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

那几条褪色严重、散发异味的帕子,如同几块寒冰,瞬间冻僵了瑾绣坊内初生的暖意。林绣娘和赵、钱两位绣娘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惶恐与难以置信。她们日夜赶工,倾注心血的作品,竟被人如此糟蹋,还惹上了这等官司!

“东家……这,这可如何是好?”赵娘子声音发颤,“玲珑阁的掌柜还在外面等着,说是若不给个交代,就要告到官府去……”

“告到官府?”苏瑾眸色一冷,语气却异常平静,“他们若真想告,此刻来的就该是衙役,而不是掌柜。不过是虚张声势,想逼我们就范,承担所有损失罢了。”

她拿起其中一条问题手帕,再次仔细检查。褪色区域边缘并不自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局部浸泡或涂抹过,而非整体染色问题。她用手指捻了捻褪色处的丝线,触感有些发硬、发脆,确实是强碱性物质腐蚀的典型特征。

“青黛,”苏瑾吩咐道,“你立刻回府,去我妆匣最底层,取一小包我常用的‘百花露’粉来,要快。”那百花露粉是她按外祖父留下的方子调配,用于清洗贵重绣品,呈弱酸性,或许能中和验证些什么。

“林娘子,”她又转向林绣娘,“你仔细回想,这批送往玲珑阁的货,从我们这里出去时,可曾经过他人之手?打包、运送过程中,有无异常?”

林绣娘强自镇定,努力回忆:“这批货是前天下午准备好的,奴婢和赵娘子一起检查过,绝无问题。昨天一早,是奴婢亲自交给常合作的那个跑腿伙计刘三的,看着他装箱搬上车的。从咱们这儿到玲珑阁,不过一刻钟的路程……”

“刘三?”苏瑾记下这个名字,“钱娘子,劳烦你去一趟玲珑阁附近,悄悄打听一下,昨天咱们的货送到后,玲珑阁是谁接的手?货物是直接入库,还是曾在别处停留过?特别是,有无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物?”

钱娘子性子活络,闻言立刻点头:“东家放心,奴婢这就去。”

吩咐完毕,苏瑾又对焦急等在外间的玲珑阁掌柜道:“掌柜的,此事蹊跷,还需查证。若确是我瑾绣坊用料不善,所有损失,我一力承担。但若是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污我瑾绣坊名声,我也绝不会任人欺凌。还请掌柜宽限一日,明日此时,必给掌柜一个明确的交代。”

那掌柜见苏瑾虽年纪轻轻,但气度沉稳,言语有条不紊,不似推诿,又顾忌着她背后的苏家和那若隐若现的太子关注,犹豫片刻,便也应了下来,只是要求必须尽快解决,以免影响他店铺声誉。

青黛很快取来了百花露粉。苏瑾将其溶于少量清水中,用干净的棉布蘸取,轻轻擦拭另一条未完全褪色的问题手帕边缘。片刻后,被擦拭的地方,那刺鼻的异味明显淡去,而棉布上则沾染了些许浑浊的痕迹。

“果然是被人动了手脚。”苏瑾心中已然确定。这百花露粉能轻微中和碱性,验证了她的猜测。

傍晚时分,钱娘子也带回了消息。她机灵,借口是刘三的远房亲戚给他送东西,与玲珑阁的后院杂役攀谈起来,套出些信息。昨天瑾绣坊的货送到时,接手的并非库房管事,而是掌柜的一个远房侄子,名叫李三。那李三当时正与一个面生的、穿着体面像是哪家家仆模样的人在墙角说话,货物被随意放在一旁地上好一会儿,才被搬进去。

“家仆模样?”苏瑾眼神微眯,“可看清有什么特征?或者,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钱娘子努力回想:“那杂役说,离得远,没听清说什么,只看到李三后来似乎收了对方一个小钱袋。至于那家仆……好像腰间挂了个什么牌子,颜色挺扎眼,像是……暗红色的穗子。”

暗红色穗子?苏瑾脑海中迅速闪过苏玥身边大丫鬟画屏的身影,她似乎常佩戴一个暗红色穗子的禁步。难道……

“刘三那边呢?”苏瑾又问。

林绣娘接口道:“奴婢去找了刘三,他起初支支吾吾,后来奴婢说东家您可能要报官,他才慌了,承认昨天送完货后,在街角被一个不认识的小厮拦住,说看他辛苦,请他喝了碗茶。他喝完茶就觉得有点晕乎,在茶摊趴了一会儿……奴婢怀疑,那茶有问题,怕是有人趁他晕乎,调换了或者动了箱子里的货!”

线索渐渐清晰起来。一个环环相扣的局!先买通或利用玲珑阁内部的人(李三),制造货物短暂脱离视线的机会;再设计迷晕送货的刘三,派人将预先用碱水处理过的劣质帕子换掉部分正品,或者直接在现场对货物动手脚!

目的,就是要制造“瑾绣坊以次充好”的假象,毁掉她刚刚积累起来的声音!

