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的泥土小道上,一辆三轮车缓缓行驶在林荫下。
驾驶座上的苏程一边拧油门,一边拍身上的尘土,他的头上还插着几根杂草,刚在早市上买的五十块两条的牛仔裤,因某些缘由变成了破洞裤,和他的秘书小封同志,活像两个刚被人打了一顿又丢出来的建筑工人。
“以后,禁止你驾驶所有机动车和非机动车。”
小封对此还愤愤不平。
“我真的很不理解这种烧油的机器,为什么我一拧油门,车就会翻呢?”
苏程也很不解。
他的依维柯大金杯没了之后,就用前夫哥的钱买了一辆电动车,小封跃跃欲试,刚骑上去就撞了墙,再骑就掉下了河,望着水中渐渐沉底的新车,苏程无言以对。
后来没办法,只能买了辆自行车,教小封教了五个小时,骑起来还是歪歪扭扭的。
他特地又跑去买了一辆三轮车,这种稳定到不能更稳定的车,在小封手中,居然还能侧翻出去。
留给小封同志发挥的车种不多了,马戏团杂耍用的独轮车倒是可以让他试试手,再摔,就不会摔到他老板我了。
“我不理解的是,你已经是神仙了,咱们去看印刷厂,为什么不飞过去呢?”
小封伸手,替苏程摘掉头发上的草根,作为原驾驶员,带领三轮车一路冲到山坡下,他摔得堪称鼻青脸肿。
“在三界中,为了维持平衡,我们需要遵守各界的规矩。”
他垂下眼,身上的青紫随着时间渐渐消散。
“三千多年前,三界发生了一场没人愿意提起的大事。死神下令再不准神仙插手凡尘事,并在凡尘中设下了限制法力的法阵。所有神仙和妖魔鬼怪,都不能在凡尘正大光明地出现,也不能飞。”
“连我也不可以?”
小封轻轻笑了:“陛下想做什么都可以,但您还不会飞呢。”
苏程愤愤地拧油门。
又开了不知道多久,才照着地图勉强摸到印刷厂的大门。
根据赵秘书提供的资料,此印刷厂占地约三百亩。
苏程晃了晃门口掉漆的生锈小铁门,透过门缝,看着眼前最多占地两三亩地的小破厂子,扭头问小封:“是不是走错了?”
“就是这儿。”
苏程低下头,手里铁丝往锁眼探去,“咔嚓”两声,那把生锈的大铁锁应声而开。
刚摸出钥匙的小封见此,默默把东西塞回去,跟着他往里走。
苏程仔细观察着周围情况,满地杂草,灰尘遍地,几把大扫帚零零散散地躺在地上,石砖路一步缺一块儿,整个厂子荒凉得好像从上世纪开始就没人管了。
早知道前夫哥之前在这样的地方上班,还不如跟我回家叠冥钞。
苏程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自嘲地笑了笑。
前夫哥堂堂死神,一呼百应。我一介凡人,替他瞎操什么心。
两人前后脚迈入小平房中,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尘土飞扬,满目疮痍,连窗户都被人卸了,像是被人彻底洗劫过一样。
小封俯下身子,在地面上不断寻找着什么。
两人合力将某一块在苏程看来毫无特点的地板砖挪开,袒露出一个通往地下的简陋的狭小楼梯,在苏程眼中,这被称为藏尸地点也不为过。
顺着楼梯往下走了不知道几百级台阶,苏程小腿肚子都酸了,才到达一个大约三四米高的黑色大门前。
“口令。”
门里人的声音毫无感情。
小封:“登峰造极。”
大门在下一刻应声而开,大门缓缓向内敞开,一间苏程此生见过最宽敞明亮的大型办公室瞬间映入眼帘,十米挑高的天花板上每隔两米挂着一盏大灯,各个像一团吐息着白色焰火的巨龙一般照耀着下方,透明玻璃隔断将穿着黑色短袖的员工分割开来,苏程看到,那些员工有的头上顶着光圈,有的长着三双眼睛,有的尾巴伸直了足足有六七米,还有的,眼睛冒着淡金色的光,说话间往外不断吐着橘黄色的火焰。
他在登基那天都没见过这么多形态各异的神仙。或许是那天场合比较严肃,大家穿着统一的朝服,站在上面往下看,还以为是哪个格外复古的学校在开百日誓师大会。
“本座说了这事儿必须得查下去!什么你觉得他没从封印缝隙里钻出来?老子就是觉得上古余孽跑了!”
一个冒冒失失的大小伙子拿着快被他捏爆的诺基亚,直直往苏程这边的大门口冲,他分神看着左手里捏着的资料,三秒钟之后觉得这简直是坨屎,便把资料随手一甩,压根没注意到苏程的存在,就这样撞上了微服私访莅临检查的天君大人。
苏程倒地的前一秒,被小封揽着腰肢一把拉了回来。
那撞人的大小伙子扫了一眼苏程二人,什么也没说,继续专注于打电话:“你们走了,但我们巡逻队的人还没走!在收到死神大人的旨意之前,我们司法部门一步也不会挪!”
