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之行,如同在刀尖上走了一遭。回府后的苏瑾,并未将那份惊悸流露分毫,只是更深地将所有精力投入到了“瑾绣坊”的筹备之中。太子的关注如同一柄悬顶之剑,提醒着她必须更快地拥有立身之本,方能在这权势倾轧的漩涡中,保全自身与至亲。
城南那间带院的小铺面,在柳氏和林绣娘的悄悄张罗下,已然焕然一新。门脸依旧保持着不起眼的朴素,挂了块简单的木匾,上书“瑾绣”二字,是苏瑾亲手所书,清秀中带着风骨。院内正房被改造成了宽敞明亮的绣房,安置了三架新打的绣绷和数个存放丝线缎料的箱柜;东西厢房则分别作为接待客人与苏瑾偶尔休憩、设计图样之用。一切从简,却干净齐整,功能俱全。
林绣娘果然不负所托,凭借往日的人脉和口碑,悄悄寻来了两位绣娘。一位姓赵,三十出头,丈夫早逝,独自带着一个女儿,绣活扎实,尤其擅长平针和套针,为人老实本分;另一位姓钱,年纪稍轻些,原是另一家绣坊的得力绣娘,因不满主家刻薄,被林绣娘说动前来,手巧,学新东西快。加上林绣娘自己,这便是“瑾绣坊”最初的核心班底。
苏瑾并未急着让绣坊开门营业。她深知,根基不牢,地动山摇。她将三位绣娘召集起来,并未以主家身份高高在上,而是以探讨技艺的姿态,将自己改良的渐变色技巧、分层绣法以及一些特殊的针法要点,毫无保留地悉心传授。
“这……这颜色的过渡,竟能如此自然!”赵娘子看着苏瑾示范绣出的一片海棠花瓣,从浅粉到深粉再到胭脂红,过渡得天衣无缝,忍不住惊叹。
“还有这打籽绣出的梅花瓣,圆润饱满,像是真的一般!”钱娘子也满是钦佩。
林绣娘更是激动,她隐约感觉到,东家传授的这些东西,价值远超工钱,是她以往想都不敢想的技艺。
苏瑾看着她们眼中闪烁的求知光芒,心中欣慰。她要的,不仅仅是一间售卖绣品的铺子,更是一个能传承、创新绣艺的地方,而这些愿意学习、珍惜技艺的绣娘,便是最初的种子。
“技艺是根本,但‘瑾绣坊’要想立足,还需有自己的特色和规矩。”苏瑾正色道,“我们的绣品,不求数量,但求精品。每一件出品,都需经过严格检查,线头、配色、针脚,不容丝毫瑕疵。用料必须实在,绝不以次充好。这是我们的立身之本。”
她又定下了工钱与分红制度,除了固定的月钱,每卖出一件绣品,参与的绣娘都能按比例获得分红,绣品越精贵,分红越高。此举极大激发了绣娘们的积极性和精益求精的精神。
就在“瑾绣坊”内部紧锣密鼓地培训、准备第一批试水绣品之时,外界关于苏瑾和这间尚未正式开张的绣坊的议论,并未停歇。只是风向,在《江山万里图》和太子召见之后,已然悄悄转变。鄙夷之声渐少,好奇与期待者增多。不少人都想看看,这位屡次掀起风波的苏二姑娘,开的绣坊究竟有何不同。
揽月轩内,苏玥的日子却愈发难熬。太子召见苏瑾的消息传来,虽未听说有何特别赏赐或表示,但太子并未斥责苏瑾,这本身就已让她恐慌不已。更让她难以忍受的是,府中下人,甚至是一些往日巴结她的旁支姐妹,如今提到苏瑾时,语气都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佩,连带着对她也隐隐有些疏远。
“娘!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苏玥摔了手中的茶盏,精美的瓷器碎片溅了一地,“她如今风头出尽,连太子殿下都……再这样下去,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
王氏亦是心烦意乱,她比苏玥看得更清楚,如今的苏瑾,已非昔日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庶女。她有技艺,有心计,如今更有了名声和财力(那八百两银子如同扎在王氏心头的刺)。“急有什么用?她如今有老夫人隐约护着,又刚得了太子青眼,我们明着动她,吃亏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那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她得意?”苏玥尖声道。
“自然不是。”王氏眼中闪过一丝阴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不是要开绣坊吗?商贾之事,最是容易出纰漏。只要我们找准机会……”她压低声音,在苏玥耳边密语起来。