会是谁?王氏和苏玥的嫌疑最大!她们有动机,也有能力做到这些。

“姑娘,我们这就去报官!把刘三和李三都抓起来审问!”青黛气愤道。

苏瑾却摇了摇头:“无凭无据,仅凭推测,官府未必受理。就算抓了李三和刘三,他们很可能也只是被利用的小角色,未必能指认出幕后主使,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她沉吟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对方想用“劣质”的标签毁了她,那她就偏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证明自己的“优质”!

“林娘子,钱娘子,你们连夜赶工,用我们最好的丝线,按照之前那批手帕的图样,再绣十条出来,务必精益求精。”苏瑾吩咐道,“青黛,你明日一早,去请那位在玲珑阁买了问题手帕、罗裙被染的客人,务必请她明日巳时到瑾绣坊来一趟,就说我们东家要亲自向她赔罪,并双倍赔偿她的损失。”

她又对赵娘子道:“赵娘子,你心思细,明日留在坊里,帮我准备一盆清水,一块新的、未曾使用过的同色系普通绸布,再找些常见的皂角、澡豆来。”

众人虽不解其意,但见苏瑾成竹在胸,也都压下心中不安,各自领命而去。

次日巳时,瑾绣坊门前围了不少闻讯赶来瞧热闹的人。那位罗裙被染的客人是一位姓周的富商太太,本是一肚子火气,但在青黛的恳切邀请和苏瑾承诺双倍赔偿下,也半信半疑地来了。

玲珑阁的掌柜也准时到场,脸色依旧不好看。

苏瑾今日穿了一身更显稳重的青蓝色衣裙,站在铺子门口,面对众人,神色坦然。她先向周太太郑重施礼道歉,并当场奉上双倍赔偿的银钱,态度诚恳,让人挑不出错处。

随后,她朗声道:“诸位街坊邻居,今日请大家做个见证。我瑾绣坊开业不久,承蒙各位关照。如今出了此事,关乎我坊声誉,不得不辨个明白。”

她让赵娘子端出那盆清水,又将昨夜赶工绣出的十条新帕子,以及从玲珑阁取回的问题帕子,还有一块崭新的普通绸布并排放在桌上。

“众所周知,丝线是否牢固,与用料、染制工艺息息相关。”苏瑾拿起一条新绣的帕子,放入清水中浸泡片刻,然后取出,用力揉搓,再展示给众人看,“大家请看,这是我瑾绣坊用的丝线,清水浸泡揉搓,颜色依旧鲜亮,并无半点脱落。”

接着,她又拿起那块普通绸布,用皂角水搓洗后,展示并无异常褪色。

最后,她拿起一条问题帕子,并未浸泡,只是用沾了清水的棉布轻轻擦拭褪色处,众人立刻看到棉布上沾染了明显的红色,而那帕子上的颜色则变得更加斑驳。

“大家请看,”苏瑾声音清越,“若是丝线本身劣质,应在初次水洗时便严重褪色。而这几条问题帕子,据周太太所言,是使用两日后才突然褪色染衣。且大家看这褪色的形态,边缘清晰,像是被什么东西局部损坏,而非整体染色不佳。”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玲珑阁掌柜和周太太脸上:“更重要的是,大家可闻到这问题帕子上,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刺鼻气味?这绝非正常丝线应有的味道。我怀疑,是有人故意用强碱性的药物,损坏了这几条帕子的丝线,使其变得脆弱易褪色,意在栽赃陷害,毁我瑾绣坊名声!”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原来是这样!”

“我就说嘛,瑾绣坊的东西一向精致,怎么会突然出这种问题!”

“是谁这么恶毒?竟用这种下作手段!”

周太太也是明白人,仔细闻了闻那帕子,又对比了苏瑾的演示,心中的怒火顿时转向:“竟是有人害我?!苏东家,方才误会你了!这赔偿我不能要,只求东家查出那背后黑手!”

玲珑阁掌柜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也不是傻子,联想到昨日李三的异常和眼前这确凿的证据,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更是后悔昨日态度强硬,差点得罪了人。

苏瑾见时机成熟,便道:“掌柜的,周太太,此事我必会追查到底,给二位一个交代。至于损失的货物,我瑾绣坊照价赔偿玲珑阁。只希望日后,大家能明辨是非,勿被小人伎俩所蒙蔽。”

她处理得大方得体,既洗刷了冤屈,又赢得了同情和理解。一场原本可能致命的危机,在她抽丝剥茧的分析和公开透明的验证下,竟化为了彰显瑾绣坊诚信与品质的机会!

人群散去后,苏瑾看着那几条问题帕子,眼神冰冷。她知道,揪出李三和刘三容易,但想借此扳倒王氏和苏玥却难。不过,经此一役,她们也该知道,自己并非可以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而一直在对面茶楼雅间,透过窗户注视着这一切的谢砚,唇角勾起一抹赞赏的笑容。

“遇事不乱,反击有道……苏瑾,你总是能给我惊喜。”他轻声自语,对身边小厮吩咐道,“去,把李三和刘三‘请’到该去的地方,让他们把该吐的东西,都吐出来。至于那些证据……先留着,或许日后,能送给苏二姑娘一份‘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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