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外一道尖锐的雷霆恰在此时劈开重重云雾,猝不及防砸在沉寂的地表之上。
苏程僵硬的半边脸被这道疾驰而来的冷火光猛地照亮,映出他眼底那份不可置信。
他还没苍老到认不清配饰的材质,这戒指居然......
他疯了吗!
苏程浑身的血液在短短的一瞬间沸腾起来,激得他胸口一阵一阵剧烈闷痛,一股无名火从心口直冲向脑海,他险些当场抽风遣鹤这浑小子一巴掌。
但他活这么大岁数了,早就深明一个道理,打架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只能用来泄愤。
所以苏程只能一个劲儿地深呼吸,调整情绪,然后强憋着无上怒火,说:“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风遣鹤并不急着回答他。
他紧紧盯着手心那枚戒指,对苏程迸发出来的极端情绪恍若未闻。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当初亲手打造这枚戒指时的心情,那份对于不可求之人的痛苦与哀思。
往日,他是弟子、是仆从、是被收养的可怜异族人。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牵过挚爱的手,见过对方晨起时睡眼惺忪的样子,他的肩膀已经担得起任何一份至高无上的重任,他足够与苏程并肩而立了。
既然他已经可以做到这些,苏程也会因有他的存在而感到喜悦,风遣鹤总是会想,苏程能不能......能不能把我也看得重要一些。
比你的三界、你的子民,你的亲朋故友......都重要一些。
见风遣鹤像个木头雕像一样,老半天也一声不吭,苏程憋了又憋,那股火气始终找不到出口发泄,令他心头不住刺痛。最终,他还是没忍住,直接骂了出来:“你......你是不知道疼,还是不晓得死是什么滋味儿?你说你爱我,我信你,可你就非要用这般极端的方式来表达?若非你神职特殊、法力高强,现在早就魂飞魄散了!你就仗着......”
“三千年前,我独自封印墨骨那日,一时走火入魔,被他钻了空子......”
“什么?!”
苏程这些日子只顾得上解决债务危机,从来没考虑过理一理关于幽冥之主当初被封印的事,现在一回想,顿觉不妙,那墨骨岂是任人宰割之辈?当初剑指天庭,能在数百神仙的围剿之下全身而退,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被封印?
“他撑着最后的神智,破开我的胸膛,将心脏从里面硬生生挖出来......”
风遣鹤只是这样云淡风轻地讲,似乎在描述一件和他并不相关的事情,话才刚说不到一半,他敏锐的嗅觉就捕捉到空气中那股充满吸引力的血腥味,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全部拽走了。
他在虚空之中寻着味道的来源,最终将目光落在苏程的手部。
也是此时此刻,苏程才意识到,自己在听见这两句话的时候,没留神死死攥紧拳头,竟用那光秃秃的指甲刺破了手心,滴滴鲜血浸染了两人身下的床单。
风遣鹤面露不忍,紧咬牙关,默默将后半段话咽回肚子里。
但是苏程很想知道。
“你......最后怎么活下来的?”
他彻底慌了心神,一切的冷静和稳重都在一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苏程现在只想知道,眼前这个人还有多久的时间?风遣鹤提早三千年就为他将来归位铺上了路,就只是为了见这一面,究竟付出了怎么样沉痛的代价?
修仙修到神这个位置上,通常不会死,一旦走到尽头则是彻底的魂飞魄散,世间就再也没有他的痕迹了,这让苏程怎么办?