半月后,“瑾绣坊”筹备就绪,第一批绣品也已制作完成。主要是些做工精致、采用了渐变色等新式绣法的手帕、香囊、扇套等小件物品,以及两幅中等尺寸的挂屏绣画,一幅《喜上眉梢》,一幅《兰亭雅集》。苏瑾并未大张旗鼓地开业,只选了个寻常日子,悄然卸下了门板的挡板,算是正式开门迎客。
起初几日,门庭有些冷清,只有些附近好奇的邻居和得到消息、慕名而来的零星顾客。但“瑾绣”出品的东西,实在精致特别,无论是手帕上活灵活现的花鸟,还是香囊上别具一格的纹样,都让人爱不释手。尤其那两幅挂屏,更是引得几位颇有眼光的文人驻足良久,啧啧称奇。
口碑如同水波,悄然扩散。渐渐地,客人多了起来,虽算不上门庭若市,但也算是站稳了脚跟。苏瑾大部分时间依旧留在苏府,通过青黛和林绣娘了解铺子情况,遥控指挥,设计新的图样。她深知,自己若频繁出入绣坊,必会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和麻烦。
这日午后,青黛从绣坊回来,脸上带着喜色:“姑娘,好消息!城西的李员外家小姐下月出嫁,派人来看了咱们的绣品,十分喜欢,当场订下了一套鸳鸯戏水的枕顶、一对百子千孙的帐檐,还有一批陪嫁用的帕子香囊,光是定金就付了二十两呢!说是若做得好,日后府上的绣活,都考虑交给咱们!”
这可是开业以来的第一笔大单!柳氏闻言,喜上眉梢。连一向沉稳的苏瑾,眼中也露出了笑意。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然而,这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几天后,青黛再次从绣坊回来时,脸色却有些凝重。
“姑娘,出事了。”青黛低声道,“咱们之前卖给‘玲珑阁’的那批手帕,出了问题了。”
“玲珑阁?”苏瑾蹙眉,这是一家与他们有合作关系、代售部分中端绣品的商铺,“出了什么问题?”
“玲珑阁的掌柜说,有客人买了咱们的手帕,没用两天,上面的绣线就严重褪色,还把人家一件价值不菲的罗裙给染花了,闹着要玲珑阁赔偿。玲珑阁掌柜找上门来,要求我们给个说法,否则不仅要退货赔钱,还要告我们以次充好,败坏他们的名声!”
褪色?苏瑾心中一沉。“瑾绣坊”所用的丝线,都是林绣娘通过可靠渠道采购的上等苏杭丝线,她亲自检验过,绝无问题。而且,她所用的固色法子,是外祖父家传的秘方,比寻常法子更为牢靠,怎会轻易褪色?
“那批手帕可还有存货?拿回来我看看。”苏瑾冷静吩咐。
“林娘子已经去取了,应该快回来了。”青黛话音刚落,林绣娘便带着几条同批次的手帕,脚步匆匆地赶了回来,脸上满是焦急与愧疚。
“东家,您看!”林绣娘将手帕递上。
苏瑾接过手帕,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沉了下来。那手帕上的海棠花,原本娇艳的粉红色,此刻变得斑驳不堪,像是被什么腐蚀过一般,轻轻一搓,还有细碎的色料脱落。这绝非正常的褪色!
她将手帕凑近鼻尖,仔细闻了闻,除了丝线本身和些许皂角的味道,还隐约有一股极淡的、刺鼻的异味。
“这不是丝线的问题。”苏瑾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这是被人用强碱性的东西浸泡过,破坏了丝线的结构和颜色!”
林绣娘和青黛闻言,脸色瞬间煞白。
“有人……有人故意陷害我们?!”林绣娘声音发颤。
苏瑾握紧了手中的手帕,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想起了王氏和苏玥那怨毒的眼神,想起了太子召见时那隐晦的警告。她才刚刚起步,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将她扼杀在摇篮之中!
这不仅仅是赔偿和声誉的问题,这更是一个信号——暗处的敌人,已经将手伸向了她的“瑾绣坊”!
“林娘子,青黛,”苏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去查,这批手帕从我们这里送到玲珑阁,中间经过哪些人的手?在玲珑阁又是如何存放、售卖的?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是,东家(姑娘)!”
风波,已至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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