闹了矛盾才出来的，那海边见到的几个海洋生物就是铁证。
之前他还以为是所谓家族中重a轻o的思想，或者是omega海洋联姻，所以毕珂才逃出来。
但眼下……一个alpha拼命逃出海洋，得以见陆地，但前后脚的工夫，在陆地学校碰上了原本在海洋的至亲。
那种感觉应该是相当无力，摆脱束缚，摆脱枷锁，最后发现枷锁旁安了个铃铛，铃铛一直把那你的定位告诉远边的家人。
而你。
一直没逃离开，一直都处于监视的中心。
怪不得那天进学校的时候，毕珂心情不是很好。
“有点难受，也有点愧疚，但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他们？
“他们想要我逃不开。”
“也知道我永远不会离得太远。”
晋辛看他。
毕珂：“淮珍他、从前是珍珠蚌。”
晋辛看他。觉察到他要触碰到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眼神很是认真。
“海底的私立检测公司测出他是S级珍珠蚌。”毕珂拧过头，“但在那之前，是我先发现的。”
晋辛猛然抬眼，东方淮珍是珍珠蚌，但东方淮珍不是A9级的alpha吗？怎么会是S级呢？
“因为是表亲，所以我与淮珍自小呆在一处，他分化前没人在意，某个深夜，琉球群岛起了一场沙，族中长老因为这场海底沙进行紧急开会，我发现沉睡的珍珠蚌进了沙，风沙停后，出现了日月贝最漂亮耀眼的珍珠。
那是粉色的珍珠，是最稀有的珍珠。
是注定会分化成S级的alpha的信号。
我以为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所以在淮珍还没醒来的时候，我告诉了他们。
他们？
晋辛抬眼，道：“你告诉他们，其实也是为了让他醒过来吧。”
沉睡中的alpha，就像是处于易感期状态，很危险，会有发生意外的危险。
毕珂笑了笑，仿佛释怀了又不想轻易将其抹平，他道：“那时候年纪太小了，不是很懂他们眼里的利益，只认为这是值得整个日月贝和海市一道庆祝的事。”
“后来呢？”晋辛轻声问，他隐隐猜测到这事没得到预期的庆贺，或许，还招致了不好的结果。
“后来……”毕珂一顿，伪装成轻描淡写的模样，但是微微发哑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
“后来，他提前分化，也有产粉珍珠的天赋。”
“能产粉珍珠，本该是件极好极珍贵的事。但……”
“后来，他的天赋被明码标价。”
“……他、破蚌壳，他、降级别。”
他选了一个相对高尚无害的词——明码标价。去配上那个矜贵的弟弟。去配上那个硬生生破开蚌的人。
晋辛的眸子发亮，有点难以置信，又有点能明白。
那个“他们”，能破开东方淮珍的蚌，让一个S级的alpha变成A级，毕珂自然不愿意留在海底，自然想要逃开，难保他们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晋辛的心里泛起一丝丝的酸涩。
他想问一句，“那你呢”。
因为愧疚，所以就算是获取自由后又得到监管，也‘无所谓’。
因为愧疚，因为他们知道你会愧疚，所以你自己难过。
晋辛觉得外边透进来的光一点都不亮，倒是显得毕珂留在这暗处独自添伤。
他不自觉地想靠近安慰几句，又半天又顿住了。
他自己本不是什么光源，自己就是一个暗处的巨大黑洞，靠近只会把尚有亮光的人吞噬掉，除此以外他也想不到自己能安慰些什么。
晋辛想着，捏着锁骨链的手一紧，锁骨链发出不自然的一声响。
很快，毕珂的目光就落了过来。
“不可以哦。”晋辛跟劝小孩一样，想扔了手中的物什，但又怕毕珂悄悄捡了回去，赶忙一个回手把锁骨链抱到怀里。
毕珂见晋辛这副“生怕自己捡垃圾”的模样，不合时宜地笑出了声。
很轻很轻，但还是被晋辛给捕捉到了。
“真想不明白你，这东西是脏东西，戴着容易畸形，你非跟个捡着什么宝贝似的供着。”晋辛觉着不够，又嘟囔道，“要是李素他非要这样做，你大可以告诉胡庐去……什么抑制信息素，想要抑制信息素的法子多里了去了，你大可贴上阻隔贴，易感期注alpha抑制剂也方便，但是你戴这么个玩意，易感期的时候要是身边没个人，这玩意解都解不下来。”
毕珂：“这不是有你嘛。”
晋辛：“我……又不经常在。”
“万一我不在呢。”
毕珂：“那就……自生自灭。”
“唉……你。”晋辛无奈地蹙眉，把锁骨链藏得更深了，“搁半天，我说是的话你好赖一句是没听进去……”
毕珂抬眼。
“你真的是、这么执着做什么。”
晋辛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一怒之下，再怒一下，他动身，怒火上头，猛的上前，在毕珂的一侧脖子上咬了一下。
他重重地上前，气势很大，但是到了脖子边，看到后颈腺体周围一圈又发红又发紫，他发觉自己正要做什么鸟事，心里后悔得想要往后返，但是又觉得这样不太有面子，在毕珂余光的徘徊下，他又轻轻落下。
蹭着毕珂的脖颈。
很快离开。
他赶在毕珂前边，先发制人强词夺理道：“我警告你，毕珂，作为我的朋友，就没有受制于人都道理，你这破项圈，我先替你保管，等你清醒了，再说这回事。”
“你咬我腺体？”
毕珂是用一种带点可怜语气问的。
“没有。”
“没咬腺体。”
只是脖子旁边的那点肉。跟伤筋动骨一百天差远了去了。
他说完，怕毕珂回过神来多说什么，赶忙拧过头去，藏好锁骨链后，另一只手往下掏，去够放在兜里的地图。
他最为宝贵的世界地图呢？
去哪儿了？
晋辛猛的虎躯一震。
毕珂见他神情不对，问：“怎么了？”
“我地图呢！”
“我那么大一张世界地图呢！！！”
“死哪儿去了！”
晋辛很急。头冒金星的急。
毕珂仿佛早就清楚了那张地图的走向，他声线没有很大的起伏，配上他那张惨白的脸，道：“你右边的那个口袋，你再摸摸。先前是还在的。”
晋辛往下够的手一滞，他抬头，双眼睁大，他的地图还呆在他的右边裤兜里，但是已经不如初了，皱皱巴巴一团，都已经泡烂掉了。
他早该想到的，这地图是纸做的，放在水里泡一夜，早就泡烂了。
他捏着地图的一角，努力地去辨别上边的黑体字，但是早就模糊掉了，看不清楚各国的边界，看不清楚山脉的雄壮，看不清楚海洋下藏着的渔场，与此同时比“学习资料”被泡发了更让他焦躁的是——毕珂神不知鬼不觉的，怎么就知道他兜里放着这张地图。
晋辛的脸微微泛红，他的脖子梗得老长了，直勾勾地盯着毕珂，就是为了不让他说出那番话。但好在，毕珂确实也没有说出让他尴尬的话来。
“我的原因。”
“我发的大水泡烂了你的地图，但晋辛同学、你“咬烂”了我的腺体。所以这算不算是扯平了。”
晋辛原本还在想毕珂怎么知道，被毕珂这话一激，他猛的弹跳，道：“没咬，我真没咬，我离你这腺体十万八千里，唐僧取经都没那么远。”
他边弹跳，边挥动双手比划。
毕珂看着他，嘴角微微一勾，他轻描淡写不动声色地把晋辛原本要问的话彻底都封住了，当然也没有打碎晋辛自以为窘迫的那个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