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个下午,苏程都没有对任何一个人明确地露出过好脸色。
被他派出去护送商队归来的林北、刚刚办完三件高难度差事的杨广陵、捧着切好的水果钻进来汇报部门工作进展的陈袖......所有人都看到了苏程那张严肃得好似棺材板子一样的脸。
所以,帝溪拎着他大师兄订的外卖走进老板办公室时,穿上了只有他在练拳击时才戴的一身加厚护具,且里三层外三层,整个人裹得像一头刚从科考站千里奔袭而来的北极熊。
他来的时候,苏程正一边捏着手机看短信,另一边在计算器上不停地敲敲打打,眉头紧锁,是在疯狂计算到底还能从哪个地方坑来点儿钱救急。
人不抬头,帝溪就不敢吭声,像柱子一样立在大门口足足二十分钟之后,苏程才放下手机。
他一扭脸,就看见一道硕大的身影站在大门口,因为被数字扰得精神恍惚,一时半会儿居然没认出来者是谁。
“......帝溪?”
“父、父亲。”
帝溪松了一口气,既然开口没说一个“滚”字,那证明他心情还可以。
他将手里的外卖盒往桌上轻轻一搁,再从怀里摸出一件陈旧的快递盒子,递给苏程。
“这是地府前些日子莫名收到的东西,查不出来源,只说要给你。我直到今天才有时间把它带过来,请见谅。”
苏程扫了一眼盒子,再扫了一眼桌上的外卖,只问:“这是谁的?”
帝溪猛然想起,半小时前他大师兄千叮咛万嘱咐,说一定一定不要讲他的名字,于是他赶紧胡编乱造:“......是、是我点给父亲的。”
苏程扯过外卖单子一看电话尾号,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那小混蛋,倒是会推别人来试探。
苏程一想到昨天那香艳的场面,以及他为什么直到今天下午才醒来,眉头锁得更紧,摆摆手让无辜的帝溪出去。
......
林北抱着双臂,站在门边看屋内的风遣鹤。
风遣鹤扫他一眼。
林北挑挑眉毛:“哎,快递小哥,你家寄件怎么收费的?”
风遣鹤牙关一紧。
水神亲手创办的快递公司,水神自己不知道?
但他今天中午被大老板流放过来的时候,被人家黑着脸嘱咐,一定要让客人宾至如归,体验到春风般的温暖。
胆敢收到一条差评,他就半年不能踏进主卧一步。
风遣鹤问:“寄到哪里?”
“九海。”
“九海不属于凡尘内,基础费比一般的贵200块。”
“哦,爷有的是钱。”
风遣鹤深吸一口气,我忍。
“那这位客人,你要寄什么东西?”
林北单手撑着门框,盯着桌边那个穿着快递员制服,明明可以一巴掌把自己打飞出去五公里,却依然要耐着性子和自己说话的人,心里爽得要上天。
前有书院中数千年同窗,后有天庭中数千年同僚,什么时候见死神这样毕恭毕敬地对他说过话?
他真想把这些画面录下来再刻成光盘,每天睡觉之前重复看个十几二十遍。
林北:“我要寄一个甜美的微笑。”
风遣鹤:?
他两手俱攥成拳头,手背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我再忍。
风遣鹤拿起小本本:“......寄给谁呢?”
“爱寄给谁寄给谁。”
林北单手捂住胸口,抬头仰望天上的云彩:“你找一个你认为最适合收到这件快递的人,然后寄给她。她要有明亮的眼睛和乌黑的头发,她要喜欢吃海鲜和蛋挞,最最重要的是,她年纪一定不能太小,得跟我差不多大。”
“哦,收件人就写你家楼下卖粽子的阿婆。”风遣鹤面无表情地记录下来。
林北:?
应付完这个,下一个来围观的人很快就到了。
杨广陵听完林北激动人心的分享之后,发现他这辈子没被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死神伺候过,特地跑下来体验一番。
他刚下楼,大老远儿就瞧见屋子里的风遣鹤手中捏着一根小小的金属棒,那小棍子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着诡异的光芒,总觉得这东西一定别有用处,但这个具体的用处,他不敢细想。
杨广陵走至近前,亮出手中的两本古书,问:“快递小哥儿,寄两本书到天庭得多少钱?”
风遣鹤仍专心致志地盯着手心的小棒子瞧,听见声音头也不抬:“二百起。”
“可以上保险吗?”
“那要看你这书的价值了。年份多少?”
“......唔。”寿与天齐的杨广陵捏着下巴细细思考一通,道:“大概三万多年吧,保险怎么说?”
风遣鹤嘴角一抽。
你这书比世上任何一个现存文明都要古老,谁敢接你的单子。
“有在我这边唠家常的功夫,你亲自腾云驾雾上去一趟不就得了。”风遣鹤将那枚小棍子仔细收好,抬头直视着特地来看他乐子的山神:“硬要上保险,应该只有陈最敢接你的单。”
听见那个名字,杨广陵表情微微一变,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地问:“你清楚时间之神人在何方?”