苏程情急之下,两手用即将把人骨头捏碎的力气紧紧抓着风遣鹤,殷红的血也随之紧密贴合在对方的皮肤上。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一件事,善恶到头终有报,所有人无论干出来多少缺德事,那报应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落回自己脑袋上。
他曾以为自己无法寿终正寝,撑着被诅咒烙满的身躯死在最优秀的徒儿面前,指望着能用自己的死将他包装成处决了罪人的英雄。
现在,他无比优秀的、完美继承他衣钵的好徒儿,用三千年时间把自己活成一盏烛影虚浮的油灯,或许下一分钟就当场烟消云散。
而死神波澜壮阔到足以被载入史册的一生为何即将戛然而止?都只是为了给他师父报仇雪恨。
两个人默契十足地认为,自己没那么重要,不值得对方豁出性命,站在全局角度上讲,这是一单亏本生意,谁做出来谁头就被门夹过。
不过,正是因为这个“头被门夹过”的想法,才让本该在数千年前就树倒猢狲散的天庭绵延至今。
从古至今,一个又一个这样舍己为对方的想法,支撑延续了无数个庞大的文明,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史诗传奇。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苏程眼前发黑,一时间脑海中天旋地转,当初被幽冥长老诅咒祸害得直接进棺材之时,他都死撑着挺过来了,此时突然得知当年的事,顿时心生绝望,前所未有的悲伤将他整个人吞没。
“你不能死......小风,如果没有你,过去三千年天庭根本不可能……”
“我没有那么重要,苏程。”
风遣鹤感受着神的血液浸润他皮肤时那阵刺骨的炽热,因为刺激太大,他只好顿了顿,缓了一会儿才继续说。
“……没有我,还有小赵。没有小赵,还有小陈、小帝溪。天庭从来不缺首领,况且,我压根不在乎天庭的生死存亡。”
“我……”
“不是你的错,苏程,我尊重你当初的决定,因为我真的很……”
那个至关重要的字堵在他喉中千年万载,伴随着他的喜怒哀乐,几乎化为永恒。
这世上能令他产生情绪波动的事非常少,偏偏都关乎于此。
因为从来没奢求过能真正将对方拥入怀中,能在对方的心中留下痕迹,所以他一直以来都不肯轻而易举地表达。
可风遣鹤总有种令他恐惧的预感,自己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我真的很、很……爱你。”
听这话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说这话的人倒在短短一秒钟之内红透了整张脸,面皮从毫无血色的墙皮模样,瞬间充血成一大颗普罗旺斯番茄。
苏程的心狠狠漏跳一拍。
此情此景,真是又轻松又沉重,这位挨上一刀都不会喊疼、从前一天到晚说话不超过三句的家伙,居然被逼得当场表白。
这种变化,就像是让他突然抛下所有责任,去自在逍遥。像是让赵峥雪失去一切奋斗意志和奢华生活,躺在木板床上每天昏睡二十个小时。像是林北突然间决定修身养性,手腕上无时无刻不挂着八串佛珠,并且从此吃素。
既令他心疼不已,又感觉有些意外的可爱。
苏程在心里缓了短短三秒钟。他刚张开嘴,还没说点儿什么缓解气氛,风遣鹤却突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到窗边,看样子是打算跳楼。
可他忘了一点,自己数分钟之前,刚刚把特制手铐拷在俩人手腕上。
苏程被他的逆天牛劲硬生生拖到窗边,差点左脚拌右脚摔个底朝天。
“那个......”
“......”
风遣鹤咬紧牙关,死活也要背对苏程,绝不把通红的脸转回来。
“......我也尊重你当时的决定。不管你用什么邪门的办法,让自己一路苦撑着活到现在,我都接受。”
苏程轻轻地叹了口气。
“风遣鹤,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我现在必须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被......”
轰!
一道足以劈开天地的雷霆,炸开两人所处的墙面。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两人心下大惊,顾不上儿女情长,立刻向后疾驰,电光所带来的刺骨之痛遍布两人全身上下,就连最末端的指节都传来不可被忽视的恐怖痛楚。
苏程眯起眼睛,在漫天硝烟之中仔细探寻着来者的身影。
直到他精确感知到熟悉又危险的气息,才意识到事情更加不妙。
披着紫色长袍的幽冥之主墨骨,缓缓从破损的墙边走进来。
“想我吗?陈肃。”
苏程明显察觉到,方才下意识挡在他身前的风遣鹤,此时颇有些紧张。
墨骨漫不经心地将苏程从头到脚看了三四遍,再慢慢悠悠地挪到风遣鹤身上,目光一下子就锁定在二人手腕上那死死锁住的手铐,他悠哉的神情立即一僵。
下一瞬,苏程周身地动山摇,他摆在客厅的杯盏掉了个七七八八,玻璃水晶全碎成一大片,墙上悬挂的相框亦东倒西歪。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威压席卷开来,墙体岌岌可危,眼看着就要墙倒楼塌。
苏程汇聚法力在指尖,轻轻打出响指,一股坚定的能量四散开来,强行稳住楼体。
被这股强烈震感唤醒的众神仙们,纷纷从小区的各个房间里涌出,立刻紧急疏散。绝大多数人看见幽冥之主亲临时,皆吓得魂不守舍,极少数临危不乱之人,强压下心中不安,汇聚在苏程家楼下,等候差遣。
墨骨的脸色很不好看,滔天怒火从他心中直冲出来,周身形成道道极具破坏力的煞气气流,能量波不断振动,在呼吸之间扫荡出去,那大动干戈的架势,似是要效仿夸父开天辟地。
风遣鹤抬手,擦掉额角不易被察觉的冷汗,飞快出手,为这间房子布下层层精密复杂的保护阵法。
墨骨看着他们一起生活过的房子,那些亲密无间的合照,堆放在一起的衣服,餐桌上摆好的碗筷碟盘,玄关上颜色一模一样的拖鞋,沙发上的枕头和外套,剥好皮的瓜子和坚果摆在茶几上......真是太过刺眼。
他想要毁掉这些却不成,心头这阵火便更加旺盛。
“陈肃,你竟然背叛本座!”
苏程:...
苏程:你哪位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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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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