话音刚落,手机被应声捏爆,大小伙子暗骂了一声,夺门而出。
小封盯着那人的背影,眼中酝酿着雷霆风暴,直到苏程弱弱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那个,小封啊。”
小封收敛起满眼的杀意,垂头看去。
苏程被他以亲昵地揽在怀中的形式,已经维持两三分钟了,他察觉到,不断有人的目光从自己的案子上脱离开来,往自己这边探去。
“你能,先撒开我吗?”
小封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逾越的事情,连忙松手,耳垂在情急之下悄悄红透。
做神仙做了那么多年,早已经忘记**凡胎之时,与旁人近距离接触是什么感受。他发誓此生从未揽过这么劲瘦的腰肢,虽软但不过于柔,苏程并不经常体力劳动,腰上的肌肉薄薄一层,小封的胳膊长度刚刚好,一把揽上,趁手得很。
苏程问他:“这个看起来像FBI的地方,有会议室吗?”
地下第三层,大型会议室中。
苏程站在演讲台上,自我介绍:“诸位,我叫苏程。”
下面鸦雀无声。
“是天庭的新任天君。”
下面更加沉默。
苏程见此,只得抛出杀手锏:“也是你们老大风遣鹤的前夫。”
犹如冰块被丢进油锅一般,下面数千人的沉默瞬间消散,热闹得如同早上七点的菜市场。
“怎么离了,不是刚结婚吗?”
“都七年了!”
“他就是被金屋藏娇的那个凡人?长得确实不错。”
“我觉得他肯定给老大下蛊了。”
“他旁边那个小白脸谁啊,怎么眼神看上去跟霸王龙似的。”
“你见过霸王龙?”
......
“安静,安静!”
苏程拍拍桌子,试图控制局面。
但他仅一人的声音,即使有话筒,也盖不过数千人同时开口。苏程感觉自己好像钻进了数万只鸭子的养殖场,羽毛翻飞,听取嘎声一片,吵得人头疼。
幸好赵峥雪恰在此时给他打了个电话,他示意小封秘书先帮他说两句,自己扭头出门接电话去。
门刚被关上,屋子里的声音更加喧哗,与此同时,上万个微信群被热火朝天的新八卦点燃,越传越离谱:
【死神的老婆来我们部门开会了,看,新鲜照片。】
【死神老公要塞一个小白脸空降我们司法部门,以后局势不好说。】
【给死神下蛊的凡人带着小白脸来我们部门巡查了,我们老大才刚失踪啊!昏君妖妃!】
三分钟之后,远在九重天之上,协助山神研究新版冥币设计图纸的林北,收到属下发来的这样一条消息:【死神失踪原因:疑似夫妻反目!昏君苏程为扶妖妃小白脸上位,痛下杀手!】
林北看着手机里,传闻中“昏君”和“妖妃”的新鲜照片,欲言又止。
然后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心,立刻转发进天庭一期同学群。
会议室中,众目睽睽之下,那被众人热切讨论的小白脸,突然一掌劈断玄铁铸造的演讲台,热闹非凡的会议室兼菜市口,瞬间鸦雀无声。
紧接着,一道众人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声音,无须话筒,便能清晰明了地传达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本座不在,尔等就用这种态度来上班?”
一秒钟之后,交头接耳的人立刻挺直腰板,玩手机的双手叠放在桌前,没穿工装的穿工装,没戴工牌的赶紧掏,穿拖鞋的赶紧从附近同事那里借鞋子,戴项链耳钉耳环的一把撸下来塞兜里。
苏程就在此时打完电话回来,看着屋内的情况,还以为新换了一拨人。
他走上去,看演讲台塌在地上。
“质量这么差?”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两个人,快速把演讲台废墟搬走,另外又出来两人,费劲吧啦地端着崭新的演讲台,毕恭毕敬放在苏程面前,临了还帮忙调整话筒到合适的高度。
他环视一周,觉得气氛怪怪的。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小封眨一眨眼,眼底的金黄色瞬间黯淡下去。他正色道:“他们听说,陛下是一个体恤臣民的好天君,决定要以最好的面貌来迎接您。”
下面的人刷一下子集体起立,站得笔直且整齐,对着演讲台上的苏程敬礼:“欢迎天君陛下莅临司法部门!”
呐喊声震耳欲聋,苏程被声波震得往后倒退一步。
“大家不要紧张,我...朕这次来呢,只是接管死神风遣鹤的印刷厂,想必各位中,应该有人收到财神的文件了吧?”
前两排中,有一个小个子颤巍巍地举手:“陛下,臣收到了。”
“好,你们开过会了吗,打算怎么组织生产呢?”
“回陛下。”那小个子的声音愈发细微:“我们整个司法部门,完全没有负责印刷的人员。”
“啊?”
苏程想过一切可能受到的阻碍,但唯独没想过,原来这个世界上,压根就没有贺千枫的印刷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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