风遣鹤站起身,转过去收拾货架上的快递箱子:“我不能插手他的事,清楚又怎样。”
“哇,你这闷葫芦。”杨广陵走过去,站在他身旁:“到底知道多少秘密,居然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风遣鹤扫他一眼。
余光里,一道身影急急向这边袭来。
“快递小哥儿,两箱沙糖桔,给我寄到九重天南山北路宫廷别墅一号院。对了,每个桔子都分别用小纸盒子包装好,记得要裹上气泡膜,仔细点儿哈,谢谢你。”
风遣鹤磨磨牙。
“你们仨闲出屁了是吧!”
......
苏程盯着手心那部小小的诺基亚,久久不能回神。
半个小时前,他打开帝溪送来的快递,里面只躺了这么一个东西。
这手机型号年代久远,居然查不出是什么时候生产的,而且比市面上任何手机都要轻盈,捏在手里像是抬着一片羽毛,这实在太反常了。
更古怪的是,手机刚被他拿起来,屏幕就噌一下子亮出极度刺眼的光芒,闪得他睁不开眼,等那阵光芒渐渐消散之后,屏幕上只排列了几个冰冷的大字。
【准备好了吗。】
苏程随手翻一翻桌上的老万年历,发现今天不是愚人节。
他又仔细回想一遍身边人和重要客户的生日,发现也和今天毫无关系。
......八成是债主发来的最后通牒。
苏程心里一紧,刚想要打字回点儿什么拖延一下时日,屏幕上的字迹却突然变换起来。
【面对你此生真正的使命,成为三界的天平。】
【这不是问询,而是告知。】
【你的使命无法避免,最终将为重要的人牺牲一切......】
半小时之后,诺基亚的屏幕早已失去光亮,而那些字却深深刻在苏程脑海中,心头那阵阴霾,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
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在他父亲还没有成为天帝的时候,有个神神叨叨、花白胡子的老头拄着拐杖来到他府门前,将一道预兆着三界未来的图画亮给他看。
他看到,一个有着和自己身影万般相似的人,孤身站在天边外,俯瞰三界众生,在他的衣袖下,生存着无数个族群,山川湖泊、生灵万物,这些似乎和孤单的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苏程那时以为,这身影是他,亦或是他哥哥陈最。总之,他们陈家总会有一个人将来要统领三界,做这世间万物的主宰。
可他没想到,这张图画竟有另一层更高深的含义。
成为天道使者,就意味着要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成为天地间永不磨灭的存在,拥有无上权力......同时,还要亲眼看着所有重要的人因为寿命到头而一个一个死去。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苏程的心越跳越快,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尖。
我才刚归位,才刚刚过上几天舒坦日子,身旁有爱人、朋友、家人,只等过两天把钱一还,就可以永远幸福下去。
为何命运总教我身不由己?为何我最想要的东西总是不能牢牢握在我手心?
位置越高,越要体会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
直到苏程察觉出锥心刺骨的痛,他才猛然从那股失常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视线追向自己手心,才发现他竟然无意识地用指甲生生刺破手心,滴滴鲜血染红袖口,瞧着还挺吓人。
趁着四下无人,苏程赶紧捏了个诀,让手心皮肉飞快愈合,再赶紧换了件干净衬衫,要是让某个心思缜密的家伙发现就麻烦了。
方才,来自天道的诺基亚在电量耗光之前,留下最后一句话,苏程只有最后三天的时间来处理一切事务,三天之后,他将以光明神的身份成为天道使者,这意味着,他只有不到72小时的时间,来和所有亲朋好友做告别。
此后,为了公平公正,他必须用陌生人的面庞与身份面对所有人。
可是,这怎么够。
他该如何对风遣鹤开口?
与此同时,好说歹说终于将三个找事儿精伺候走的风遣鹤,独自坐在一楼快递点的凳子上,夕阳淡淡的光芒从他身上一点一点消失,天地慢慢黯淡下去,但他再也不会害怕了。
因为他已经用尽所有办法,将他此生最重要的人从命运的捉弄下抢了回来。
即便牺牲了很多宝贵的东西,花去许多时间精力,但那又算的了什么?
步入数字化时代之后,人们渐渐淘汰掉钱包,但他依然保留着使用钱包的习惯,对他而言,只有牢牢窝在手心的东西,才令他安心。
皮革钱包的夹层中,躺着一张有些年份的照片。
那是当初,他和苏程结婚之前拍的。
苏程找遍市场,花五十块给俩人搜罗出两件断码清仓白衬衫,他郑重地用老式熨斗烫了七八遍,俩人勉强套上去之后,跑路边照相馆拍的结婚照。
照片里的两个人,一个扯着故作轻松的笑容,实际两只手紧紧攥着衬衫的衣摆,另一个表情严肃冷淡,但眼底那份喜意,怎么样也压抑不住。
风遣鹤痛恨自己的一切,所以,认为别人也痛恨自己。
他这样自怨自艾了很多年之后,才发现,他其实浪费了很多来自苏程善良的关怀。
风遣鹤牢牢盯着这张照片,直到太阳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在天边,他才轻轻地抬起手,吻上照片里紧张兮兮的苏程的脸。
很抱歉。
幸好,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厮守。
不好意思现在才更新,开学忙得连口气都喘不上。
我错了我忏悔(轻轻跪下)
另外,带一下新文预收,《死对头攻略手册》,文案在作者专栏啦,应该夏天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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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快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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